“总算是承认了。”拎着出头的壮硕男人随即像是变脸似的,换了副面孔,弓着腰回到了村长的身边。
    “您看,怎么处理?”
    男人此话一出,身后前来看热闹的妇人们纷纷开始窸窸窣窣地交头接耳了起来。
    青瓦的村长一向是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即便是见了血,脸上的威严之气也依旧沿着那些沧桑纵横的沟壑褶皱里流淌下来,嘴角下沉,端庄肃穆。
    乔酒歌看了好一会儿,实在很难把现在这个村长和之前的罗老头联系在一起,看来等到罗成杀人的那件事被揭露后,这个村长在村民心目中的地位也会急遽下降。
    “这么多年了,大家因为这个瓷化的诅咒饱受煎熬,无论如何,青瓦的秘密是绝对不能泄露出去的。”村长只说了一句话,底下的村民们就纷纷附和了起来。
    “对!绝对不能容忍他们一家的所作所为!”
    壮硕的男人用手中的锄头敲了敲地面,也跟着大家附和,“沉潭!沉潭!沉潭!”
    乔酒歌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她胆大妄为地用手指指着那个男人的鼻尖儿,“你们这是滥用私刑!你们这是违法的!”
    她叫喊地歇斯底里,可随机又意识到这些只是寻薇的回忆,这些事情都要已经发生过了,她根本无法改变什么。
    后排的女人们虽然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了,可是看着端理母亲怀里的初生的婴儿,还是忍不住心软了起来。
    “可是那孩子年纪还小啊……”女人们的同情心开始泛滥了起来,开始为孩子求情。
    场面一时间闹得不可开交。
    端理的母亲紧紧抱着端睿安静流泪,她看着丈夫受伤的肩膀,开始埋怨起了那个已经离开青瓦的孩子。
    都是那个怪物,从她生下他的时候,她就应该知道那孩子是个怪物了,现在,这个怪物要害死全家的人,自己却已经置身事外了。
    她愤恨地咬了咬牙,怀里的孩子似乎能感受得到她的心声,又开始大哭了起来。
    女人,男人,孩子,在一起依偎了许久,端理的母亲终于下定了决心,把怀里的婴儿交给了那些妇人。
    她的手掌依依不舍地在孩子的脸颊上摩挲了一会儿,“我们愿意沉潭,但是孩子是无辜的,他还小,什么都不懂,你们放过他吧……”
    先前那些吵闹的村民们顿时就安静了下来,大家纷纷把目光投向了威严的青瓦村长,面带虔诚地等待着他英明的决策。
    罗村长的左脸颊小幅度地抖动了一下,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孩子可以赦免。”
    端理的母亲脸上露出了一丝庆幸的表情,随即转身和身后的丈夫拥抱在了一起。
    男人身后,女人们又开始讨论起了村长的慈悲心肠。
    这一幕幕看在乔酒歌的眼里是多么的讽刺,可她这次学乖了,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幕惨剧是如何酿成的。
    “你们去准备沉潭用的瓷瓮,今晚十二点,大家在寒潭集合,老人孩子都要去。”他不在乎这些从很久以前就流传下来的私刑是不是残忍,他要的只是那种一呼百应的骄傲感。
    沉潭对于青瓦的村民来说,是难得一次具有教育意义的集体活动,连孩子都要来参加,是为了确保那些孩子不再萌生出逃离青瓦的思想。
    作为村长,他要捍卫自己的地位,更要把这些根深蒂固的习俗植入道每个村民的脑海里,在这里根本没有正义可言。
    在听到村长的决策后,村民们立刻卸下了脸上的同情,变得有些兴奋。
    这时候,乔酒歌注意到了门口寻薇的表情,她变得有些失落,并不是因为端理的父母沉潭而失落,而是那个孩子,即便事情闹地这么大,他也还是没有选择回来。
    他永远离开青瓦了。
    长青的草坡上,再也没有像端理那样疯狂的人,和她那些疯狂的想法惺惺相惜的人了。那些泥土下掩盖的瓷骨,终归要在她的心里腐烂下去,她再也不能骄傲地对任何人说,我杀了我的父亲,草坡下是他的坟茔。
    没有人会为她的做法而感到骄傲。
    唯独端理,他对她是特别的,或者说,她们才是一类人。
    寻薇觉得很难过,她揉了揉眼角,手上沾了些湿意,她的心空落落的,因为她的同类弃她而去了。
    而在她身边的,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寻云却还在天真地以为,寻薇的哭泣是因为自责,她摸了摸寻薇的脑袋,安慰她,“不要哭,这不是你的错。”
    这本来就不是我的错,寻薇想。
    晚饭的时候,桌上的饭菜很丰盛,大概是因为今晚十二点大家都要去寒潭集合看沉潭的缘故,寻薇的母亲怕两个女儿熬到十二点肚子会饿,不由地多准备了些饭菜。
    “你怎么不吃?”寻云向着自家妹妹的碗里夹了筷菜肴。
    寻薇的坐在高高的椅子上,两只脚还够不到地面,一双灵巧的眼睛忍不住在桌上巡视着,伤心过后,她的心情又莫名的好了起来,吃饭的时候,连带着底下的两只脚也欢快地前后摇晃。
    寻薇的母亲在主座上多摆了一副碗筷,“寻薇啊,吃饭的时候就规矩些,不要扭来扭曲,你爸要是还在的话,一定又要骂你没规矩。”
    寻薇的小巧的眉眼在那一瞬间变得得意了起来,她用筷子拨了几粒饭放进嘴里,嘟嘟囔囔道,“反正他已经不在了。”
    她注意到了母亲盛饭是僵硬的姿势,心想,母亲身上的瓷化也越来越严重了,要不了多久,她也会不在的。
    等到母亲瓷化地差不多了,她也会把她带上那片山坡,到时候父亲和母亲就能合葬在一起了,她很像把这个想法也一并告诉端理。
    可惜他不在了。
    寻薇把筷子衔在嘴里,透过窗缝,远远地眺望着天边的斜阳,想到端理,心情又变得恶劣了起来。
    只有端理才是真正了解她的人,她记得他第一次告诉端理,自己不希望家人在彻底瓷化后背敲碎重铸成漂亮的瓷器,她宁愿他们永远都是一堆不会腐朽的碎片的时候,端理眼底的笑意,像极了冬季的暖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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