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咱们原来的大嫂林氏,也不必太过苛责她, 她大约上辈子欠了林太太的债, 被生母林太太教唆怂恿坏了, 戏到终局她还是稀里糊涂的,不知为何是那样的结果。
    “小妹, 其实, 即便你觉得我最好,我也不能妄称自己是个正人君子。时至今日, 不妨叫你知道, 我也做过不能晾在太阳底下晒的事。在你之前, 我有一个很要好的女友, 我们要好到准备谈婚论嫁的——“
    说到这里, 陆浩云忽然顿住, 他看着小妹清凌凌的水眸,惊讶而疑惑地凝睇着他,蓦然意识到这个话题不妥。可话赶话地讲到这里,他非硬着头皮讲下去不可:
    “我跟她要好到准备谈婚论嫁,可是有一天突然发现,她并非我所钦慕的独立女性——你知道,我觉得妈妈和姐姐,是我能想见的最值得爱慕的女性。我想寻一个跟她们同类的伴侣。但我的女友表现出的独立飒爽,都是用来迷惑我的表象。我发现她也是个想依附乔木的势客,往日对她满腔炽热的爱心,无可挽救地冷淡下来。在她满心欢喜预备做我妻子时,我已打定主意要跟她分手。而且,我跟她谈的不是柏拉图式的恋爱,所以我补偿给她一大笔钱,这一大笔钱让我良心渐安。”
    陆三哥很动感情地孰视珍卿,他抚着珍卿秀发披漫的脑袋,双手顺着她修长的粉颈而下,解开她淡蓝色的校服襟扣,宽大手掌轻贴在她的胸衣。珍卿下意识握住他手,猛猛的一个激灵。三哥却没有中止她的举动,他执着地把手按压上去,珍卿不可思议地惊望他,他却仍然没有把手拿开去,而是慢慢地探索到她的……
    珍卿惊吓得仓皇捂住胸口,又回头看向阁楼的门,又惊呼一声“三哥”,她的呼叫却被他凶猛的吻吞没。三哥一把抱起她轻抛到床上,然后回身把阁楼的门栓上,到床边看着惴惴不安的珍卿,慢条斯理地除去他简薄的外衣。
    珍卿总忍不住去看阁楼那扇门,女佣和杜太爷随时可能上来,珍卿忐忑不安地抵着三哥半赤裎的胸膛:“三……三哥,我不是不愿意,可……可是,不能换一个场合,换一个时机吗?”
    三哥却不由分说地欺身压住她,雨点似的热wěn印在她的脸上身上。珍卿觉得骤然落在狂风骤雨的大海里,整个人像在大海中心摇摆的小舟,身不由己地在风涛急浪中颠簸,是一种天旋地转、乾坤颠倒的眩晕感觉……可是他们终究没有走到最后一步!
    三哥气喘吁吁地扭过通红的脸,身子背对着珍卿解决他的问题。珍卿半露着娇嫩的胴体,从迷qing中省过神的时候,听见三哥压抑着声音低吟。珍卿忍不住从背后贴身搂住他。她不知道三哥有什么心事,可是这样失控失常的他,让她感到心疼又害怕不已,她眼泪扑簌簌地滚落着,焦虑不安地询问:“三哥,你究竟怎么了?”
