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以为否极泰来,所有的天灾都在今年彻底过去,大伙即将迎来新生活,结果等啊等,竟等来一场似乎没有尽头的阴雨。
    即使不愿相信,木槿心里却清楚,如果糟糕的天气延续下去,今年情形说不准要比从前更为糟糕,从前人们尚且能依靠家中存粮勉强支撑,如今哪有什么存粮,绝大多数人只能等死。
    如意眼巴巴看着木槿,拍着肉乎乎的小手:“娘,吃饭饭!”
    她说话已经极为流利,全然想不到一年前只能说零星几个词汇。
    木槿将思绪拉回到现实,她看着白胖健康的双胞胎,心中阴霾顿时消去大半。
    她已经很努力活下去、很努力带着周围人活下去,等真到山穷水尽之际,她就将空间里的粮食拿出来,倘若这样还没办法撑过灾年,那大家干脆一道饿死算了,反正人们已经用尽全部力气,只为活下去,老天爷不给活路又有什么办法呢?
    反正最后逃脱不了悲惨的结局,还是当下快活要紧!
    木槿穿越之后才彻底明白何为人命如草芥,底层人的命运由官府掌握、由变幻莫测的大自然掌握,反正从不会由自己控制。
    木槿将杂乱的思绪甩开,专心从空间里拿出骨头汤喂给孩子。
    这些骨头汤还是去年放进空间的,后头零星用去小半桶,如今仍然剩下不少,考虑到如意吉祥正在幼童长身体的最重要阶段、周围婴幼儿夭折率又如此之高,几乎所有骨头汤都用在了双胞胎身上,不求旁的,木槿只盼吉祥如意可以顺利长大成人。
    待每人喝上小半碗,木槿又给他们喂了小半块面包,等双胞胎彻底吃饱,她才有功夫将精力放到自己身上。
    想到近些日子一直是萝卜干配馒头,嘴里压根没味道,木槿干脆拿出空间里真空包装的鸡腿。
    她尝了尝,真香!
    在现代人眼中简陋的房屋为母子三人遮风挡雨,同样将痛苦与烦恼遮挡在屋外,至少这段时间屋子里不时传来朗朗书声,即将到来的悲伤被掩盖得一干二净。
    每个人每天都在祈祷赶紧结束连绵的阴雨天吧,唯有如此,他们才能勉强取得一线生机。
    人们的祷告终于应验,不过是十几天以后。
    那时候,有些地势低洼的地方被泡在水里,无论男女老少皆以泪洗面,空气中弥漫着无尽的悲伤。
    东小庄地势比织女镇略高,房屋和院落不曾被淹没,但照样有积水。
    不光院落里头如此,在外头的地面踩过,积水往往能到小腿,地势低洼的地方甚至要到大腿的位置。
    庄稼早已播种,原来生机旺盛的庄稼苗在下雨的后半个月便肉眼可见地枯萎,最后彻底变黄,个别的甚至漂浮在田地的积水中。
    雨停的当天,周围人就扛着锄头紧赶慢赶去田里,幻想着可以挽回损失。
    王宝山带崇文崇武出门的时候,就看见不管东小庄还是织女镇的乡民皆满脸阴霾。
    东小庄的人家多少能留下些许余粮,织女镇却不晓得还能撑几个月,陈氏族里好几个壮汉竟在田边捶地大哭。
    向来稳重的崇文也红了眼眶,他不知道灾荒什么时候才能到头、自己还能不能活到那时。
    “老天爷,你咋不能给我们庄稼人一条活路呐!”
    “龙王爷爷,你快显显灵将雨收回去罢,我家还有四个小儿等着吃饭呢。”
    ……
    周遭充斥着人们的祈求声,木槿不知道是否真的有所谓的天神,如果有,那ta为什么不顾人们的死活降下那么多灾厄。
    乡民们哭嚎的声音很大、又似乎很小,小到没有人注意。
    至少乔掌柜没有注意。
    乔掌柜有着寻常人难以企及的眼光,当年灾荒刚冒出个头,他赶紧趁外头粮价低买了好大一批粮食,纵使后头被织女镇的乡民们以各种由头低价买去大半,地窖里照样剩下不少。
    精明能干的乔掌柜从来不会将所有鸡蛋放在同一个竹筐里。
    同样,乔掌柜家的地窖与寻常人家也有极大的差异。
    普通百姓家中的地窖入口很容易被找到、地窖极为狭小,而乔掌柜家中的地窖足有一间屋子那般大,里面铺设石砖且浇灌足量的糯米汁,能够有效防止粮食遭到老鼠的破坏。
    之所以与其余人家建造的地窖存在天壤之别,是因为乔掌柜在外头行商见识多了,听闻有的大掌柜为藏匿银钱会专门建造隐秘的地窖,乔掌柜自打第一回 听说便上了心,借着修葺屋舍的机会也在自家建了个地窖。
    或许担心左邻右舍知晓他的秘密,乔掌柜没有像周围人般请乡民族人们前来帮忙干活,而是专门从明州城请来匠人建造,勉强起到遮人耳目的目的。
    照外头的情形看,今年指不定又要颗粒无收,瞧,这不就是个极佳的发财机会嘛!
