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二娃子的上菜员,愣头愣脑地把头一别:“我下苦力挣饭吃,不受哪个欺负!我看哪个敢打我!”
    说着这二娃子菜已经上完,这屁娃儿一扭腚就走了,倒把杜太爷晾了个不上不下,这些人三五句的闲话,莫名把他塑造成一个老恶霸(其实本来就是嘛)。这叫人上哪儿说理去!
    刚才嘴贱的表外甥女婿,还在那挑逗火气:“杜太爷,你家妮儿那后妈还生没生,不生你孙女婿那能干,愿意叫给你传宗接代?”
    好嘛,这就是暗讽人是绝户,老恶霸登时火气腾腾上来,瞪着那嘴贱的外甥女婿,脸色开始凝聚毒气了。
    那高士信舅舅一看不对,赶紧按着杜太爷坐下,旁边也有人按那表外甥女婿。
    杜太爷想起珍卿的行事,想起后儿媳继孙子的作派,忽然觉得没必要生气,他夹起一块拌牛肉,一边嚼动一边说:
    “那我以前,也不晓得啥叫文明开化,到大城市长了大见识,才晓得啥叫文明开化,我孙女婿就文明开化。我还不好意思张嘴嘞,人家就叫话说在头里,说生头一孩儿就叫他姓杜,说得开化得我都不好意思,你们见过这文明开化的人啵?!乡下这文明开化的人难找哇!”
    有的人似惊似诧,有的人似信非信的,有人质疑:“他家里几个儿子?不对头,你说你孙女婿开那些工厂,她啥样老婆找不见——”
    见杜太爷狠狠瞪过去,他闭上嘴不呀呀了,杜太爷忽然觉得,他明白孙女说过的夏虫不可语冰了,他有点无聊有点寂寞:
    “那自然是啥锅配啥盖,我孙女写一篇文章,润笔费少了一二十块,多了七八十块,她跟人家洋人也捧的师父学画,画一幅画能挣两千块钱。
    “两千块钱,哼,你们这坐井底儿的癞蛤蟆,一辈子能挣到两千块啵?见——都见不到!!!她画的画儿,人家总理夫人的弟弟都喜欢,挂到总理夫人那家里,晓得总理是啥样人啵?那相当于是皇上的地位!总理夫人那是皇后的地位!”
    大家听得很惊骇。但有的人觉得可信,四里八乡关于杜家妮儿传闻多,真真假假大家总会信一些,比如启明学校的人给杜太爷送养老钱,还听说永陵市大官都许诺,将来杜家妮儿不管学的啥,一结业就给她个官儿当,还有杜家妮儿给族里捐钱,叫他们修路造水车啥嘞,传得有鼻子有眼儿,神乎其神,消息灵通的,都晓得这妮儿如今是个人物。
    但还有人似信非信,觉得一个妮儿还能有这样成就,听着像说的梦话儿啊。
    杜太爷那被按住的外甥女婿,一扭腚又张嘴嘲笑:“太爷,这天儿还这亮煌,你就说梦话了。
    杜太爷的外甥女,顾不得男席女席的间隔,杀气腾腾地蹿过来,揪着她丈夫的耳朵当众骂:“没出息的窝囊废,灌了一碗黄汤就胡咧咧,你跟谁没大没小,表舅也是你能逗弄的?!你算哪个牌面的人物啊,啊?!”
    说着她使大力要把丈夫拽走,但她丈夫脸上下不来,硬是片在椅子上不肯走。杜太爷那表外甥女,絮絮地骂了一阵,旁边人都出言劝说,今天是侄子的好日子,还是以和为贵啊以和为贵。
    高士信舅舅帮着按也按不住,还是大表伯、二表伯过来,把他们表舅给拖走了。
    看着丈夫叫他们拽走了,这表外甥女忍怒息声,堆起一团笑脸转过头,跟杜太爷这里点头赔笑:“表舅,你老人家别见怪,你那外甥女婿你晓得,是个没卵气的窝囊废,正事儿一件干不来,废话一篓篓地向出倒。我给你老赔不是,不是为我那混丈夫,是为我大哥大嫂,还是为你那外甥孙子。他没有礼数我记下,自叫我娘来教训女婿……”
    杜太爷被外甥女给足颜面,自然也愿意大人大量,不跟这个烂腚的外甥女婿计较。
    大家继续听杜太爷讲孙女,记起来那瘦伶伶的小妮儿,饿老鹰儿似的模样,咋能出落得这么有出息嘞,跟杜太爷取经是咋调理孙女的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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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3章 杨家湾喜宴纪事(二)
    席上人听了杜家大小姐的光辉事迹, 纷纷请教杜太爷如何调理孙女的。
    杜太爷又夹着猪肚吃,像嚼着谁的骨头似的那么使劲:
    “那养个孩儿就跟伺弄庄稼一样,可不是种上就丢开手, 你要给它掐枝浇水,还要锄草打虫, 我是日里夜里不松心, 你对田地不上心它就不出庄稼。
    “那我孙女为啥有出息, 还不是靠我这些年栽培他?要给她请最上道的先生, 买书买笔也舍得花钱, 吃穿用度也不能省那仨瓜俩枣。她饿了渴了冷了,叫人欺负了,想她爹娘了, 啥事儿不归我管……一有点啥事儿,她不痛快我比她还不痛快,我操心呐, 操得觉都睡不着……”
    有人感同身受地附和:“那养孩儿上心的爹妈, 哪一家不是这样嘞!太爷有心得很呐!”