    珍卿小声啜泣了一阵子,三哥潮红的脸色渐渐退下去,他穿好自己内里的裤子,转过身面对着yu体半呈的珍卿。他狠狠地垂下眼帘,动作极快地帮她穿上内外衣裳。他捧着她泪眼迷离的双颊,极浓情挚爱地吻遍她的脸,又急切地将她深深镶嵌在怀间,喘吁吁的声音犹带情、欲:
    “傻囡囡,三哥不过是想告诉你,我不是你眼里纯洁无暇的圣人君子。我每回看见你,其实都想似今次这般对待你,我在现实里忍耐得极为辛苦,可是但凡我发梦的时候,在梦里就有无休无止的放肆举动。小妹,我想叫你知道,即便你将我看得这么好,我在男女事上也并不君子。按照时下的道德标准,我其实伤害过一些女孩子,也许因为我不发自肺腑地深爱他们,所以补偿一番便抛之脑后。
    “小妹,对于你我并非不想放纵,不过看在放纵肆情会伤害到你,伤害你的后果我余生都难承受,才如此辛苦地克制忍耐。却不能断定哪一天会忍不住,会用花言巧语叫你自觉献身,或者干脆施行霸王硬上弓……那样,我在你心里的印象,必定是日益地不光彩,幸亏我还忍耐得住……”
    珍卿听得明白三哥的话意,却不明白他为何如此语重心长,好像试图把一个要紧的道理,无可置疑地订进她脑海里似的。
    三哥最后的语重心长是总结式的:”小妹,有一些人与事,没必要用完美的标准衡量,须知人生世上,都是带着七情六欲挣扎过活。只能你能够确信,你没有失去你最在意的一部分……“
    珍卿听得云里雾里,迟疑地看着沉着三哥,不知道是不是该点一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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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正好是礼拜天,陆三哥有公务要办理,珍卿独自回到了谢公馆。她主要是来找元礼说说话的,到家听说元礼还没有起床,干脆出门多走几步到二姐家。
    吴二姐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抱着珍卿送的红苕干吃个不完。吴二姐怀孕五个多月,她那颀瘦的高挑身材中间,挂着个圆鼓鼓的小肚子,珍卿觉得景象着实新奇,每次见二姐总要啧啧地摸她肚子。
    吴二姐前几个月倒不太吐,一直是顺顺当当地过来,现在妊娠反应却厉害起来,从前吃着正常的东西,现在就觉出怪味来。她说前天吃牛扒吐了,昨天赵姐夫买她爱吃的奶油蛋糕,也把她给吃吐了。这一会,女佣说就在珍卿来之前,二姐吃了一碗阳春面,不久前也给吐个干净。
    吴二姐扒着珍卿的小肩膀,有气无力地感叹:“十月怀胎,三年奶哺,我做医生看别人看得多,可轮到自己经历,就比隔岸观火厉害得多,做母亲的比我们以为的还伟大。小妹,你从前对谢董事长诸多不满,冷不丁就冒出来刺她一下,现在我自己受着这份辛苦,忽然格外心疼起他来。她前前后后可是生了四个。四个孩子分属两个父亲。”
    珍卿若有所思地应和地,怎么感觉人人都在跟她讲道理?
    感叹完了这些,吴二姐跟珍卿同回谢公馆,跟谢董事长好生腻歪了一番。谢董事长笑着告诉珍卿,说杜教授又犯起牙疼,听说还发烧了,他打算在江平拔掉一颗病牙才回。
    与珍卿并坐的吴二姐却抚着肚子,莫名其妙地说:“中医讲‘肾主齿’,妈妈,杜叔叔牙齿健康这么糟糕,该是请一位精通岐黄的老中医,好好地给他补补肾脏才好。”
    谢董事长笑骂着打她一下,说这不是吴二姐该操心的事,吴二姐却不依不饶地说:“说起来,我们本该有两个弟妹,可惜竟然都在你腹中死掉了,男子若是肾精不足,一定会妨碍到子嗣的。”
    正听得疑窦丛生的珍卿,听到这对母女不可描述的谈话,忽然间遇着一个霹雳似的,整个人都莫名地震悚起来。她觉得似乎想通一个要紧的事,又似乎还懵懵懂懂的。
