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三哥在一边整理着房间,珍卿吃了芝士面包、煎蛋和牛奶。珍卿吃完早餐,他们就在瓦格纳家的图书馆,各自取了闲书回房看。
    雨下了整整一日,大家都不得出去游览。下午,珍卿听瓦格纳家的老男仆费恩说,等天晴的时候可以坐着排筏,去游览啥德孙河两岸美丽的自然风光。左近的河岸上有仙女赐予的泉水,先代居民建造的休憩凉亭,还有神秘的看不到尽头的森林,不过现在天气还不够暖,一些小动物还没出来亲近人。老男仆费恩还建议他们去野餐,说瓦格纳先生少年时,最爱一个人乘着排筏,漫无边际地往森林深处游荡,有时候家人沿河找到半夜才找到他。他说珍卿和三哥跟老先生谈得来,想必也一样喜欢亲近大自然。
    晚上吃饭还跟瓦格纳先生问起,瓦格纳先生笑说他少年时就爱思想不爱上学,是外人眼里古里古怪的孤僻男孩。便也询问起珍卿和三哥的童年。最后发现他们仨真是有缘,他们的小时候都选择了孤独,区别是主动或被动地选择,这让他们更觉得亲切一些。
    珍卿两人跟老先生接着昨晚,又谈了民族文化和大众教育的事,比昨天晚上谈得还热烈高兴。兴之所至,瓦格纳先生当时就金口玉言,说愿给三哥的梁州学校捐五千本藏书,哲学、文学、工艺、科技、历史等书籍都包含进来。
    三哥和珍卿完全喜出望外,也顾不得假作辞让,也不问要送哪五千本,再三谢过老先生对中国的厚爱,表示以后在梁州学校的图书馆,给老先生立一个雕像,让中国的师生感受先生的良苦用心,还有国际友人对国人的伟大情谊。
    他们上午到先生的藏书室看过,不管多么古老的书都装印精良。一个旧式绅士家庭的数代藏书,五千本的价值难以用金钱来衡量。
    晚上熄灯就寝了,在与智者交流思想的兴奋余韵中,珍卿和三哥躺着静静酝酿睡意。
    忽然,珍卿又趴到三哥的胸口上,也不管沉不沉就伏在上面,在淅沥的雨声中呢喃轻诉:“三哥,《山海经》有个半体人国,也叫一臂国。那国里的人只生一只眼、一只手臂、一条腿,但凡要去哪里行什么事,必要与另一人合为一体,才能自由地走动行事。“
    她的脑袋欺在他的脖颈下,深深地呼吸了一瞬,才继续动情地说:”三哥,你我也似半体人国的人。你不要觉得我任性,我有一个愿望,很强烈的愿望:以后,我们不论到哪里,我不脱开你,你不脱开我,我们永远同行同止,那,是不是很好?”后面,三哥又听见朦胧的一声:“三哥,我忽然不想去欧洲了。”
    三哥搂着她让她趴稳当些,嘴角无声勾起浅淡的笑意,那么情不自禁的。其实,他极爱听她说这些柔情蜜语,她一次次让他确信,三年的光阴不曾改变她的心意。他再没一点猜疑和不满。
    他安抚性地摩挲她的脊背,不带任何杂念游思地说着话:“目下国内形势诡谲,妈妈和二姐之意,也叫我不必急于回国,其实在国外,可做的事情多着呢。小妹,那年,我在港岛码头送别你,就发誓等你完学归来,我们一定不再分开。可现在一经相逢,我也不想等你所有学业完成,也想从此就如影随身身伴影,永远形影不离才称心意。你说我们是半体人国的人,也许说的是吧,你这个半体人要到欧洲,我这个半体人也只好随着去。”
    陆浩云决定与她同去欧洲,一是确实不想团聚不久又与她分开,二是他审慎地考虑许久,发觉他想支援着去抗战的社会党,说不好能否继续存在下去,他作为被打上社会党烙印的人,回到国内恐怕也无可作为,与其回国受人监视威胁,倒不如做做慈善赈济的事。
    珍卿高兴得一蹿而起,在床上胡乱蹦跶半天,闹得三哥也睡不成。珍卿真高兴得无以复加,她感觉自从长大以后,似有半辈子没肆意地高兴过。