    也有人说不一样的话:“杜太爷是敞亮, 好些人家养男娃儿,也不抵她养女娃精细, 恁家妮儿这有出息, 抵人家十个男娃儿嘞。太爷现是苦尽甘来,以后只剩下享福嘞!”
    杜太爷被吹捧得很舒服, 看着南边忙乎的三外甥杨叔骏, 忽然想一件要紧的事, 清清嗓子说起珍卿对杨家的回报, 说珍卿从前给姑奶奶家寄过多少东西, 她三表叔结婚送多少厚礼, 给表哥宏云送的什么贺礼,还有春上她自己订亲时,写多少信叫姑奶奶去海宁,说给她治治身上的病,她姑奶硬是拗着不愿去。
    女席那边有个年高的女声喊:“你孙女出名的大脚片子,你孙女婿也不嫌啊!”杜太爷没听出是谁,特意站起来向里头女席瞅。外面席上哄得一阵笑。有人暗笑这老头儿真厉害,一点不在意看坏人家女眷。
    杜太爷伸着脖子向里瞅,见是新郎倌宏云的亲姥姥高老太,这老婆子脸吊得那么高,很有点不平不愤似的。她身边坐着她儿媳、孙媳、孙女等,一水儿的全是小脚片子。就连杨家新娶的小脚孙媳,也是高老太牵线搭桥,照她一家习惯找了个小脚,说这新娘子还得过赛脚会的头名呢。
    杜太爷撇着嘴嗤笑,对高老太很不屑似的:
    “都说我孙女大脚片子找不到婆家。嘁,我们家妮儿样模随她娘,长得那叫一个俊,她还能写会画,能弹西洋琴,还会讲两国的洋话,讲得要多溜巴有多溜巴。求亲的人门槛都踏烂嘞。惦记她的人可不少,我那孙女婿一表人材,家大业大,再出色也没比别个出色到三里外,他还怕我孙女不够喜欢他哟,挖空心思天天找宝贝送她哟,还怕她不喜欢嘞……
    “乡里头那多小脚婆娘,就会窝到房里生娃儿——是个女的谁还不会生娃儿?那老母猪一下还下一窝,人再能生总赶不上母猪会生。常言道得好,养女不读书,不如养头猪。
    “嘁,你们懂个啥嘛,坐井底儿的癞蛤蟆。多少后生想娶我孙女,眼巴巴地排不上号……
    “现在人家大城市,早不时兴小脚片子,裹一双臭烘烘的小脚,走出去人家都笑话,人家那亲式的富太太,看见你伸出一双小脚,就晓得你是乡下婆娘,理都懒怠理会你,你们还以多吃香嘞!”