    谢董事长和吴二姐的四只眼睛,在背后一瞬不瞬地看着珍卿出去。看到那门扇阖上时,母女俩不约而同地叹气。吴二姐无着肚子忧郁道:“小妹对她生母感情极深。若不然,干干脆脆地说出来也没什么。”谢董事长神情却是惘然:“你杜叔叔承受了许多——”吴二姐默默挑眉作怪表情,谢董事长真是爱夫成魔,遇事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丈夫。
    听谢董事长母女谈了一会话,金妈过来告知珍卿,元礼起床后已经吃过早饭了,正在房中等着五小姐呢。
    珍卿几乎是失魂落魄地上楼,敲响了元礼的房门,才想起给元礼的礼物没有拿上来。正准备自己下去拿,元礼扯住她喊王嫂帮忙拿上来。
    元礼比珍卿小两三岁,是十五六岁的半大少年。他早年被生母和外婆宠溺放纵,又有个信奉“棍棒出孝子”的父亲,早年养成了蛮横骄矜又敏感拧巴的性格。自遭逢父母的婚姻巨变,他如今不大蛮横得起来,可是本初的性格又加入了孤僻,好多时候长辈都弄不清他心思。
    珍卿自然看得出,自从年初吴祖兴夫妇离婚,元礼在谢公馆的存在感就越来越低。明明还是衣食丰足的小少爷,元礼却肉眼可见地单薄下来。
    这少年形体上的单薄,让珍卿总生出一些离奇的比喻,觉得元礼像是一个纸片人,或者像被骄阳晒得半枯的草,叫人每把目光着落在他身上,却感觉不到他有生命的活泼。而他精神上的单薄,也让珍卿有种荒谬的错觉:元礼好像阳光下的一缕幽魂,在天长日久的阳光蒸灼中,那缕幽魂渐渐地透明着,有朝一日总至消散的。
    用比较通俗的话语描述,元礼时常沉默寡言、没精打彩的。
    珍卿没主动跟元礼搭话,元礼也鼓着嘴没话讲,蔫头耷脑地扯桌旁台灯上的拉绳。那灯便一开一关地闪烁着,让人眼睛里的瞳孔,也得不断放大缩小地适应它。珍卿调开看着灯的眼睛,心想:元礼的肢体语言,大约代表着他的心境。
    所以,元礼现在的心境,是不安、焦灼又无聊的吗?
    王嫂终于把珍卿带的礼物拿来,珍卿让王嫂把东西都摆在桌子上,那些礼物包括邮票、明信片和香烟画片,它们的来历用途虽然不尽相同,上面却都有各种可观的风景、建筑、人物。
    遇见衷心喜爱的东西,没精打采的人也会振作精神。看一眼心不在焉的小姑,日常精神不振的元礼,兴致勃勃地开始观赏邮票。这些邮票包括整套的巴黎风光、梵高作品,还有少量的非洲野生动物邮票。
    元礼拿着放大镜一张张看完,油然地感到欣然雀跃,慎而重之地把小姑的礼物收放好。他抽空看向沉默寡言的小姑,觉得她跟丢了魂似的,轻轻推她一下问:“小姑,你怎么一声不吭,病了?”说着煞有介事地摸她额头,对比了两个额头的热度,他感觉自己的额头还热些,心想她也没病这是怎么了。
    明信片上的内容与邮票相类,元礼看完后也认真收藏起来。小姑给他带的香烟画片倒是新鲜,是一系列的《三国演义》故事画,包括吕布辕门射戟、周瑜火烧赤壁、诸褚大战马超……香烟画片的绘画虽然粗拙,但胜在故事和人物有趣。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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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8章 如烟往事摧肝肠
    谢公馆主楼二层  元礼的房间里
    元礼看完香烟画片也收拾好, 问漫不经心的珍卿道:“小姑,你最近跟慕江南学什么?”珍卿摸着元礼桌上一本书,答道:”慕先生说要教我画石, 说石是诸物中最难画的,学好了, 以后创作就事半功倍。不过他还杂事缠身, 没来得及教呢。”
    元礼圆长的脸上生起兴致, 扯着珍卿小声请求:“小姑, 能不能也带我拜见慕先生?”珍卿说他基础还不行, 一定想拜到慕先生的门下,不如考海宁艺大的美术系,慕先生一直在那里主持工作。元礼若有所失地闭了口。
    珍卿指着桌上那本《少年维特之烦恼》, 问元礼:“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元礼愣一下羞得满脸通红,大声辩解道:“这是英文课的阅读作业。再说我念的是男校,谈哪门子的恋爱?!”
