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茵茵,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噢!”姜茵茵这才想起来,“好像是管家爷爷要拿过来给你的,我碰到了,刚好直接给你带过来。”她把信封放到了姜修的书桌上,“爹爹月末记得带我出去!”
    女儿背影蹁跹,真是可爱。
    喟叹了一番,姜修看见信封上熟悉的字迹后,挑眉,拆开了信封。
    竟是他点的小秀才来的拜见信,普普通通的问候,夹了两首诗,平平无……等等,姜修蹙眉,信的末尾,居然是求助。
    啊。
    简单又直白的求助。
    这个套路很不一样,姜修决定见一见陈延。
    这个他同知府战了三百回合才提成廪生的秀才。
    说干就干,姜大人的效率也很快,他隔日就召见了陈延。
    受到传召的陈延没有刻意卖惨,反而修饰装点了一番,穿了一件簇新的、颜色略重一些的外袍。
    但穿了新衣裳又怎样呢?陈延一进书房,姜修一看他,人就顿了一下,脑子里立刻回想了一下上次见陈延,陈延是啥样。
    他几乎下意识惊讶开口,“你这是怎么了?瘦成这样?”
    来了来了,陈延等的就是这一句。
    他放任自己这样瘦下来,为的就是让姜修开启二人的对话,省了他苦心找说话时机的时间。
    少年看了这位身着紫服的高官,这是陈延见到过的最大的官,也是最没有架子且通透务实又肯助下的官,也是他此来府城想请的外援。
    来见姜修之前,陈延想过很多种表达方式,是原地卖惨,声泪俱下,把陈家的遭遇艺术加工一下;还有有话直说,有一说一。
    陈延选择了后者。
    “学生本不愿以自身之事叨扰提学大人……”
    奈何他认识的人里,有本事能摆平这件事的,也就姜大人一人。
    陈延十分有条理的从自己的文章被姜修赏识在川安县遇到的事情横竖说了一遍,从被考前被诬陷、到求告无门、再到本次的教谕之事,语言简短精练,叙述客观平实,无甚个人感情插入其中。
    姜修侧眸看了他一眼。
    说实话,他说的每一句话,姜修都相信。因为这些事……太普遍了。
    陛下企望天下太平大同,想为盛世之君,令天下恭顺、官吏廉洁奉公,不携裙带,爱护百姓,但目前来说,这是不可能的。
    天下太大,没有私欲只属于陛下的人太少,但所有事,只要看见了的,姜修便不会袖手旁观。
    但此事,他想探一探这举子的想法,“我记得你是川安县籍人士,蒙受不公,应当找县尊才是,怎的直接找到了我头上?”
    姜修是儒雅的、但同时也是具有压迫和威仪的,一个能为圣上心腹、经营自己人设的大臣,要是真的一团面,早就死了。
    陈延的心已经不受控制的跳了起来,他猜过姜大人也许会问他这个问题,他昂起头,“县尊大人日理万机。”
    许县令太稳了,作为一县之尊,川安县又不大,发生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县令真的会一无所知吗?
    他会不知道师爷的所作所为,不知道教谕逼嫁?他什么都不知道,还能当二十年的县尊?
    他知道,他只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而已。
    县尊大人的心里有一杆秤,陈延自己站在秤的一边,而方秀才、何师爷和赵教谕在秤的另一边,他是被高高翘起的人。
    哟,这少年还挺敢说。几乎就是直言许县令不管事了。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就是碰到他,若是遇上别人,说完这句话他就要被送客了。
    不过他说的也无错,那许县令就是太懒怠了,当个县令都像养老,若不是本朝可用之人少,他这样的……
    “但这均是你一面之词。”
    是,所以陈延从来都没想过让姜大人隔空做主,他只是想来求一封亲笔信,“望得大人一亲笔信,学生回川安县后会上告,求县尊大人彻查此事。”他敢告状,不怕查,也算是表自己的‘干净’了。
    还算的挺好。
    但,姜修问他:“你可知此番修书,会令许县令对你不喜?”这已经是起了惜才之心了。
    陈延知道,但他不怕,许县令这个县令已经做到头了,他是一个聪明人,和聪明的闲人打交道并不难,许县令就算不喜他也不会刁难他和陈家。
    而且,只要他能继续努力,取得功名,许县令的不喜很快就会随风而散,躺平人的喜恶就是这么功利!
    姜修能看出一点他的想法,心里笑笑,年轻人啊……
    不过,他确实是个堪培养的好苗子,出身农家,性格聪颖,心思活泛,但内心向善。这样的人做官,能屈能伸,是容易做上去的。
    这样的人,姜修愿意相帮。
    他大笔一挥,很快写好了一封信,但他没有直接交给陈延,而是让陈延一观,就给了管家,让他直接递送给许县令。
    陈延看完,内心各种赞叹语言的艺术!