    而三哥对社会党的关注和考量,珍卿看他时不时翻看社会党的经典,怎么可能不明白他的心思。其实跟荀学姐分别的时候,她就想支援贫困地区的民生和教育,只不过怕自己行事不密,反倒害了谢公馆一众人。实际上她也关注国内的新闻,知道社会党在公民党重重包围中,到目前他们还没有打破包围,盲目给他们提供教育和民生物资,若是交通战乱等原因运不到还好说,万一无意间泄露了行藏,谢公馆所有人等都裹在里头了。
    第二日,依然是淅淅沥沥的中雨,瓦格纳先生安排人整理赠给三哥的书,三哥和珍卿也想在其中帮忙,但瓦格纳先生更愿意跟他们聊天,他叫珍卿作中国画和书法给他看。因为不想两位客人为赠书的事操一点心,多年不与外界多交流的瓦格纳先生,甚至请他从前的学生推荐人才,帮忙统筹他偌大图书馆的捐赠项目。
    瓦格纳先生是极端有心的人,他竟然保留着学生们的作业文章,连三哥从前的英语作文也有一篇。这篇作文颠覆了珍卿对三哥少年时的想象。
    三哥在国内总以金融家、工商业家为人所知,珍卿从他少年时代的英语作文,发现他也曾是心思敏感、文笔细腻的文艺青年。
    下雨的时候,除了与瓦格纳先生无限止地交谈,三哥和珍卿也会撑着雨伞,在清幽的乡野胜境中漫步。终天等到天晴时,他们就按老男仆费恩说的,乘筏浏览河岸的春日风光,真有悠游岁月的忘身之感。
    他们后来的分别场景很动人,主人家所有人都列队送别。瓦格纳先生说很愿去中国一趟,但恐怕他的年纪和病体不允许,请珍卿和三哥以后多给他写信,尤其请多告知中国的变化和发展。
    瓦格纳先生看似为深林中的隐士,毕竟是浸淫学界多年的教育家和大学者,有了瓦格纳先生的推荐引介,三哥深入结识了教育界的朋友,他要购买的很多教学资源,直接被人捐了一个溜够,着实省了一笔不菲的经费。
    还有一件事是他们后知后觉的,很久以后,当珍卿也在梁州学校担任教职的时候,才晓得瓦格纳先生写了一篇纪实小说,专门讲珍卿和三哥的这次拜访,说通过与中国男女青年的深入交流,他看到一个历史悠久但灾难深重的中国,这个国家的年轻人站在祖先的肩膀上,正在忧虑地思考着,顽强地前进着。他感觉这个国家的未来,充满着蓬勃的希望,虽然在常人看来,这希望微茫得似乎看不见,但他看到他们的希望,如同原野上不知从何而起的野火,正势不可当地燎烧着整个世界……
    鉴于瓦格纳先生非同寻常的影响力,本邦更多教育界和文化界的人,开始正视那奄奄一息的东方古国,他甚至介绍了一些他学生的学生,去梁州学校支持他们的办学。
    这些,此时的珍卿和三哥还不知道,他们在离开瓦格纳家的路上,感激着瓦格纳先生的国际精神,也讨论着这五千册精良的图书,会如何穿越美洲大陆的漫长铁路,通过远洋航船抵达他们的国家,又如何通过火车等工具运达梁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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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2章 如何面对假新闻
    珍卿两人拜访幽居乡野的瓦格纳先生, 十日后重新回到达斯小镇,才无奈地发现有关“易先生”的虚假新闻。即使珍卿跟三哥特意避走乡野,根本没见应天政府的官方特派员, 更不曾见过签了《华美棉麦借款协定》,目前已经返回国内的财政部长甄嘉廉夫妇, 中美两国的报纸却造出偌大动静, 说应天政府的财长甄嘉廉先生与太太, 代表韩领袖和国母接见蜚声中外的青年女性楷模——化名为易宣元的爱丽丝·杜小姐, 转达领袖和国母对她的良好致意, 并官方表彰她为弘扬中华文化、树立中国形象所做的卓越贡献,以及她对中国教育、文化、医疗、慈善、妇女解放等事业进行的不懈努力,称杜小姐不愧为炎黄子孙、优秀公民。
    珍卿又被一些无耻之徒上了一课, 子虚乌有的事被他们编得有鼻子有眼的,他们好像也不怕当事人揭穿他们。