    珍卿看着他撇撇嘴说:“念男校就不能谈恋爱?”元礼恼火又无聊地瞪珍卿, 嚷道:“没谈就是没谈!”
    珍卿也没兴趣穷追猛打, 有气无力地说: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有个乡下女人请相师算命, 算出来她将来会死在六月六。所以她就过分爱惜自己,在每年六月六这一天, 她一定要看美景食美味, 随心所欲地度过一天。
    “结果,她四十岁这年的六月六, 她贪吃年糕把自己噎死了, 那年糕她平常其实不吃, 不过是怕死在六月六, 以后再也吃不着, 吃起来就非得狼吞虎咽……
    “别人都议论那相师灵验。可是依我看来, 若是那女人没遇见那相师,她也许不会在六月六噎死,出殡的时候也不会臭闻十里,多年后还是一个县城的笑谈。真是时也命也。”
    讲完故事,珍卿看着神情惘惘的元礼,总结陈词:“这世上既然没有鬼神,就没有注定会发生的悲剧,别人并不能决定你的命运。元礼,你的命运在自己手中。”元礼垂着头绞着手指头,嘴巴左扭右扭的,看似很不服气,他偶尔抬头端详珍卿,眼神显得又偏执又倔强,大约还有不明显的无助?
    他的脚把桌腿踢得梆梆响,莫名气愤地问珍卿:”小姑,我听说你爸爸抛下你很多年,他跟我奶奶重新结婚,也只顾着自己逍遥快活,没想着接你来享福。要不是他们年纪大,生不出来健全的婴儿,也许永远想不起来管你,你不觉得,大人都很无耻吗?你不恨他们吗?“
    元礼有强烈的不甘和恨意,不过,他能说出这些也算剖陈心迹了。想起杜教授不管不问的日子,珍卿不免在心内唏嘘。
    刚才谢董事长母女的对话,忽然提醒了珍卿:她父母前后生了四个孩子,除她外前头三个全部夭折。其实本质上来说,”杜珍卿“这孩子也夭折了。谢董事长怀的两个甚至没机会出生。
    杜教授大约有什么身体缺陷,可能”精子质量“不太行。说得自私一点,若非杜教授可能有缺陷,依小时候他对自己的态度,她仅凭一己之力,想到海宁这种大都市念书、工作、立足,情势会艰难得多。
    看起来,一个人过得好不好,不是单凭努力就能定局的,还需要上天赐予一些运气。既然她已经足够幸运了,就犯不上把别人对她的不公,日日掰开揉碎地分析评判,日日怨恨别人有多无耻多自私。
    可是不期然地,珍卿心里又蹦出一连串头绪——这些头绪刚才就开始侵扰着她:三哥昨天的言行不像无的放矢,还有今天的谢董事长和吴二姐。她们向来不是说长道短的人,而今天却额外怪异地,当着一个女儿说起父亲的尴尬隐私。
    这几个精明人士的言语举动,细想一番实在荒诞不经,还有莫名对三哥鼎力相助的滕将军和聂梅先。滕将军自称是她父母的旧相识。
    珍卿不是愚钝糊涂的人,她只是从来没向那个方向想。从应天回来以后,除了开始认真对付学业,她的日常杂事也多,游思漫想也多。她下意识地以为,滕将军虽然是她父母的旧识,但三哥这种交际广阔的人,必定与滕将军有不为人知的深交,所以滕也像三哥的其他朋友,那么不遗余力地帮助他。