    光想能靠倒卖粮食大赚一笔,乔掌柜心下满是激动。
    然而单靠他一个人不成,在八成人口姓陈的织女镇,他一个小户人家所受的限制太多,必须找个帮手。
    乔掌柜将目光转移到织女镇的里正身上。
    里正本身就是陈家人,在陈氏宗族里头极具威望,倘若里正肯帮忙,此事必定能成。
    说办就办,乔掌柜借助夜色遮掩提着两坛酒便往里正家中去了。
    待乔掌柜说明来意,里正脸上不可遏制地出现怒意,他将手中杯子狠狠砸到地上。
    此举不免惊动家里人,见长子从里屋探出头来,里正摆手示意他赶紧进去。
    开口说话时,里正气还没消:“乔三汉,你是不是想找死!你知道他们是谁吗?全是跟我一个祖宗的族人呐,你怎能……怎能出这般损阴德的主意,若我当真做了,往后如何去地底下见列祖列宗?”
    乔掌柜想来已经有了对策,即使里正这般愤怒,他照样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里正,您且听我把话说完。”
    里正大力拍桌:“我同你没什么好说的,念在从前的交情上,我当你今日不曾来过,只你莫要再打那起子损阴德的主意。”
    乔掌柜笑笑,说道:“我自然晓得你最是铁面无私,不过老兄你听我细说一番。”
    “你我二人打了几十年的交道,我最清楚你为织女镇花费多少力气,然而他们可曾记住你的好了?坏处皆让你背着,有了好处却没人想到你,你瞧瞧这些年竟吃了这样多的亏。族里没人念着你的好,如今尚且顾念老兄你往日的威严不敢多说,待你人没了,还不是将怒气发在你儿孙身上?”
    乔掌柜对里正性子摸得极为清楚,打蛇打七寸,他最清楚里正的软肋在哪里。
    里正会认几个字,在庄稼人里头极为难得,加上他性子持重在陈氏族里有着格外高的声望,这才被推上里正的位子。
    但他儿子不同,里正两个儿子皆为老实巴交的庄稼汉,连自个儿名字都不会写,待里正没了,他家再不会有如今的风光。
    而且里正家在织女镇只能算小富,如果要对比,可以参照王李氏的娘家兄弟,里正随着年纪的增长迫切想给儿子多攒些家业。
    里正没有理会乔掌柜,原本怒气冲冲的表情却出乎意料消失了,没人清楚他在想什么。
    乔掌柜迎来送往做了许多年生意,最会察言观色,他知道里正已经对自己的提议动心。
    乔掌柜接着说道:“咱们累死累死为了啥?还不是为了底下的儿孙!远的不说,单看咱们镇上的麒麟,他爹不争气,压根不曾给他留下多少家业,纵使麒麟他娘比寻常妇人手巧,别说有余钱给麒麟买地娶媳妇,连填饱肚子都格外艰难,你乐意看着底下的儿孙也如此?”
    麒麟跟着寡母整日吃不饱穿不暖,这可是发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的事,里正当然清楚麒麟家的窘境。
    乔掌柜是个口才极好的说客,见里正越发心动,他继续诱惑:“老兄你放心,粮食我会想法子弄来,你只消按我说的做,到时候织女镇几千亩土地就是你我的,你的儿孙只要安心做个地主老爷享福就成!”
    里正家统共有二十亩地,按照乔掌柜的说法,等到织女镇众人没有口粮走投无路之际,他们直接提出用土地换粮食的法子,等将土地拿到手,他们再对半分即可。
    里正照旧难以下定决心:“那我如何跟官差交代?”