    杜太爷仗着辈分高家势强,随心所欲地当众埋汰人,里里外外瞬间横扫一大片,一下子席面上都寂静下来,参加丧礼都没有这么肃静。
    被骂成是癞蛤蟆的高老太,气得是面红耳朵赤,火气腾腾地跳起来,想踮着小脚跟杜太爷干仗。被她儿媳、儿子按着,然后听到动静的杨家大表伯、大表娘,赶紧进来把快气疯的老娘拉出去。
    高老太太两个儿媳也离席,她家晚辈的孙媳、孙女们,却像咸鱼一样干巴巴晾在席上,个个压着脑袋面如火烧,有心也想离席避羞,但所有高家女眷都避走,那就成了杜太爷大获全胜,他们高家全口人成了落荒而逃,这不积口德的老恶霸就更得意。
    高老太太和她那些媳妇,天天晃着一家的小脚儿,没少在人前卖弄显摆。她们家女眷也高傲着。如今被个颠老汉当众踹脸,多少人暗地里兴灾乐祸,周围看客们的眼风神态,都够高家人瞧半天看不完,他们当然不必贫嘴薄舌地再说什么,高家人却是如坐针毡啊。
    跟杜太爷同席的高士信舅舅,其实他心里也气恼,他家里不管太太、奶奶、姑奶奶,一水儿全是小脚儿,一二十年前的各种赛脚会,他们高家女眷总能出风头,叫杜太爷这么不给脸地埋汰,好像她们都该是甩手的货,高家的门第也要衰落。
    可若杜太爷讲的是实情,那如今这算是什么世道,那么美妙的三寸金莲也不吃香了?高士信舅舅完全食不知味,越想心里越没底了。
    还有那家里多有小脚的人,心里跟高舅舅一般,既觉得恼火又觉得没底,还想跳起来把杜太爷捶一顿,再怎么说,这糟老头子讲话也太不中听。
    生恐杜太爷还要继续放炮,生生把这喜宴给搅和了,珍卿大表伯、二表伯过来,说老太太找杜太爷说话。好歹把他们这颠表舅给拖走了。
    里面珍卿的姑奶奶是气笑了,听人转述老表弟说那些不着调的话,想这好不容易办一回喜事,要被那不着调的老杆子搅和,真是恨不得没有请他来,再不然干脆断亲算了。
    姑奶奶腿脚不利索,生着气倒是中气十足,她拿她的拐杖去捶杜太爷,杜太爷拿拐杖去挡,得意扬扬地说:“你那红榉木的拐棍儿,没得我阴沉木结实,留神别给你杠断喽。”
    姑奶奶一辈子是个情绪稳定的人,一遇到这不着调的表弟回回气得七窍生烟,她别过脑袋叫杜太爷趁早快滚,要真是搅和了他大孙子的喜宴,这门亲戚以后就再别走动了。
    杜太爷远远站门口嚷:“走,你叫我走哪儿去?!我千里万里回来,叫你跟我上海宁瞧病,你侄孙女婿啥都安排好喽,我话也许出去了。你不去,我跟珍卿不好做人。”
    姑奶奶捶着腿颓然说道:“我这病再不必瞧它,死了好,死了清静,死了享福,活得长尽看糟心事,活得长还惹人嫌呐!”
    杜太爷微生同情,然而话却很难听:“你看你,儿孙满堂有啥好嘞,你推我我推你,这个有气那个有灾,谁都想躲一下懒,我就指望珍卿一个,她谁也推不了,我就靠她……”说着杜太爷有点幸福地傻笑。
    姑奶奶气得把茶杯砸过去,恼恨地咬牙:“你少给我嚼蛆,滚回你的大城市去。”
    杜太爷撇撇嘴说:“珍卿天天操心你,有时候想起来还哭,我要是不带你一块上城,她不能依我。你不跟我走,我就片在你屋里头。”
    新郎倌的二妹杨若云,看到新郎倌站在院外廊上,出神地看着头顶的艳阳天。心里忽地一个咯噔。她在她丈夫的脸上,仿佛也看过这样的神情:就算你和孩子在他身边,你柔情蜜意地跟他讲着话,孩子咿咿呀呀地弄出动静,他的心却不知飞哪儿去了。
    杨若云一瞬间心乱得很,想不清自己哪里做不好,惹得丈夫就是不满意她,却又从来不跟她明说。连他的亲大哥对新大嫂,竟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满。她这回到娘家听她娘哭诉,说大哥宏云喝了洋墨水回来,整个人都变化了,新娘子等了他这么些年,跟新娘子同龄的都要抱孙子,而大哥他竟还想背信弃义地悔婚,说多少钱都愿补偿人家。
    早些年大哥就想过要悔婚,一回回被祖母爹娘拦阻下。杨若云甚至在想,也许正是想着要悔婚,大哥才拖到而立之年才迎娶大嫂。
    杨若云黯然心慌一刻,想着自己来是为什么,便走上去跟大哥杨宏云说:“大哥,父亲叫你出去与亲友敬酒。”
    杨若云这才惊骇地发现,她大哥泛红的眼中,竟微微地噙着泪花儿。杨若云觉得心都震碎了,原来大家都看好的亲事,大哥真是如此地不情愿,才有这么痛苦的神情。
    她蓦然想到自己的丈夫,想他要娶她前是否也如此,可她出嫁前满怀着美好的憧憬啊。她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扯着大哥的袖子,本来想大声质问他,回头瞅一眼内院那里,又只好压低声音:
    “大哥,大嫂极是贤惠孝顺,早先我坐双月子,叫娘给累病了,她亲自过来服侍的娘,直到娘病好了才回去,人家那多闲言碎语,她为尽孝竟是顾不得……大哥,大嫂没有啥不好,你就恁不中意她?”