    可是把许多事情串联起来,逻辑上根本经不起推敲。
    珍卿忽感到心脏遽跳起来,她冲动地将水杯抱起来,把一杯水咕嘟咕嘟全数倒进肚子,两手倏然重重按住自己额头,仿佛要把一个恐怖的意念按压下去似的。
    珍卿感觉注意力凝注到一个焦点,整个身心战栗得无法承受,非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不可,她慌忙地给元礼讲起故事来。
    她给元礼讲底层民众的悲惨生活,比如有人为抽大烟卖儿卖女的,比如杜家庄有多少人衣食无继,还有她亲历过的昱衡表哥出痘的事。元礼虽不言语,其实都默默地听进去。
    珍卿下意识放快她的语速,又讲起她亲姑姑红姑的事——若是对着从前傲慢骄矜的元礼,珍卿绝不会自曝其短,送上把柄叫元礼轻贱。但如今情势不同,元礼才是自卑不安的那个。而且珍卿因为太心慌,她是鬼使神差地讲起这个。
    元礼对红姑的故事最感惊讶,他受着门第之见的影响,为小姑有这样的姑姑感到不安。他们家没有出现过风尘女子,但有一些亲戚会纳妓为妾,那些女人和她们的儿女,往往叫身家清白的人看低一等。何况红姑是小姑的亲姑姑,既然找到了,想甩掉可没有那么容易!
    珍卿继续谆谆告诫侄子:
    ”元礼,人生于世谁无缺憾困顿?太过执着于痛苦和失去,连现在拥有的也终将失去,那时的艰难痛苦更甚十倍。就譬如我的亲姑姑,她比之陈家被烧烂脚的女孩,至少衣食无忧、高床软枕,还有机会读一些书。可她太执着于一时的痛苦,冲动地独身离家出走,遭遇无可挽回的痛苦。
    “元礼,道理其实很明白,你不要只看到自己的不幸,也要看到他人的不幸和自己的幸运,你能够生在谢公馆,比世上九成九的人都幸运。”
    元礼性情上固然有缺憾,但他也继承了谢董事长的慧根,为小姑自述其短地劝解他,心里感到阵阵的温暖动容。
    可他素来骄矜自重惯了,不惯跟人诉什么衷肠,便鼓着嘴不高兴地说:”那你不怕别人借故生事?红姑这样身份,毕竟是太糟糕——“
    珍卿无所谓地捧着脸,眼神直直地瞪着外头景色:“红姑不会来海宁住,知道的人也不会乱说。你跟仲礼、娇娇三个,我可只同你讲过。大家一起守口如瓶也不大要紧。哼,就算别人知道也没什么,我从小到大听的刻薄话太多,根本不在乎。怕只怕,会危害到谢公馆的名誉。”
    元礼却听得莫名高兴了,这事仲礼和娇娇通不知道,小姑却唯独叫他预闻,这是叫他觉得自己受看重的一个证明——他向来觉得,自己在一众长辈的眼里,是不讨喜并且可有可无的。
    自然了,他也不会跟人乱讲红姑的事。自从父母离婚,家里的事他一概不与外人讲。外人晓得了不外是拿去作谈资,甚而拿来嘲讽污蔑于他,他是傻了才到处跟人讲。
    珍卿立马单刀直入地问:“我听说,你们跟人打架,你抛下朋友自己跑了,还不给你的朋友作证脱罪,差一点害了人家。”
    元礼被珍卿的话激得红眼,可他只是嘴巴左扭右扭,愤慨又微微不安的模样:“我又不是仲礼跟娇娇!我不能犯大错误,不然他们就有理由赶我!”
    他是怕长辈追究他的过错!
