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杨仪安心的是,一同前来的竟然还有付逍!
    付逍跟两人看到现场是这般情形,都惊呆了,毕竟再不懂医,也知道这个架势并非好的。
    杨仪却又想起晓风报信的事,先看向付逍,却见他面色如常,脖颈似乎也没什么异样。
    但为保险起见,还是得提醒付逍。
    不料付逍竟甚是机警,见杨仪如此,他立刻止步,也叫住了里长跟保长两位:“别上前,先蒙上脸!”
    那两人不明所以,却听杨仪道:“请照做吧!”
    付逍翻翻身上,他可没有带帕子,于是撕了一大块袍摆下来,蒙在了脸上。
    杨仪见他如此,心中十分欣慰。
    那保长、里长等人见状,忙也照做,才上前问道:“杨侍医,不知紧急召唤我们有什么事?”又看着地上的男子:“这是怎么了?”
    杨仪道:“事不宜迟,”指着地上的尸首道:“找两个精细之人,将尸首包裹起来,千万不能碰到……立刻送到化人场上烧了!”
    在场几个人都惊呆了:“烧?”
    付逍一听,说道:“我叫人去吧。”他先前在保长之下训练乡勇,毕竟当初可是带过成千上万的人,不在话下,只是杀鸡用牛刀而已。
    这段时间内,将那些本来或者游手好闲或者一盘散沙似的青壮年带的十分出色,上上下下都对他马首是瞻,行事干练,自然不比从前。
    付逍点了两个心腹精明的人,又格外了吩咐了几句。
    杨仪见付逍接了这棘手的事,更加宽慰,心也随着安稳了不少,于是吩咐那认识死者的人带路。
    那人惶惶然:“王大哥家里离这里不远,只两条街而已。”
    杨仪索性也不乘车,一路走,一路吩咐孙保长跟众里长甲首等:“各位回头要传下去,吩咐南外城的百姓们,出入一定要在脸上蒙上帕子,谁家有高热昏迷的,立刻来禀报,不可私自碰触。”
    孙保长瞧出几分来:“杨侍医,这是什么厉害的病?”
    杨仪没有再隐瞒,因为正要靠这些人传达下去:“是鼠疫。”
    几个围着她的都听见了,有人差点叫出声来。
    “真的吗?不会吧!”一个甲首说道:“虽然最近有人病倒,但也没有发现更严重者。”
    里长也犹豫问道:“是啊杨侍医,没有弄错吗?”
    杨仪道:“方才死去的那位,就是病发不治。”
    “会不会是……因为别的病呢?”有人小声,也是不敢面对,心怀侥幸。
    杨仪道:“我听说他家里还有人在,也是病着,现在就去看看情形。”
    说话间,已经到了王家,见房门紧闭。
    那带路男子敲了一阵没有动静,杨仪叫他后退。
    一个乡勇上前,把门闩拨开,推开门,院子里还是静悄悄地。
    负责此处的甲首叫道:“王大嫂?在家里吗?”探头探脑地走了进内。
    杨仪请付逍等人留在门外,自己同保长里长跟随进内。
    院子里,几只散养的鸡正在觅食,看到人进来,忙跑到墙根去了。
    屋门是开着的,甲首一马当先:“王大嫂,老爷子?”
    话音未落,却看到堂屋八仙桌下,卧着一个人,甲首呆了呆:“王大嫂?”刚要上前,被杨仪一把拉住。
    “她已经死了。”杨仪只看那妇人的背影就已经知道,她跟那王大哥是一样的,而整个屋内悄无声息,是一种死寂的味道。
    那甲首失魂落魄倒退出门,孙保长还算大胆,掀开里屋帘子,果真见那王大爷躺在炕上,脖子都直了。
    众人急忙退出,院子里,王里长跟先前的那甲首忍不住吐了。
    孙保长骇然至结巴:“这、这是发病了?”
    杨仪此刻浑身发凉,她害怕,万一南外城多的是这种情形,那就是说自己还是来晚了!发现的也还是迟了!
    此刻付逍从门外走进来:“莫慌!别先自乱阵脚!”
    他瞪着那魂不守舍的里长跟甲首:“还算不算男人了?杨太医还在这里呢!”
    付逍转头望着杨仪,沉声道:“要怎么办,你说话。别急。”
    他对里长等很是严厉,可看向杨仪之时,眼神里透出温和安抚之色。
    杨仪很是感激此刻有付逍在,她咬牙道:“对,这一家子多半是病了数日,延误了治疗机会,但这不是不可对付的,只要发现的早,就可以救治。所以大家千万不能乱。”
    见孙保长,王里长都望着自己,杨仪道:“还要让各位安抚各自辖下的百姓们,告诉他们小心别碰到老鼠、也不要接触高热的人,这两天我……还有太医院杨太医都会在南外城,但凡病倒的,我们来诊治。”
    孙保长跟里长等本也无计可施,听到杨仪说“会留在这里”,又十分震惊。
    皇帝钦封的侍医,竟然不顾危险留在这里?
    付逍也担忧道:“你?这……”
    杨仪道:“听说屏娘也病倒了,不知情形如何?”