    杨宏云含着悲伤的面容,温润地笑着看他的妹妹:“她没有错,我又何尝有错?男男女女在一处,并非只关上灯生孩子,一年年对着柴米油盐酱醋茶,好歹能说出知心的话吧,可她却连字也不认得。……”
    看着妹妹惊恐哀求的眼神,杨宏云似是沉痛又似释然:“我原指望补偿她许多钱,让她一辈子衣食无忧,却没想到,我不娶她就是叫她去死,长辈们也没脸做人。我只好担起我的责任。——妹妹,你把心放回肚子里,我不会欺负你大嫂,也不会叫姑爷欺侮你!做兄长的本当为你撑腰。”
    杨宏云看妹妹哭得厉害,晓得她也有一腔委屈和痛苦,可如今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他叫若云回房歇着去,别站在大太阳底下晒,他顾自迈开大步向前面敬酒去了。
    杨若云莫名停驻一会儿,到大哥的背影也看不见,她也学大哥抬头看这响晴的天气,明明是暑热蒸腾的时节,她的身上心里却寒嗖嗖的。她想起丈夫也在心里发寒,她似乎想不通做错什么,似乎又想清明一点什么。反正这个朝代改换了,流行的东西和人物也不一样了。
    第254章 杜太爷的要紧事
    目送大哥上前面给亲友敬酒, 杨若云莫名停驻一会儿,到大哥的背影也看不见,她也学大哥抬头看这响晴的天气, 明明是暑热蒸腾的时节,她的身上心里却寒嗖嗖的。她想起丈夫也在心里发寒, 她似乎想不通做错什么, 似乎又想清明一点什么。反正这个朝代改换了, 流行的东西和人物也不一样了。
    杨若云从旁边的院子走出, 往她父母住处去的时候, 发现堂妹若衡挺着个大肚子,站在他二哥昱衡的门外,旁边是她二哥的念书丫头。若云、若衡两姊妹远远地点头, 若云继续朝后面大院落走。
    走到她娘的寝房里头,若云听见她外婆气恼地哭着嚷:“……我叫姓杜的贼老汉瞧瞧,我一门儿的三寸金莲, 到大城上也照样吃香结贵, 叫我们莹莹、玉玉都裹好, 找最好的吴婆来裹儿,我们几辈人都是她, 吴婆手艺好着嘞, 保准城里男子见了也爱——”
    她两个儿媳妇也附和她,但总能看出一点犹疑, 珍卿她大表娘脸色有些憔悴, 心不在焉的, 并没有附和亲娘的意思。
    那高老太太说着气势十足, 现在已经安排起儿媳, 说回家去就要找吴婆子准备。高老太一见外孙女若云来, 看看若云她娘怀里的外孙女,就对着杨若云说:“你家这小韵贞,四岁也望五岁,我也叫吴婆子上你那——”
    若云却悚然地打个寒战,下意识否决她外婆:“不行,我们韵贞不裹脚,打死也不叫她裹脚,她爹不愿意叫妮儿受罪,说再大些就送幼稚园去。睢县城里有个启明学堂,她爹说梁士茵校长多厉害,秋上就把韵贞送到启明学堂的幼稚园。”
    若云的娘怔怔看着她,喃喃念叨着说:“启明,启明,是小花那个妮儿念过的?”若云忧郁地看着她娘:“她爹就是听了小花的事儿,特意跑那启明学堂,跟人家先生谈了三天,说要给那学堂捐钱嘞,叫我们大妮儿去上那的幼稚园——”
    高老太太和她的儿媳们,听着这些像天方夜谭,她们想不清妮儿跟学堂有啥关联,她们想不通为啥要给学堂捐钱,更不明了“幼稚园”是啥园子。
    惊惶不安地怔忪一会儿,高老太疾颜厉色地问若云:“你丈夫弄的啥神魔鬼道儿,生生要误了你的大妮儿,一双大脚片子将来咋寻婆家,别只顾讨你那混丈夫欢心,想想你的亲骨肉咋样过啊,你是她的亲娘,你不狠心替她管着,谁还能真心为她,你那想着娶二房的混丈夫?!……”
    听着高老太如此戳心的话,杨若云脸上的优柔愁态,如云雾渐渐地散开去,露出为人母的坚毅果断:“三叔跟我讲了,小花是个大脚片子,但她是凭本事给自家挣体面,她的丈夫万里挑一,我的韵贞将来也念书,也叫她靠本事吃饭,靠本事找丈夫。小花的前程没误了,我的韵贞也误不了。”
    杨若云不了解外头的世界,她也说不清外头是啥名堂?但她的丈夫、叔叔、哥哥,都说外面是先进文明的。那她生的两个小妮儿,她也非得送她们去走走不可。就像从前谁也不看好的小花,人家现在比谁过得不惬意?