    那些精心炮制的假新闻统一口径,说中国财长甄嘉廉夫妇在得省慰问华人华侨时, 已经确定要马上回国述职, 不能亲自接见并表彰杜小姐, 不想因缘际会,与正在得省度假的杜小姐邂逅相逢, 便与她进行亲切友好的会面, 向她颁发了领袖夫妇的一切表彰细节。
    源自于中国人的中西虚假新闻,尤其渲染“杜小姐”与甄夫人私交甚笃, 说甄夫人一手承办起来的黟山工艺品厂, 作为驰名中外的慈善性质的女工工厂, 从筹建之初就离不开杜小姐的鼎力支持, 至今在黟山工艺品厂的门前, 还挂着杜小姐的墨宝……不少报道针对这次会面发表社评, 说韩领袖非常重视培养爱护人材,领袖夫人也热衷于妇女平权运动,有意在杜小姐学成归国后,援杜小姐为应天监察委员会委员,使其有广阔的舞台展示她的天赋才能,继而引领新时代青年走上昂扬奋斗的道路……
    所谓做戏就要做全套,关于甄嘉廉夫妇亲切会见杜小姐的报道,多半会出现他们友好交谈的照片,却都无杜小姐的正面照片,只有侧面或背面的影像,应天政府的所有官媒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杜小姐做事高调但为人低调,不欲使民众和读者过分关注她的个人,因而避免私人形象的过度曝光。
    向来对官方人士敬而远之,一直以独立学者形象出现的易先生,在美接受政府高官的高调表彰,这一“新闻”通过政府官媒的过度宣传,加上美国本邦媒体的热情转载,一经众口似乎是真的不能再真的事了。
    珍卿在假新闻的记者中,发现了曾有一面之缘的人,就是去年她大办画展并兴慈善后,曾经招待过的众多慕名而来的拜访者之人——一个叫罗笛的新闻系毕业生,他当时问珍卿是否想过把画款捐给政府,让政府购买军备物资以御外敌,珍卿找了借口结束跟他的会面。锦添表哥说此人已被应天政府的喉舌报纸录取,从现在情况看,此人成了“政府喉舌”的驻美记者。
    珍卿也是被气笑了,听锦添表哥转述罗笛同学对他的评价,就知道他不是啥省油的灯,没想到此人竟敢如此兴风作浪,理直气壮地行无耻之事。
    通过国内外亲友的信件电报,珍卿知道现在舆论都快炸锅了,连她的一些忠实拥趸都快乱营,有不明就里轻易信以为真者,说她不该抛却独立学者、民族斗士的超然地位,转而谄媚独、裁政府甚至与其媾和,也有人说若连易先生都要当官,他们也该对应天政府刮目相看。还有一些明察秋毫的读者朋友,直斥甄嘉廉夫妇指使记者造假,明明不曾与易宣元先生会面,却无中生有说见易先生,污蔑易宣元先生与他们同流合污。
    但疾辞批评珍卿的人几乎没有,似乎珍卿再一次名利双收了。但珍卿和三哥都明白,若他们对这次的假新闻装聋作哑,默认应天政府对她名誉的利用,他们以后就敢于为所欲为了。
    但现实的阻滞并不小。他们先是收到甄嘉廉先生的来信——是写给三哥与珍卿两人的,详情痛陈有关部门的新闻造假,连甄太太竟也掺和了一脚。甄嘉廉也算是留洋派的绅士,并且与从商的陆三哥早有私交,那年三哥被阎崇礼等阴谋陷害,说起来甄嘉廉先生也曾出力营救。
    甄嘉廉先生的意思很明确,既然错误已经铸成,请三哥和珍卿暂时忍纳这一回。毕竟,一旦谎言被珍卿这当事人戳破,恐怕全国的舆情都会沸腾,政府的公信力又会面临重击,中国人说不好会闹出一个国际笑柄。所以请珍卿二人看甄先生的面子,看他们很多共同好友的面子上,暂时不要戳破这些谎言的泡沫,不要使有辱国体国格的事情发生。
    而且,甄嘉廉先生再三向他们保证,他会联合众人向领袖和夫人进谏,务必严惩此番炮制假新闻的系列人员,保证针对珍卿的同类事件不会再发生。
    珍卿的亲师姐李娟也身涉其中,因为她丈夫是政府的财政次长,是甄嘉廉先生的直系下属。所以韩姐夫不便在电报中明言的话,就借娟娟姐拉家常的话表达,总而言之就是叫她忍了这一回,一定会严惩相关人员给她交代。
