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却是薛放向她问起。
    杨仪的反应,让薛放越发的无措,他只想要一个否决,只要杨仪说“俞星臣是胡说的,根本没有的事”,他一定会相信,且深信不疑。
    但杨仪没有立刻否认。
    他胆战心惊地催促:“杨仪,你说,你……说啊……”竟有些气短。
    说什么?说什么!一瞬间,无数的场景涌上杨仪心头,是她嫁到俞家,是她跟俞星臣的相处,是她的悲惨结局。
    杨仪几乎用尽全力,推向薛放,她大声道:“我不想说!”
    她的力气何其微弱,就算是十个、一百个加在一起,也未必能将薛放撼动。
    但此刻她偏偏成功了,薛放踉跄后退数步,几乎跌倒在地。
    他不是抵不过她的力气,只是骇然于她的决然,这种仿佛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
    他的心已经动摇了,所以被她一推,便毫不意外地推开。
    两个人之间,不过是只隔着两三步,但是这一刻,杨仪眼前所见的,是前生今世那样宽渺的一道鸿沟。
    她站在这边,望着薛放,而薛放在那边,也望着她。
    杨仪没法细看薛放的眼神……他极红的眼尾,眼中的是……惊骇?失望,还是……
    杨仪的心缩成一团,汗毛倒竖。
    她后悔了,不该推开他:“十七……”
    薛放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杨仪,嘴唇动了动,他好像说了什么,但却没有出声。
    “十七……”杨仪想要上前,但身体的力气好像都在那一推之下消失殆尽,连唤他的声音都如此的低微。
    薛放的眼睛终于动了,他望着杨仪,忽然“呵”地笑了声。
    这一声笑,带着三分的冷意。
    薛放点点头,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我知道了。”
    然后他转过身,将门打开,迈步走了出去。
    杨仪便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眼前,那道鸿沟仍在,那站在对面的人已经不见了。
    那曾经,是她的光,让她真正意义上重获新生的人。
    他怎么会不见了。
    或者,是她……是她把他推开了。
    “十七……”杨仪想叫回薛放,但她连声音都发不出,凭着本能,她扶着门扇向前挪步,才走一步,便无法自控地委顿在地,捂着唇,只发出了两三声低低的咳嗽。
    等杨仪醒来的时候,已是午后。
    她听见低低的说话声,好像是小连跟小甘。
    “我实在想不通,怎么会闹得这样?”是小连的声音。
    小甘回答:“我叫竹子去问十七爷了,他什么也不说,竹子说……第一次看到十七爷那样的脸色,很怕人。”
    “什么话,”小连的声音有些不忿:“就算是两个人拌嘴闹了不快,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让姑娘一个人昏倒在那里,要不是豆子机灵领着斧头去了,又会怎样?十七爷明明最体恤姑娘,这次太过分了,要不是你拦着,我非要去当面问问。”
    小甘叹道:“两个人之间的事,最难处置,你还是不要去火上浇油了。”
    “怎么是我火上浇油?听说姑娘晕倒了,他居然不进门,只在外头站了一站就走了。”小连咬牙:“就算他有天大的理也不行,我生气,太生气了。”
    小甘难过地说道:“你以为我不恼吗?因为这个,我连竹子都不待见,叫他离我远远地,免得气的人肚子疼。”
    杨仪静静地听着,回想先前跟薛放“对峙”,泪缓缓地从眼角沁出。
    正在此刻,忽然窸窸窣窣,杨仪垂眸,惊见豆子靠在床边,正用鼻子在拱着她的手。
    杨仪望着豆子,轻轻地摸摸它的头,豆子喉咙里又发出了低低的呜咽。
    外间两个丫头听了动静,这才忙跑了进来。
    杨仪倒是平静,问小甘道:“你别跟着在这里跑来跑去的,横竖有小连照看着就罢了。”
    小甘的眼里涌起泪花:“姑娘……你觉着怎么样呢?”
    小连道:“之前苏太医来看过,说您悲思过甚,伤及脾肺之气……到底什么事这么、想不开的。”
    “什么大事,”杨仪淡声道:“瞧你们,大惊小怪,我这样不是常常的?”
    安抚了两句,杨仪问:“十七……如何呢?”
    两个丫头对视了一眼,小连道:“怎么还问他?”
    杨仪道:“你只说他怎样。”
    小连才道:“先前鄂极国的那个使者、叫‘肥羊’什么的突然来了,正不知说什么……”
    “鄂极国?”杨仪疑惑,想了想:“俞监军呢?”