    她的长辈们惊骇地看着她,觉得她像鬼上身一样。她自己妮儿的前程她做娘的管着,并不需要哪个长辈的应许。杨若云以前也讲三从四德,事事都顺应公婆丈夫,她自谓做到了极好处,足可不愧对任何人,可他的丈夫想要娶二房——一个新式的洋学生,论家世模样远远不如她。
    她现在反驳亲外婆的主张,有违她从小受到的闺训,她心里也非是毫无波澜的,她鼓起极大的勇气才能如此。可是她觉得非如此不可了。她的丈夫不喜她这妻子,她的大哥不喜她的大嫂,她非得做点啥变一变才好。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若是不自己变一变,她的人生就能看到头了。
    高老太暴风骤雨式的咆哮,把若云的大女儿韵贞吓哭,若云连忙抱着女儿走出房门。
    若云和若衡在半道上遇见,一起再往后头看看老祖母,听说杜家表舅爷又气着老太太了。
    若云看若衡圆滚滚的肚子,夏天衣裳穿得单就很显怀,问若衡:“还有多咱就生呢?”
    一个丫头一个老妈扶着她,若衡扶着肚子笑得温柔:“论日子还有两仨月,可我怀的是双棒儿,讲不好一定等到那时!我刚才叫二哥放宽心,等到这双棒下生时,要有男孩儿准把男孩儿给他,就算他以后不想成婚,还有人给他传承香火,养老送终。你说他可笑不可笑,他倒专想要个小妮儿养着……”
    若衡姐看着这堂妹,嫁给二姑妈家的表哥,公婆丈夫都是和气讲理的,竟愿意把头个孙子过继人,若衡也是顶有福气的人了。
    若云姐紧紧抱着女儿韵贞,笑热:“这大热的天,你很不该一人出来走动,表弟咋不陪着你?”
    若衡笑着说:“今天着实有点乱,他在前面看场子顾客人,省得舅爷又颠颠地讲话。”
    若云低头看她宽大的脚,想当日她出嫁时的情景,她外婆跟舅妈都在她房里说话,她们瞧见小花狠狠贬击她,说她那么瘦还是大脚片子,她当时未尝不是那么觉得,如今正是风水轮流转,小花倒是一直往上走,她倒是奔着下面走。
    所以常言说“莫欺少年穷”,竟果真应在她们表姊妹这里。连若衡堂妹也比她有福气。她已经是这番模样儿,好在她的三个孩子都还小,前程也还远大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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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太爷此番衣锦还乡,给珍卿说的理由是喝喜酒并劝姑奶奶上城治病。实际他给自己安排的使命很多,除了卖弄有出息的孙女,显着家势要兴旺起来,还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就是他们这一枝族人迁坟。
    俗话说,穷改门富迁坟,要是从前杜太爷还没这想头,可他孙女眼见着这么有出息,他孙女婿跟妮儿一样出息,他如今是谁阻挠也不怕了。
    参加完外甥孙子的喜宴后,妮儿她姑奶奶死活说不想上城,其实正中杜太爷的下怀。珍卿写信催杜太爷回海宁,他就以顽固的老表姐太犟筋,他还要留下来做水磨功夫,尽全力把老表姐劝城上治病去。珍卿虽担心他胡作非为,也不好强说叫他马上回海宁。
    杜太爷经过多方寻防,请到四里八乡最厉害的风水先生,围着杜家庄的山水丘陵,溜溜转了有小半个月,终于找到一处藏风聚气的上好阴宅。
    杜太爷作为老来生的幼子,父母不是他一人的父母,向渊侄孙嫡长子那一支还在,还轮不着他动父母大人的坟。他就是想把珍卿她奶奶的坟,珍卿她娘独在荒野的孤坟,给迁移到他新找的风水宝地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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