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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时候,谢董事长带着孩子们,去给延龄街的二舅舅祝寿。
    珍卿现在已是订婚妇女,到亲戚朋友家走动,广大中老年妇女对她的关注,没有订婚前那么热忱。不过到了二舅舅家,也被妇女们摸过一圈才脱身。
    没一会儿就开宴了,谢家的表姐妹也友好,大家说笑着吃点东西。好奇怪,在这么热闹的场合中,珍卿竟然觉得有点孤独,不经意就想到三哥了。
    珍卿刚清静五分钟,娇娇小可爱跑过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还有恐怖神情。
    珍卿抱她坐到腿上,柔声细气地哄劝,说什么事都不必怕,小姑解决不好还有奶奶,奶奶解决不好还有二姑和二姑父,所以娇娇什么都不用怕。
    娇娇终于镇定一些,指着东北角席边的胖男孩——他正以挑衅的眼神看向这边。
    她抽泣着告诉小姑姑,她刚才和胖男孩三喜玩,三喜说有个好玩的游戏。然后他拿出一把小刀,叫娇娇瞪大眼睛看刀刃。
    娇娇就瞪大眼看刀刃,以为有什么奇迹发生,看一会什么也没有,那胖男孩却跳起来大笑,告诉娇娇这把刀是他的法器,他刚才用法器诅咒了娇娇,说娇娇不出三天就会死。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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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1章 草蛇灰线之见闻
    珍卿听娇娇说了缘故, 向东北角瞅那胖男孩还挺得意,心想这鳖犊子玩意儿,使个坏还这么有创意。暗想怎么找个机会,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把那熊孩子也吓唬一顿。
    娇娇才九岁多, 想到死当然会害怕。珍卿先不管那胖男孩, 跟娇娇说:“你也看过《科学画报》, 你也晓得诅咒不能咒死人的, 不然那些被人诅咒的恶人坏人, 早就该死光光啦。”
    说着,珍卿指指那胖男孩三喜:“你看三喜要出去,那么小姑诅咒他在台阶上摔个大跟头, 难道他真会摔个大跟头吗?”
    结果没过两分钟,三喜蹬蹬蹬哭着跑进来,手里还捏着一颗牙, 跟她妈妈大声哭嚎:“妈妈, 我走台阶摔了一跟头, 我上边一颗牙摔掉了。”
    旁边一位宜夏表姐,惊骇地看着珍卿, 表情好像在说, 你这长得什么嘴!
    无语之极的珍卿:靠之。不该开挂的时候开什么挂。
    娇娇小可爱惊呆了,她愣了好一会儿, 才仰起圆嘟嘟的脸, 崇拜地看着珍卿说:“小姑, 你好厉害!”
    宜夏表姐还攀着珍卿玩笑:“你别是观音菩萨座下的金童下凡吧, 怎么张嘴就灵应啊!”
    珍卿苦笑着摆手:“表姐, 你也上新式尝堂, 封建迷信要不得,只是巧合,只是巧合。表姐,你可别嚷嚷。”
    珍卿信口说的两句话,还带来点小麻烦,幸亏谢董事长面子大,三哥面子也大,她说两句软话就算完事。
    晚上回去,娇娇睡觉被噩梦吓醒,哭得不敢再睡觉。非说要找小姑姑来。
    珍卿半夜被人叫醒,吉祥物一样来到娇娇房间。娇娇虔诚地抱着她,问小姑姑这么厉害,能不能帮她解除诅咒。
    珍卿看她怕得不行,一会喊爸爸,一会喊妈妈,女佣抱着她也不敢闭眼,珍卿只好捏造两个手势,假装念了三五句咒语,就告诉娇娇诅咒已经解除。
    然后,谢董事长叫给点上檀香,后半夜若能睡好,孩子心理上就不会落下大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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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珍卿身边有一些怪事。
    有一回,去华界苏见贤大姐那走动,路过胜利公园的时候,无意往安华书店一瞥,就瞥见培英教国文的的施先生,跟一个施袍女士近身说话。
    那旗袍女士身量颇高,她的身形姿态和宽檐的纱网女式帽,让珍卿有似曾相识之感,不过只是远远的一瞥,她没来得及想明白什么,车子已经跑开很远了。
    看过苏见贤大姐之后,又拐道去看了宝荪,回来时走到一处巷子,珍卿漫无目的地想点事,忽然听哪里有人在唱歌,而且还是合唱。
    珍卿竖着耳朵仔细听,惊骇地发现有一群人在唱《国际歌》,街外是嘈杂的车马人声,完全听不清他们的歌词,不过间或传出的音调珍卿不会错认。
    问车夫里头是什么地方,才晓得他们正从全蕉监狱的西墙边过。所以,全蕉监狱似乎关押着政zhi犯,那么,是不是她以为死掉的人,有一些也可能没有死?
