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仪愕然:“有人故意把栏杆弄松了?难道瞿梓期就是因为……”
    “不是,”蔺汀兰纠正:“虽然松了,但不至于把人诳下来。何况要是瞿梓期因为这个而坠楼,那么,那栏杆也不至于完好,早断裂了。”
    话虽如此,但要是当时瞿梓期真的喝醉了,那么在受惊的情况下失足坠落,也不是不可能的。
    正在这会儿,瞿尽忠父子陪着俞星臣跟乐阳知县一并走来。
    看他们都在这里,那知县赶忙上前给三人行礼,战战兢兢,做梦也想不到会在小小的乐阳县见着这么多显要之人。
    瞿尽忠指着那塔楼道:“就是这座楼,一共五层。当时梓期是一个人在楼上,几个巡夜的庄客在下面看的清清楚楚,事发后,他们从游廊那里迅速跑了来,这么短的时间内,倘若凶手就在楼中,一定会被堵个正着、至少会被瞧见……”
    但里里外外,只有瞿梓期的尸首。
    根据蔺汀兰方才亲自上楼的经验判断,他确实没有说错。
    杨仪问乐阳知县:“事发之后,可验过尸?”
    知县垂首道:“是,本县只有一名仵作,当时来庄子里查验过,死者拗断了脖颈,撞破了头……并无什么可疑之处。”
    杨仪道:“请把尸格拿来,容我一观。”
    她用了一个“请”字,知县忙作揖:“不敢不敢,永安侯客气了。下官立刻命人去取。”
    县衙的一名差人立即返回去拿尸格。
    俞星臣又让瞿尽忠把当夜目睹事发的几人叫来,正是庄内的几名巡夜的庄丁。
    那叫三狗的说道:“那天晚上我们照例巡到这院子,正好看到期三爷在楼上,我们都知道他每年到了这几日,都不自在,恐怕这夜黑风高的有个什么,还想着把他叫下来,谁知还未开口,他竟眼睁睁地……”
    他的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蓦地停口。
    旁边一个叫阿旺的道:“是、是啊,整个人就直直地掉了下来,噗的一声响,简直吓死我们了!”
    俞星臣问:“然后呢?”
    三狗道:“然后我们就赶紧跑了过来,就见期三爷躺在地上,借着灯笼光一照,更是吓得我们魂都飞了!”
    蔺汀兰问:“你们去楼里查看了?”
    三狗道:“大人,有什么可查的?是我们亲眼见到期三爷自己跳了楼的,是不是?”他转头问身边的两人。
    那两人连连点头:“是啊,那楼上有灯,看的很清楚,手那么一摁,就纵身跳了下来。这还有假?”
    他们的神情认真,显然不是在说谎。
    俞星臣眉头微蹙,看了眼蔺汀兰,欲言又止。
    此刻瞿丙全道:“不过发现尸首后,一直有人在此处没有离开,等我们听了动静赶来,立刻去楼里查看,确实没有可疑。”
    阿旺忙点头,又道:“大人,别信那个卓武小子,他简直失心疯了,哪里有人害期三爷,要真有人,那也是鬼附身了,要不然我们三个能都看错了?”
    “必定是期三爷喝了酒,又太过想念妻儿,就想不开……唉!都怪造孽的北原人。”
    杨仪,蔺汀兰都抬头看向那人。
    俞星臣问:“北原人?那瞿梓期是从哪里来投奔的?”
    瞿尽忠在旁道:“他自己曾说过,原先是在定北城那里。”
    定北城,是靠近北原边境的了。
    原来所谓的兵祸,是北原的血债。
    杨仪道:“瞿梓期的下榻之处在哪里?”
    瞿梓期的住处,在庄子的西北,跟庄子里的管事等,隔着院子。
    因为他是瞿家的亲戚,所以是单独一个小院,收拾的倒是干净,门口还放着几盆花,只是没有人浇水,已经有些枯了。
    俞星臣扫视屋内,柜子里放着一个包袱,几件春秋衣物。
    靠南窗一面小桌,上面放着一方砚台,两本书,并纸笔等物。
    俞星臣回头问道:“是谁打扫过了?”
    瞿尽忠一怔,转头看向瞿丙全。
    少庄主道:“是,之前梓期出事之后,因为这屋子无人住了,所以把他的东西稍微收拾了一番。”
    “都收拾了什么?”
    少庄主略微迟疑:“也没有别的,就是些不用的东西,比如他素日穿的衣物烧了两件……”
    “他写得字纸呢?”俞星臣轻描淡写地。
    瞿丙全的脸色陡然变了:“字、字纸?”