    姜大人没有在信里提任何一个恶谋,只说这次院试结果出来了,川安县本年只得了三个秀才,其中有一廪生。
    言道该廪生为他早日即看好的少年学子,本以为他能名列前茅,他也有意点前,奈何这学子似乎发挥不当,发案后他同这名为陈延的学子见了一面。
    见此子消瘦异常,精神不振,才于考场发挥不当,姜大人表示对此事的可惜,又提了一句自己对陈延的喜爱,又添补了一句:若有头名,本可记你一桩政绩,可惜了。
    没有提到陈延一句,但妥妥能让许县令心头火起。
    是啊,头名本为政绩,他守着一个小县,能有政绩难得,此次错失,怪谁?总得有个人来承受怒火吧?
    过几日陈延归乡,向许县令那么一告,怒火之下的许县令一查,若里面真有什么,一为平怒,二为给陈延的面子,他便不会轻拿轻放。
    想通其中关窍,陈延躬身:“学生谢过姜大人!”
    “相见几次,也算一份缘了,农门科举本就艰难,你走到这一步也不容易,有此信,县令自然会还你一个公道。”姜修说完前事,又提点了一句:“你行至此,得中秀才也算顺风顺水。”
    “但若想以此行乡试,恐怕十分困难,若你还有科举之心,不妨踏出川安县到府城来看看。”
    “学生正有明年参加岳山书院春季招生之意。”
    眼光挺好,倒是会选,又零零散散聊了几句,姜修送了陈延一本算学书后,就让他回去了。
    今日之行分外圆满。
    姜大人的信足以将秤对面的三人高高翘起——
    是时候回去了!
    说走就走,告别吕思然,将东西打包装上牛车,选了个天晴的日子后,父子俩就出发了。
    不过牛车的速度比不上府衙报喜之人的速度,两人刚出江南府,川安县甘田村内,报喜之日人已到,在村口老陈头和陈婆婆面前,恭贺了陈延高中秀才,且为廪生,每月可享廪银和禄米之事。
    陈家喜到开祠堂庆贺此事。
    连日来被赵教谕笼罩的阴霾也被驱散开来。
    方秀才和何师爷也知道了这个消息,前者又砸了一套茶具,决定把女儿和赵寿康的婚事直接定下来,倚靠教谕,来抵挡吕氏私塾的两个秀才。
    何师爷听到他准备卖女求荣之后,心下十分不齿,但面上却十分惊喜!诶呀,骂名方家背,他还能连带享受一点裙带关系,有何不可呢?
    至此,两家人的关系愈发紧密,然,一切却在方夫人这里受阻了,他怎么也不愿意去跟赵夫人谈此事,并意图将女儿方燕燕送回娘家,但此事被方秀才发现,他气得甩了方夫人一个大巴掌。
    二人算是彻底撕开了脸,方秀才也无惧,切,妇人之仁,没有妻子,媒人一样可以谈此事!
    眼见着方家为此事鸡飞狗跳之际,陈延回到了川安县。
    此时,许县令也收到了那封来自上官的‘贺信’。
    痛失功绩,他的确难过,心里也对不停搞幺蛾子出来的方秀才没了什么好观感。
    他决定今后要对这个方秀才严苛一点,没用还多事的东西。
    那吕秀才倒是个开私塾有本事的,可以扶持一番,指不定今后能有所作为。
    还有赵教谕,他决定让教谕略收敛一些,嫁娶之事,要两方随心才行嘛……
    不过当即最重要的事,是召见陈延一番,安抚安抚他。十二岁的秀才,顶顶年轻啊,说不定将来就是一份善缘。
    可惜家中没有适龄女儿,不知夫人那边的亲戚有无?
    思绪万千,县令传召了陈延,他一看陈延这瘦弱的样子,语气十分温和可亲,陈延亦装作十分受用的样子,几度红了眼眶。
    “县尊大人在上,受学生一拜!”
    许县令像是看着自家晚辈,“起来起来,何必行这些虚礼……”
    “县尊大人,学生出身农家,家中长辈常教学生,遇事当忍则忍,这些年来,学生一直谨小慎微,一心读书,不敢惹事……”
    “然谨慎也无用。”那些阴险小人总如跗骨之蛆。
    “本官知道你受苦了——”方秀才压迫人确实做得不对。
    “学生要状告德行私塾方德名纵人诬陷学生夹带舞弊之罪!”
    “?”
    县令顿了一下,“诬陷夹带?”这是他知道的方德名吗?吃了熊心豹子胆?
    “学生所言句句属实!”而且不止是诬陷夹带,这位胆大包天的方秀才做的事可太多了。只要县令去查,他绝对是个筛子!浑身都是洞!
    事情好像突然变得严重了起来。
    县令发现,川安县好像也不是所有事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的。
    他道:“此事兹事体大。”
    私下状告不行,得上公堂。
    于是隔日,川安县读书人圈子如同惊雷炸响,那位出身吕氏私塾,年仅十二,川安县最年轻的秀才蒙受县尊大人召见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击鼓鸣冤上公堂,状告德行私塾夫子方德名——
    诬陷其与其兄县试舞弊之罪。
    众人哗然,要知道,诬陷舞弊同舞弊一样,都是要判流放三千里的大罪。
    方德名岂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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