    珍卿再怎么胡思乱想,真心一点也不敢瞎掺和。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一个礼拜天的下午,她又去《申报》发行所取漫画,然后去瞧一眼将要生产的老同学唐兆云。从唐兆云家里出来没走一里,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三分钟把人淋成落汤鸡。
    珍卿瞅一瞅此时的地界,离麦特林路《新女性报》不远了,不过又想起荀学姐家更近,就叫黄大光就近跑到荀家去。
    他们抄近路到了荀家的后门,一条路是通往外头的大马路——就是他们来的地方,荀家后门的周围,还有弯曲起伏的许多小巷道,大约通向更多窄小的里弄。
    珍卿从车上跳下来,站到荀家后门跺脚上的泥水,发现通往不知何处的小巷道那里,一只大黑伞下站着一男一女。
    一个似曾相识的旗袍女人,跟一位戴眼镜的先生依得很近,奇怪下着这么大的雨,他们竟不知找地方避雨。
    那眼镜先生背靠枝干高大的梧桐树,一手插进衣服兜子里,取出一件东西递到女人手里。他的脖颈扭出一个艺术的弧度。他就像喝醉了脚下站不稳似的,那旗袍女人扶着他的腰,另只手拿着那大黑伞几乎握不住。两人这么大的雨还鸳鸯交颈,珍卿感觉过分浪漫了。
    黄大光皱着脸看头顶白亮的天,感叹这雨怕还要下一阵。滂沱大雨掩盖住其他声音,敲半天门里头也没人应。黄大光问是不是拐到前门去,珍卿觉得只好这样了。
    黄大光叫她坐到车里,疾奔着把她向前头拉,珍卿下意识向梧桐树下看过去,那对过分浪漫的热恋男女,不知何时已经杳然无踪了。不过是否由于光线映照,她感觉梧桐树下的地面,好像隐约泛着红似的。
    来到荀家前门外,黄大光锲而不舍地敲门,终于等于杂役来开门。
    珍卿道明身份,讲了来意,这杂役反应有点古怪,好像,好像莫名有点紧张似的。珍卿问他荀学姐在不在,他支支吾吾很难说似的,顿了一阵才说道:“小姐刚才还在,这一会儿不见她,大约有事出门了。”
    他说今天先生太太到乡下探亲去了,只有小姐一人在家。杜小姐是小姐至交好友,他们小姐历来吩咐过,不管杜小姐何时来,待杜小姐都要像待她一样。珍卿听着莫名其妙。
    接着杂役叫他家的陈妈,把珍卿带到荀学姐的房间,服侍着杜小姐洗澡换衣裳。
    陈妈做事跟她家袁妈一样利落,赶紧开淋浴叫珍卿洗一洗,把家里唯一的电吹风也找出来。
    珍卿又询问荀学姐何时回来。陈妈说主人们进出会告知,要问出去了何时回来,做下人的谁也说不清。
    刚才那杂役虽然古怪,行事可是非常周到。他从下面提来煤炉子,嘱咐陈妈帮杜小姐烤烤衣裳鞋袜。陈妈把炉子提进来关上门,利落地帮她烤衣裳鞋袜,又说珍卿没有换内衣,也请到炉边烤一烤才妈。烤一阵杂役又来敲门,陈妈提进一只铝皮水壶,拿热水冲出热腾腾的大麦茶,叫珍卿攥在手里焐手,过一会儿喝进去更暖肺腑。
    荀学姐家珍卿只来过一次,上一回来荀学姐在还不觉得,这一回她不在,倒觉得她家佣人十足的伶俐。
    珍卿问黄大光如何,陈妈说他在灶房烤火喝茶。黄大光的布鞋肯定全湿了。她自己也依栖着火光,让明红火焰蕴含的强大热量,辐射到她冷飕飕的身体上。四月的雨原来可以这么冷。
    这陈妈还要准备晚饭,珍卿赶紧叫她去忙去。
    天爸越来越暗沉了,珍卿觉得腿脚还发凉,努力想找个对的姿势好好烤一下。弄来弄去没啥好办法,只是把脚轮流悬空放到炉台的边上,结果她想事儿发呆,没留神把裤子差点点着,吓得吱吱哇哇乱跳乱扑腾,不小心把身后杂物柜撞开,里头雹子似的掉出来好多东西。
    珍卿看那些化妆品、假发、假牙,一开始还摸不着头脑,当看到里头古代当代的各种衣服,恍然大悟,也许是她们话剧社会用到的戏服,赶紧收捡东西,尽量给她复归原位。
    黄大光不晓得何时上来,在外面敲门问珍卿怎么了,珍卿赶紧说没什么,只是不小心把人家东西碰翻。黄大光扯着嗓子说:“五小姐,你有事支应一句,我就在对过茶水房坐着。”
    珍卿心不在焉地应一声。等烤得浑身发热了,珍卿隔着窗玻璃,看外面幕天席地的夏雨,看样子要雨要下到很晚,她这才想起来打电话报平安。
    她挂了电话回到楼上,打算把东西收拾好。到楼上她恍然拍脑袋,她这会儿莫名心神不宁,脑子也变迟钝了。虽说楚州路杜宅没有车,她大可打电话到谢公馆,叫他们派辆车来接她。不然真等到更晚,路上恐怕更难走了。
    她在荀学姐房里收好东西,顺道上了个洗手间,不经意间发现,从洗手间的窗子能看见荀家后面的那些巷子。还是在刚才那棵梧桐树底下,她看到荀学姐撑着伞,跟刚才在后巷见过的旗袍女人讲话。
    荀学姐头微微仰着,是很专注的倾听姿态。两个人姿势并不亲昵,像在讲非常严肃的话题。珍卿看他们只停两分钟,他们就迅速地分别走开。
    荀学姐从后门回家来了,珍卿从卫生间慢慢走开来。她坐在靠窗的藤椅上发呆,觉得窗外天色惨白得吓人。
    按说她撞见神秘难解的事,该避一避瓜田李下之嫌,最好在下面客厅等主人家回来。但是在荀学姐面前,大可不必此地无银三百两。珍卿隐约听见走廊上有人说话,是荀学姐跟黄大光在说话,没到半分钟荀学姐进来,她的神情并不轻松,但也没什么明显的内容。她看见珍卿一点没意外,只是说让她稍微等一下。
    可她看到珍卿刚撞的杂物柜,忽然想起之前走得太慌忙,竟然忘记把柜子锁上,荀学姐亡羊补牢地锁上柜子。她讳莫如深地看珍卿一眼,但最终并没说什么。毕竟她敢把那些东西放于房内,便是叫人看见也有合理的说辞,她便自到隔间卧房忙活去了。
    荀学姐出来时揽住珍卿,说出一句让她特别诧异的话:
    “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去培英女中找施先生,你帮我告诉他我很爱他。珍卿,你帮我把这封情书交给他,好吗?”