    里正将织女镇牢牢把握在手中不假,可地契的过户还要官府插手,几千亩土地的变更着实太过引人注目,里正担心官府会深究。
    乔掌柜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嗐,他们自愿用田地同我换粮食,官府又如何去管?何况老兄你劳心劳力做了几十年的里正,总归认识几个官爷,到时候使几个银子让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成。”
    乔掌柜这桩“生意”不光考量里正的胆子,更在考量他的良心。
    里正一时半会儿难以下决定,只跟乔掌柜说让再他想想。
    乔掌柜带着胸有成竹的表情:“老兄,你仔细想想便是,要知晓,这可是干系到子孙万代的大事……”
    说罢,他便离开了里正家。
    而织女镇的乡民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然成为待宰的羔羊,他们在田地里挖沟放水,似乎将地里所有的水放尽便可以让枯萎的庄稼重新恢复活力。
    有条大河流经织女镇,没有人知道它的源头和尽头在何处,人们认为大河有着无尽的威力,每年都会向大河里的龙王敬献贡品。
    而田里大量的积水同样被排到河流中去,短短几日功夫,大河的水位不断攀升,眼瞧着竟要跟河岸齐平。
    东小庄众人皆打西边长大,并没有多少应对洪涝的经验,织女镇历年多雨,他们似乎已经抢先一步预知即将来临的危险。
    “河神发威,马上就要来惩罚咱们了……”
    “龙王爷跟河神打架,打到我们跟前来了!”
    ……
    不知从谁嘴里传来这些谣言,人人带着无尽的恐慌。
    陈寡妇过来就是为告知木槿这些事:“我看镇里很多人家开始砍树和竹子做小船,你们最好也预备些,别等真来了洪水来不及布置。”
    有粮媳妇就是个消息灵通的,昨日就跟木槿说过那些似是而非的谣言,只是有粮媳妇生长在西边,压根没见识过发大水的情形,说起时就跟分享个新鲜事差不离,远远没有陈寡妇那般震撼。
    “嫂子,你觉得咱们这当真要发洪水吗?”
    “大伙都说如此,我瞧着八九不离十,河神爷爷发怒啦!”
    陈寡妇小的时候,就发过一回洪水,当时村子里被淹死十几个人,陈寡妇记得格外清楚。
    陈寡妇离开后,木槿带崇文崇武走了趟河堰,河里头的水只差半米就要蔓延到岸上,比她三天前看见的水位高了近两米。
    三人回去时满脸心事,连家都不曾回,直接去王宝兴家说了此事。
    木槿没有经历过洪涝,但她真切地感受了大河水位的变化,心里隐隐觉得危险就要来了。
    王宝兴身子不好,他家外头的事大多由崇远来干,王宝兴只晓得今年雨下的太大恐怕又会颗粒无收,并未亲眼见识大河水位的变化。
    听见木槿几人的话,王宝兴拄着拐杖就要往外头走。
    他信奉眼见为实,无论如何总要亲眼看看才知道具体情形。
    靠近大河以后,王宝兴沉默许久。
    与木槿崇文等年轻人不同,王宝兴爷爷那辈曾遭遇过洪灾,他小时候多少听家中老人说起过。
    微风吹起王宝兴近乎全白的头发,他的背不堪重负已经被巨大的压力给压弯。
    离开时,王宝兴似乎已经失去所有的力气:“造孽啊……”
    回到东小庄,王宝兴没有多耽搁,让崇文崇远几个人赶紧把族人们喊过来,总归要让他们知道情形如何。
    只是木槿注意到,王宝兴说话时有气无力,整个人的精神仿佛已经被耗光。
    王宝兴在东小庄有着至高威望,听闻族长让自个儿过去,人们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老老实实往族长家走去,即使最爱找茬挑刺的疙瘩也不例外。
    “今日我找你们来,是想说大河恐怕要发洪水,大伙务必做好准备,别到时候被大水给冲了。”
    王宝兴话音刚落,底下便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并非众人不尊重族长,着实是他说的话太过震撼。
    在短暂的喧闹过去后,不知怎的,人群中仿佛死一般寂静。
    正因如此,王宝根明明不大的声音被放大无数倍:“族长,你预备咱们如何做?”
    王宝兴看了眼木槿的位置。
    木槿提前将陈寡妇透漏的消息说给他听了,如今东小庄只能学织女镇造小船求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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