    还有已经赋闲在海宁做寓公的明戈青先生,平京大学校长兼中华研究院总办理郑余周先生,无数虽然爱国但与政府有瓜葛的先生,都辗转向珍卿表达意思,劝她务必以大局为重,万万不要冲动行事。
    还有一开始劝她接受表彰的孙离叔叔,很惭愧地说他实在没有想到,政府公人竟有这等恶佞的人,肆意弄虚作假来辖制不想配合政府的名人,他在信中一直跟珍卿道歉,但最终也希望珍卿隐忍这一回,特在信尾写了两遍“大局为重”。
    珍卿被这些人的劝阻之言,弄得好端端地有点抑郁了。也许,炮制假新闻的人所以有恃无恐,就是笃定了会有这么多人,在事情发生后会力劝珍卿“以大局为重”吧。不得不说,那些下三烂的人很会揣摩人心。
    而三哥真的很为难,公然跟政府的人撕破脸,他们国内的亲朋好友处境会很尴尬。而且他们以后还要回国,没到绝境处先不必把事情做绝。
    然而借珍卿姓名炮制虚假新闻,还传得海内外人人尽知,只为了给政府和领袖装点门面,一旦姑息容忍了这头一回,以后就留下无穷不尽的后患。
    珍卿和三哥意见是一致的,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但是反击的方法必须是克制而有力的。
    其实最有效的办法就在眼前,其他劝阻者都是给他们发电报,并未详细述及假新闻的黑慕,而甄嘉廉先生离开美国前写的信,特意托人转交给三哥和珍卿,还有身在美国的孙离叔叔写的信,都表达了对假新闻炮制者的厌恶,只要将这两封“政府官员”的亲笔信公诸报端,并注明写信人和收信人,珍卿和三哥一点多余的心都不必操了。
    可是一旦如此,就把甄嘉廉先生得罪死了,连珍卿的韩姐夫夹在中间恐也无地自容,珍卿想到娟娟姐就更加不忍。而且孙离叔叔对她真的不错,若狠心置他于口诛笔伐之境地,恐怕将来是难以见面了。
    可是就如此被人愚弄吗?珍卿还是觉得,办法总会比困难多。还有一个多星期她的休假就要结束,得趁着春季课程和夏季课程搬回波城。当她慢慢地收拾行李时,发现半年休假期间作的画,铅笔素描非常,完成的只有五幅中幅画,还有两幅没有上完颜色的。珍卿所画的不管人景物,都是典型的纽约省的冬季景象,她忽然想到一个好主意,三哥被他一点就明白了。
    易先生接受应天政府的公开表彰,并可能在毕业后出任监察委员之事,在国内还是持续发酵的热点,各种各样的声音分裂着珍卿的拥趸们。从新闻出来已经争持半个月,说什么的人都有,越来越多的人公开喊话易先生,不管新闻里的事是否属实,都请易先生亲自予以证明或澄清。
    珍卿和三哥请来本省的华侨领头羊——一直对珍卿各种事业极为热心的上官先生,如此这般说明情况,请他帮她一个大忙。这一天,上官先生兴匆匆来到达斯小镇,带走了珍卿在纽约省度假的画作——包括还未放大的素描习作,还有珍卿为画作量身定制的小作文,以及珍卿歌颂本省人情风物的文章,匆匆离开了达斯小镇,前往省会纽约市动员人力,帮珍卿办一场小型的画展,画展一定要大作广告,声势能搞多大就搞多大。
    珍卿碍于太多先生的劝阻,想说点话却似被无形的力量堵嘴,这是她尚可以冷静应对的事,但心情难免有一点不快。想到在波城的住址完全曝光,她跟三哥若提前回去,恐怕迎接他们的是四面八方的访客,没完没了的信息轰炸,恐怕也不能安心准备毕业口试。
    所以,珍卿一面打电话给表哥和怡民等,请他们帮忙另找一处房子,回去时就不必去米勒太太家。他们一面也在等舆论有转机,才慢慢地回转波士顿。
    正巧这个时候,邻居巴瑞尔家向他们发出邀请,说请他们一起去蒙突克海边玩一玩。蒙托克是离达斯镇四小时车程的海滨。
    珍卿本来觉得犯不上折腾,三哥说他们这里的住址,明摆着已经暴露在有心人眼中,未免再有不速之客造访,他们离开前去海边散散心也好。
    如此,两人跟着巴瑞尔一家来到海边。本省三月的天气算不上温暖,但天气晴朗的白天气温不错,到海边除了晒太阳、冲浪、海泳,也吃一些平常就吃的海鲜。其他也没什么特别的项目了。