    付逍说道:“你知道了?我看她的样子,心里就疑惑,当年我在边塞的时候也遇到过一场,极其凶险,还好挣了命回来。我怕万一我弄错了,所以不敢张扬,只悄悄地叫她在家里静养,自己去弄了些药给她喝,如今算是不好不坏。”
    杨仪诧异:“付叔得过这病?”
    付逍道:“是啊。那是几十年之前了。”
    杨仪忙道:“我来听听你的脉。”
    仓促中,杨仪听过付逍的脉,平稳如常,毫无异样,体温亦是正常。
    付逍说道:“我不会又中了吧?我却丝毫不适都没有。”
    杨仪摇头:“不,我想,正是因为付叔之前中过一次,所以不会再中招了。”
    “当真?”付逍很诧异。
    杨仪道:“这是有可能的,有些病症虽然凶险,但也极古怪,只要得过一次,就不会再得。”
    付逍苦笑:“那还算他娘的不错。”
    他回头对众人道:“听见了么?这不是不可治的,总之自己先别慌张起来就行了。按照杨侍医所说,尤其是甲首们,一定要统算好了自己管着的那些门户,看看有没有病了的,提醒他们如何处理。总之截断了往外传的源头就更好办了。”
    杨仪又叮嘱他们尽量不要跟病者接触,见了人都蒙着脸之类的。
    孙保长搓着手道:“如今杨太医肯留在这里,就是定海神针了,大家一个个的打起精神来,好好干事!要是有懈怠的,回头就算我们徇私,朝廷也不会饶恕!”
    众甲首悚然,连连答应,急忙分头行事,前去告诫、安抚、搂底儿。
    而王家这里自然是付逍安排人处置。屋内的被褥之类也都一应烧掉,处理干净。
    孙保长跟里长同杨仪约定碰头之处,各自散开去办事。
    付逍才得闲对杨仪道:“先前晓风派人去告诉我,说是杨太医去了家里,我以为无事,正要回家去看看,怎么你又来了?还要留下?”
    杨仪道:“南外城人员不少,我留下能稳妥些。”
    这自然是实话。毕竟这里的人都认杨仪。
    杨仪回头看着那寂寥的小院子:“付叔,你说像是这样的……还有多少?”
    付逍的心头竟也一凉:“但愿没有几个。”
    杨仪想到那王大哥手中提着的一包药:“他们家里明明有两个病人,连他自己也有了症状,为什么只拿着一包药?”
    付逍毕竟是在这里生活的:“他们家里穷,这一包药,大概还是凑钱去买的……”
    杨仪道:“这就是说,先前他们连药都没有服?”
    付逍道:“多半如此了。”
    “像是他们这样的门户,南外城这里多吗?”
    付逍不愿回答,却还是叹了口气:“多!”
    杨仪长吁了一口气,喃喃道:“药……药!”
    付逍的手下拆了门板,开始运尸首,杨仪回头看了眼,眼中忍不住的湿润。
    为什么仍是晚了一步?万一真的还有更多……她的脑中一时都乱了。
    前世,那场瘟疫,太医院判定是风邪上攻,病倒病死之人,多数是头脸肿胀,这种病证有个名称叫做“大头瘟”。
    而对付这病症的药,就是杨仪之前跟杨登提过的“普济消毒饮”。
    这次在陈家,杨登除了解毒活血汤外,便也同用了普济消毒饮。
    但是……这次的症状明明是鼠疫多些,普济消毒饮虽然有用,甚至可以暂时控制,可未必就真的精准对症。
    就如同陈家先前用的银翘解毒丸跟透疹凉解汤一样,不过治标不治本。
    杨仪跟付逍来到了家里,杨佑维已经让晓风去买药。
    杨佑维见杨仪到了,很生气,不由训斥了几句:“怎么不听话?胡闹!”
    “哥哥用了什么药?”杨仪只赶忙问。
    杨佑维哼了声,却又赶忙道:“奇怪,夫人的症状不算很重,据说之前用过药?”
    杨仪忙把付逍先前得过,自己给岳屏娘买过药的话告诉了。
    “怪不得……”杨佑维点头,道:“我也用了解毒活血汤,只不过我想,岳夫人虽然是轻症,但这种病来势汹汹,解毒活血汤的配方有些太温和了,当用些猛药才是。”
    杨佑维来的早,不知道杨登用“普济消毒饮”的事,杨仪告诉了他。
    “对,就是这个,普济消毒饮里的黄芩,玄参,柴胡,连翘,都是疏热解毒的良药,或者可以再加一副……”杨佑维思忖着。
    “加?”杨仪喃喃。
    杨佑维道:“哦,我不是说加在一起,是说再另买一副。”
    “买?”杨仪心中却想起了那病死的王姓男子手边可怜的一副药。
    连一副药都买不起,如今还要再加。
    杨佑维见她神不守舍:“怎么了?”
    杨仪闭上眼睛:“加一副药,买一副药……”她没有再理会杨佑维,只是道:“我去看看屏娘。”
    岳屏娘早听见她来了,一早下地,只是因为自己是病者,不好就唐突去看她。
    只小心地把脸蒙住,在里头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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