    “什么字纸,你还不跟三爷说明白?”瞿尽忠在旁呵斥,“有什么不赶紧说清楚,你能瞒得住三爷?自作聪明的东西!”
    瞿丙全低了头:“是,确实是有几张字纸,只是我们都是粗人,也不知道是什么,便都跟着衣物一起烧给了梓期。”
    他心里却想不通,为什么俞星臣竟会知道有那种东西。
    俞星臣没有再问,把桌上两本书拿起,翻了翻,发现一本是《全唐诗》,一本是《七言律诗》。
    他把七言律诗统翻了一遍,放下,又将全唐诗很快地掀过,却发现有一页残缺了。
    俞星臣扫过那一页,却是元稹的一首《赛神》。
    他微微扬眉。
    此时在外间,县衙的捕快将尸格取回,并把那仵作也一起带了来。
    杨仪将尸格看了一遍,见写得致命伤是在头上以及脖颈。
    她皱皱眉,问仵作:“为什么只记载了脑后撞伤,脖颈断裂?身上呢?”
    仵作很是紧张,毕竟都听闻过永安侯的大名,但跟她面对面,简直有些喘不过气来。
    “回、回永安侯,他……身上没别的伤。所以没写。”
    “没别的伤?”杨仪诧异,“你确定,都看过了?”
    仵作咽了口唾液,有些心虚:“看、看过了手脚……”小县城内的仵作,未必就是那么兢兢业业的,何况人已经死了,致命伤处又很是清楚,所以便没有通看瞿梓期的全身,而只简略地把手足看了一番就罢了。
    杨仪皱眉:“你这样马虎,如何了得。”
    仵作一震,低垂着头不敢出声。
    就在此时,只听童稚的声音隔着院墙传来,竟道:“南北山头多墓田,清明祭扫各纷然。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
    杨仪微怔,她对这些诗词上所知有限,却也觉着小孩儿的声音念这样的诗,有些许违和感。
    不料紫敏因为觉着这里无趣,听见孩童说话,便忙去看究竟。
    却见是个五六岁的小孩儿,手中举着个风车,正在一边跑,一边念诵。
    有个妇人跟在后面,正着急地要拦阻:“辉儿,你父亲说了今儿有贵人在,不许你吵嚷!”
    紫敏探头向内看,有点羡慕那孩子手中的风车。只听辉儿继续念道:“日落狐狸眠冢上,夜归儿女笑灯前。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她不由笑道:“你念的是什么?”
    那辉儿猛然止步,扭头见是个漂亮的姐姐,便道:“是三先生教给我们的诗。”
    紫敏只是要找人说话而已,随口道:“三先生是谁?”
    “就是我表舅舅。”辉儿回答后,顿住了,低头露出难过的表情:“他先前失足摔死了,以后没有人再教我们念诗写字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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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5章 三更君
    ◎山庄结案,剑指北原◎
    紫敏不是很关心这孩子说什么, 而只是眼巴巴望着他手里的风车。
    那孩童年纪虽不大,倒是机灵,便把那风车举高:“姐姐想要吗?送给你。”
    紫敏惊喜, 怕他反悔似的忙接了过来。
    正在手中挥动,身后俞星臣踱步而出, 竟问那孩童:“期先生是什么时候教的这首诗?”
    这孩童正是瞿丙全的儿子, 猛地看见生人, 有些胆怯。
    紫敏在旁把风车晃的呼呼作响, 闻言便道:“俞巡检, 你问这个做什么?”
    俞星臣一笑:“一时好奇罢了。”
    孩童见他们两个认识,倒是减轻了些心头畏惧,便道:“是三先生在前一阵闹鼠疫的时候教的。当时庄子上死了几个人, 三先生说是清明时候可以背诵的诗。”
    说完后,又挠挠脑袋:“当时教我们的时候,先生都哭了呢。”
    俞星臣问:“那么, 期先生有没有教你们别的?”
    孩童疑惑:“什么别的?”
    “只写字念诗, 没有教你们拳脚功夫吗?”
    孩童似不明白:“啊?”他身后妇人忐忑道:“大人, 没听说过期先生是会武功的呢。”
    俞星臣安抚道:“不必在意。只是随口问问。”
    他出了门,见杨仪正跟蔺汀兰说话, 俞星臣走到跟前问何事。
    杨仪道:“尸格不全, 我还是想亲自看看瞿梓期的尸首。”
    她又要去挖尸首?
    俞星臣心里咯噔了声,忙先制止了:“且说你为何想看?”
    杨仪迟疑片刻, 道:“仵作说瞿梓期浑身上下, 明显的伤在头跟脖颈两处, 身上却并没有多余的伤, 这就很反常。”
    毕竟若是五层那么高坠落, 手脚必定是会带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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