    而珍卿热衷于捡拾贝壳,并跟巴瑞尔家的小男孩萨姆,讲那些白色的蛤贝以后可作颜料,萨姆听得感兴趣极了,还发愿要将来要去中国探险。
    有三天温度飙到七十华氏度时,三哥就要求珍卿下水游一游海泳。三哥有一个别名叫“竞存”,他不时会露出“适者生存”的思想。三哥跟珍卿认真地说,她至少应该有在海里游泳的经历。
    珍卿的游泳技能是疏于练习的,因为波城没有让她经常练习的条件,而她平时也确实忙过头了。
    头一天三哥就带她在边上游,隔半天会稍稍往推海里推进,让她适应不同于游泳池的感受。但三哥不敢贸然带他游得太深。
    当珍卿坐在离岸三十米的礁石上,看着巴瑞尔家的两个大孩子,以矫健无畏的身姿向着深海划去,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成两个点,珍卿只有艳羡地匝匝嘴。
    从前,她未曾想过在游泳上多下功夫,因为周围的环境没让她觉得有溺水的危险。
    三哥不会因此指责批评她,但他坚持叫她联系游泳,在她累得不行是抱着她回沙滩,然后心无旁骛地帮她按摩腿,但第二日一如既往地游海水。
    三哥告诉珍卿,每当看到中国的不幸女性,他就会想,若他将来生了一个女儿,他一定不会不加节制地溺爱她,而是在传递给她美好信念的同时,全力训练她应对危险的技能,让她在突发的危机中可以保全自己。
    珍卿明白了三哥的意思。
    也是到很久的后来,她才知道在分离的日子,三哥有多么为她的安危悬心。吴二姐说他们分别的那三年,三哥常常会因为噩梦失眠,噩梦最基本的内容,就是他心爱的妹妹兼妻子,在异国他乡遭遇了不幸。这种折磨蚕食着他的精神。
    在蒙突克海滨玩了一礼拜,上官先生已把珍卿的画展造出大声势,全美的艺术爱好者都知道了。距离较近者纷纷前往纽约市观赏iris dew的新画。
    珍卿画伊萨卡的卡里嘉湖边别墅,还有出入康大时的山景与桥景,随巴克尔夫妇游瓦特金斯峡谷之景,在达斯小镇的冬天狩猎、篝火晚会、河床滑冰之景,还有在巴克尔翁婿引荐之下,出入文化人的社交场合所见景象——当然,这其中很多作品都还只是素描画,珍卿一点不介意展示半成品,等等。这次画展中的一切人景物,都是纽约省本地的人景物,既没有麻省的也没有德省的。
    有洞若观火之辈已看出名堂,那些人制造的假新闻中,说珍卿在二月下旬在得省度假,因此巧遇访问当地华侨华人的甄嘉廉夫妇。
    但这是完全不可能的。
    珍卿和三哥那时虽深居简出,但也参加了少量的交际应酬,他们在巴克尔翁婿的引荐下,结识了一位叫赫西斯的本省教育名家,但此人在二月下旬突然过世了,珍卿和三哥去参加了他的葬礼,并且在获得允许之后,珍卿给赫西斯先生画了一幅铅笔画遗像,这幅铅笔素描也在她的画展中,而且她明明白地签了日期,是二月二十七日,跟她“与甄嘉廉夫妇会面”的日子只差一日。如果珍卿不坐飞机,不可能从纽约省这么快到得省的。
    有心的观众一旦发现这个纰漏,就容易从当地报道教育家赫西斯死亡事件的照片中,找见一个中国年轻女孩的身影。都不用统筹画展的上官先生安排,坊间已陆续有不少考据推理的小作文。
    某些日期里的易先生,究竟是在纽约省还是在得省,成了一个渐渐引起广泛讨论的迷案。
    在她“会见甄嘉廉夫妇”的后两天,珍卿在达斯镇的巴克尔家里,曾给一个叫塞西尔的黑人学生画过肖像。塞西尔是伊萨卡镇康大的学生,以勤奋刻苦闻名于康大校园,数次上过康大的报纸刊物,也上过纽约市级的刊物。他是跟着老师同学,特意来拜访曾经的教育高官巴克尔先生,这件事伊萨卡康大的校报也报道过,珍卿记得,她和三哥无意间被照进照片里了。珍卿当时觉得塞西尔精神可嘉,特意为他单独画了一张肖像,自己的作品当然都是签日期的,也在此次的画展中。