    珍卿始料不及地“啊”一声,她觉得这个世界太疯狂,好像是老虎要给猫当伴娘。
    可珍卿还是答应了,陈妈早把雨衣、雨伞准备好,他们冒着雨到赶到培英女中。珍卿去找施先生时,还忍不住大叹:老天爷,为什么她要做这样的事呢?
    珍卿边走边琢磨,决定向施先生请教《垓下歌》如何翻译,正好最近先生们重视翻译,而施先生也是留过学的人。送情书这理由真的太奇葩,正常人问起来,她还真有点说不出口。
    事情进行得非常顺利,珍卿顺利找到施先生,向他转述荀学姐的意思,施先生也有一秒钟的时间,整个人像是遭了雷劈一样。
    施先生到里头看过信后,出来时神情比荀学姐好不了多少,他叫珍卿待一会等雨停,他却行色匆匆地出去了。珍卿等他许久不见他回,见雨小了就干干脆脆离开了。
    施先生回来时已经七点,那么黑沉沉的天,把人心里也烘托出一片阴霾。
    潜伏在公民党内部的地下人员,下午冒死递出一个消息,关于营救关押在全蕉监狱的人员,竟是阴险毒辣的特务处长聂梅先,事先设定的“引君入瓮”之计。差一点,只差一点,他们的三十多名行动人员,差一点就有去无回了,幸好幸好。
    自从这件事情以后,施先生从培英离职了,说他搭上了一个老同学的线,跑到华界教育局做官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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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2章 信件来往四月间
    四月中旬的一天, 珍卿放学回家,收到三哥的来信如下。
    小妹:
    见字如面。
    为兄自入美利坚国,参与各国商品博览会, 无日不思我妹亲颜,久不亲叙, 事出有因。
    兄一入美利坚国, 才知中国展馆破绽大开, 盛会开放之期已至, 展位近半空窗。盖因博览会筹备经费不足, 部分参展商品滞留中国出口海港,逾日不能运至美国参展。
    个中缘故不可详述,为兄甚感耻辱伤心。多番奔走之下, 筹得三万运费,仅使滞留展品之十一继续来美。……
    此次展会之主题,盖为“工业文明之新创造”, 而中国作为农业大国, 古老文明积累之茶酒、瓷器、丝绸、工艺品等, 都获得会方与览客亲睐,可望揽获无数奖项。而国产之工业文明创造品, 不少良莠不齐、鱼目混珠之辈, 非但我方人员痛斥,亦为西洋人讥讽耻笑。为兄甚感难安。
    不幸中之幸福是, 为兄麾下参展之茶酒丝布、灰糖瓷纸等, 甚得观览之西人亲睐。订货商家络绎如云, 近日, 兄与属下职员后半夜才能睡。
    其中, 我妹建议制作之螽斯虫草花布, 西人以为新奇之异域风情,有订购意向者甚众。
    为兄厂下所制绿茶、红茶,亦广获赛会观众之亲睐。此事是为兄拾东洋人之牙惠,将茶室作少女深闺布置,以竹帘帐幕营造雅韵氛围,以鲜花古琴愉人耳目,以温柔和婉之少女侍奉茶水点心,使其感染中国茶文化之静美。最后以中国干花赠别……
    凡事不可一蹴而就,虽然中国之参展颇多尴尬,忆我妹昔日劝诫之言,思及个人一点小成功,为兄卒感三分欣慰。思我妹切盼回归之情,兄当加餐勉力,希冀创造一点小辉煌。
    我妹在宁,当安于寝食之养,勿劳累忧心太过。来日回国相拥,不愿见你形饥骨瘦。若不然,兄当重罚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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