    问这句的时候,神色便冷了几分。
    就在此时,小乖从屋外跑了进来,小甘回头看去,却见俞星臣正站在门口处。
    小甘跟小连出了门,两个人各怀心事,想偷听,又不太敢。
    “姑娘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一醒来就问十七爷,又有什么话要跟俞监军说的?”小连跺跺脚,叹气。
    小甘道:“之前,十七爷好像是先跟俞监军说了会儿话,出来后脸色就很不好。而俞监军颈间……”
    两个换了个眼神,小连道:“难道是俞大人……”
    杨仪看见俞星臣颈间那明显的掐痕。
    她方才喝了一碗药汤,这会儿从嘴里到脾胃都是苦的。
    不过,大概是习惯了,竟不觉着如何难受。
    她坐在床边,扫过俞星臣脖颈上的青紫之痕。
    “十七……对俞监军动粗了?”
    俞星臣把领口向上稍微又提了提:“没什么,他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杨仪笑笑:“我本来想替他致歉的,这么看来,就不必了。”
    俞星臣眉峰微动:“各人做事各人当,你不用替他如何,他的意思,又并非你的意思。”
    “这倒错了,他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杨仪敛了笑,抬眸看向俞星臣:“想必,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吧。”
    俞星臣垂眸。
    杨仪脸色平静:“为什么要生事?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挑起事端。我本来以为你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现在看来是高估了。”
    俞星臣垂着眼帘,等她说完后,又沉默片刻:“你确实高估了我。”
    杨仪摇头:“俞大人,容我问一句,你到底想干什么?”
    俞星臣仰头,吁出一口气,才道:“你心里把我当作是个坏人,怎么不问问他把人逼到什么地步?只因为我说的那句话,他便不依不饶……我也是……一时情急才、说错了话。”
    杨仪自然了解薛放那脾气一旦上来,是何等可怕。而俞星臣他颈间的掐痕,也证明他绝非虚言。
    但……
    “我当然知道,可是我觉着俞大人不是那种沉不住气的人。你怎么能……跟他说什么……”杨仪停下,手捂着唇,把即将泛出的咳嗽压下去。
    正如薛放不想重复那句一样,杨仪也没法复述。
    此刻,俞星臣望着杨仪隐忍而平静的脸色,心中升起一种很“古怪”的感觉。
    他感觉自己站到了一个曾经令他深恶痛绝的位置上。
    当初在京内,杨甯发现他有了前世的记忆,曾经言语要挟,如果把此事告诉杨仪,杨仪会待他怎样。
    但是现在,俞星臣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也跟杨甯所站的位置差不多。
    假如薛放知道了那些事……
    薛放会待杨仪如何?
    他明明不该这样卑鄙,但确实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而在这瞬间,俞星臣忽然体会到杨甯当时的心情,那种绝望,犹如穷途末路,近乎癫狂……
    “你……怕他知道吗?”不由自主地,俞星臣说出了类似杨甯那会儿的话。
    当时杨甯说——“你怕让她知道。”
    而在俞星臣说完这句话后,杨仪的眼神瞬间变了,从最初的平静,变得有些锐利。
    “你什么意思。”
    俞星臣想让自己打住,他不要如杨甯般变得“面目可憎”。
    “没什么……”他低下头,否认。
    杨仪扶着床边站起来:“所以你……是故意对十七说那句话的。”
    俞星臣皱眉,苦笑。其实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那到底是故意,还是被薛放逼的发了狠。
    杨仪歪头看着俞星臣:“原来我错了。”
    俞星臣抬头:“怎么?”
    “我以为我不向你如何便罢了,没想到……如今竟是、你在报复我了。”杨仪轻声说。
    “我没有。”俞星臣拧眉。
    “你没有?”杨仪走近了一步:“你分明知道你的话有多厉害,你是能三言两语覆灭了一座城池十万大军的人,你怎会不知你一句话会如何?”
    俞星臣想开口,又止住。
    杨仪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你究竟想怎么样?”
    几乎走到俞星臣身边了,杨仪掩着口,吸气:“俞大人,我现在已经是无父无母,我只有十七……”
    俞星臣听到这里,忽然道:“不,你还有……”
    他重新看向杨仪,正色道:“你还有我。”
    杨仪抬手,似乎想给他一记耳光。
    但她实在太过虚弱,手刚刚抬起,又无力垂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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