    原来在元礼的心目中,他远不比仲礼和娇娇得长辈宠爱看重,所以竟该如履薄冰,连犯大错也不能。珍卿苦口婆心地讲,长辈对他们三个一视同仁。
    元礼就恼火地瞪珍卿,鼻翼愤慨地翕动着,嘴巴动了半天才大吼道:“你少拿大话糊弄我,奶奶、大姑、三叔,从前疼仲礼、娇娇就多于疼我。他们总把我看成父母一营的,我父母犯了大错被他们赶走。我要是也犯大错,他们早晚也撵了我。到时候,我就真正……真正无家可归了!”
    说着元礼竟然发悲音落长泪。珍卿着实有点好奇:“这些话你不跟他们说,怎么想起跟我说?”元礼嘴又左扭右扭的,背过身瓮声瓮气地说:“你跟他们大人又不一样!你自己受过这样的罪,我晓得你不会出卖我!”
    珍卿真是哭笑不得。明明她心里有事,胸间像是堵着密实的铅块,还要集中精神给元礼条分缕析地讲,大人有大人关心爱护孩子的方式,有时候他们是润物细无声,生恐伤到他的自尊和心灵。心里爱他或者背地做了什么,未必都要对他明白讲出来。
    改变一个孩子的心境,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珍卿没打算一步到位。这次谈话的最后,她劝元礼先跟好朋友道歉,有必要的话讲些私事也无妨,失却一个肝胆相照的朋友,以后很难再遇到的。
    这一天中午,慕先生打电话叫珍卿去他住处。慕先生才从外地出差回来,忙着检查学生的写生作业。
    珍卿连午饭也顾不得吃,就像急于逃离一个陷阱似的,匆匆离开谢公馆去中古文艺书馆。
    到地方慕先生正在吃午饭,听说珍卿没有吃饭就颠颠跑来,感动于看重的学生这么尊师重道。珍卿是心不在焉地吃过午饭。饭后,慕先生翻看她的暑假习作,除了觉得数量不足,质量上还算满意,便催促珍卿挑最优异的放大,他照例要拿去办画展向看客兜售的。
    从慕先生中古文艺书馆出来,珍卿下意识不想回家,想到娇娇最近在读唐诗,便到书店找有注解的诗集,翻来翻去找到一本差强人意的。到账台结账的时候,她听到身后有皮鞋声,后边人在阳光里的影子覆着她,她下意识向侧后方一瞥,不由瞪大眼现出一点惊吓,下意识向后倒退了两步。
    聂梅先把一本书扔到账台,大大方方地拿出皮夹子付钱,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珍卿。
    聂梅先又跑到海宁来了,不管他是为公务或私事,其实都与珍卿不相干。珍卿三步并作两步出去,她原意是要立刻离开,聂梅先却有办法拿捏她。
    他站在路边看车上的珍卿,无视珍卿的两个保镖,似笑非笑地吮着一截烟:
    ”我知道,杜小姐在学界交友广泛,不知是否认识一位边庭先生。边先生拿着领袖给的津贴,之前为陆三少造势脱罪,抹黑应天政府□□zhuān制,前日又骂领袖不择手段,对与他有龃龉的势力兴兵征伐。——“
    说到这里,聂梅先扔掉快吸尽的烟头,两只手圈住珍卿的黄包车,不动声色地小声威胁她:
    ”杜小姐,领袖因为边先生大发雷霆,说他是不折不扣的大叛徒。昨日刚刚下令逮捕他,他消息灵通跑得快。应天那里已经下发通缉令,偏巧叫我发现他的行踪,现在正要带人秘密捉拿他!“
    珍卿目定口呆地看着他,扭头等她发话的黄大光和保镖们,一时间心乱如麻,她的嘴像叫人缝缀住,不知是否该闲事莫管,立刻从聂梅先身边脱身。
    看着珍卿神色动摇,犹疑难定,聂梅先在心里暗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说:
    “不过,鄙人正要请小姐喝茶,捉人和喝茶,两件事赶巧凑在一块,你说我该先做哪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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