    珍卿、三哥与塞西尔,在今年的二月三十,出现在纽约省小镇的聚会上。这其中可以挖掘和考据的故事就更多了。
    总之,当珍卿和三哥启程回波士顿时,海内外华人中间起了强烈的舆论风潮,很多人认为甄嘉廉夫妇并未会见过易先生,这种论调已经有证据佐证了。而且当事人易先生全程未露面,也绝对不曾公开地说过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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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3章 紧张的毕业口试
    珍卿回到波士顿准备毕业式, 在紧锣密鼓地搬新家时,听说国内也在关注这桩神秘的“会见”疑案,种种物证和人证表明, 甄嘉廉夫妇进行了新闻作假,他们在美根本没会见过易先生。
    国内有异常严苛的新闻管制, 以此事对上层明嘲暗讽的报刊, 多半会被有关机构监管甚至取缔, 却依然抑制不住坊间对此事的广泛暗黑联想。
    听杜教授来信说, 甚至有好事之徒因此发现商机, 专门分析各种似是而非的新闻旧事,编造神秘部门耸人听闻的暗黑内幕故事,来博人眼球加大小报的销售量, 普通民众喜欢看这种故事来印证他们对未知领域的各种想象。
    在国内学新闻的好友裴俊瞩,大赞珍卿轻而易举颠覆国内新闻界的乾坤。国内官媒的造假历史由来已久,不管是经济、政治、军事、文化、外交哪方面, 只要上封示意下头操控民间舆情, 新闻最重要的“真实性”原则, 在不少官媒那里完全成了一纸虚文。然而官家报刊发行范围广,影响受众多, 多少民众被他们的愚民政策影响, 不能正确认识和适应身处的时代环境。一旦民众被上面牵着鼻子走,就会拥戴不该拥戴的人, 反对不该反对的人, 于国家民族有百害而无一益也。
    再从更广泛的范围说, 中美两国不少媒体这下都丢人, 多少媒体无意间成为传播假新闻的帮凶。
    看似易宣元先生扯下这层遮羞布, 但人家不过把新画作拿出来展览售卖, 又把创作过程和创作意图详实地展现给观众而已。但是,她无论在公开还是私下场合,一句影射当局新闻机构弄虚造假的话都没有。她回到波士顿准备毕业口试,多少中西人士前来探问,她与她丈夫也只是避而不谈,被人逼问得无奈时,也不过回应一句“无可奉告”。
    就是劝珍卿“大局为重”的先生们,也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他们就算遍稽群籍以砌辞,也不能指责珍卿做了不以“大局为重”的事。
    然而也不是没有负面后果,包括韩领袖夫妇、甄嘉廉夫妇,还有那些期望珍卿克制隐忍到底的,都被珍卿有意无意地得罪了。
    也只能说两害相权取其轻吧,她若渐渐与政府官员沆瀣一气,让民众对她的品质操行失望,再振聋发聩的话经她的口说出来,似乎也是沽名钓誉者的自我gāo潮,连替她争辩的人恐怕也会被毁谤为狺狺犬吠。她前半生的努力都被否定不说,那些精神上需要导航的民众,也许会成为愤世嫉俗、无所寄望的虚无主义者。珍卿不想看到这些糟糕的局面。
    ————
    珍卿和三哥在波城新居一落定,两个人一起忙得不能开交。最初,珍卿带三哥拜访关照她的师长们。三哥就算不作为iris dew的丈夫,也是卓尔不群的优秀青年,多少人在夸赞三哥的同时,也感慨难怪iris对任何人不假辞色,有这样才德俱佳、芝兰玉树的丈夫,哪还能看见一般二般的人物。因而多少中外的朋友,千方百计来看iris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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