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杨家做什么?”
    老关皱眉:“你问的稀奇,还能做什么。”
    那差官眨了眨眼,笑道:“总不会是找杨侍医吧,可我刚才看到杨侍医去了顺天府……听说顺天府被打伤的几个人情形不太好,大概是为这个。”
    老关吃惊:“啊?”心中懊悔,自己心不在焉,竟给薛放指错了路。
    他刚要叫人去追上薛放,旁边俞星臣发话道:“先前护送小猷的好生回到巡检司了?”
    老关忙上前:“是,我眼见着他们跟廖小猷进了巡检司,才折回来的。”
    俞星臣道:“再派人去盯着那鄂极国的使者,看他如何行事。”
    老关答应。
    侍从牵了马来,俞星臣翻身而上,握着缰绳,又对老关道:“我知道你一心向小侯爷,不过你该明白,我这么做,是为大局着想。”
    老关的唇动了动,脸上挤出笑容:“俞巡检的安排自然是妙计神算,天衣无缝。何况连王爷跟老将军都首肯。属下也是佩服之至。”
    俞星臣瞥着他:他把端王跟冯雨岩放在前头,这就有意思了。
    但俞星臣并不在意这些,一笑,打马带人去了。
    老关这才匆忙派人去追薛放。
    薛放当然想立刻去杨府寻杨仪。
    但是……杨仪才在宫内值夜,自己这么着急地又找过去……她会不会不高兴?
    可是为什么竟悄悄地一声招呼也不打,撇下自己走了?
    他一会儿打马快走,一会儿放慢了马速。
    终于打定主意,先问个究竟就行了,于是派跟着自己的小林去探听杨仪家去了没有。
    小林快马赶了去,不多时回来:“十七爷,门房上说杨侍医并未回府!”
    “那她去哪了?”薛放愕然:“难不成,是去了崇文街?”
    他调头的时候,老关派来追他的人已经去了杨府。
    而就在薛放满城寻找杨仪之时,顺天府中,杨仪跟两名急传而来的大夫忙的无暇分神。
    原来除了被扔出门外的两名顺天府巡差外,在酒楼之中,也有被打晕、打伤了的好几个人。
    有骨折的,有撞了头的,有扭到脖颈的……也有被刀伤着的。
    其中扭到脖颈的那个最为严重,他的喉咙软骨碎裂,引发胀肿,无法呼吸,脸已经是猪肝色,眼见要窒息而亡。
    迫于无奈,杨仪只能将他喉头气管切开,暂时用通心的麦秸草插在其中,这才没有让他活活的憋死。
    缓过气来、保住性命之后,其他的才可以慢慢处置。
    只是这般操作,未免又看的两个大夫跟顺天府的官差们惊心动魄,无法自持。
    若非知道杨仪的身份,深信她的能耐,只怕早在她举刀子的一刻冲上来喝止了。
    一通忙碌,眼见已经正午了。
    杨仪洗干净了手,跟两名大夫又商议了会儿给几名伤者用药。
    顺天府府尹早也听闻杨仪大名,只是一贯闻名,并没有相见的机会。
    今日突然间遇到这么一件事,虽然并非好事,但能见到这位“杨侍医”,也是难得机会。
    于是亲自出来相看,又见杨仪跟两位大夫齐心协力,联手救人,那从容不迫,镇定自若,更加钦佩。
    等杨仪等处理妥当,赵府尹连连道谢。
    杨仪有些乏累了,身体上的劳累还在其次,心里的累,无法宣之于口。
    只是含笑应付了几句:“大人不必如此客气,这不过是我分内之事,何况有两位大夫相助,也非我一人之能。”
    她没有心思跟赵府尹寒暄,拱手告辞,又道:“大人……今日负伤、以及无辜身亡的官差,还请大人……好生照看,抚恤。”
    赵府尹本想留她用午饭,见她执意要走,略觉惆怅,只是看着她脸色苍白,神情倦怠,便不敢勉强。
    又听这话,他肃然道:“杨侍医放心,本官自然明了。”
    杨仪往外,因心思恍惚,竟没察觉赵府尹一直带人亲自送到了门口。
    直到上车之时才发现,忙回身深深地鞠了一躬:“请回。”
    赵府尹笑着点头:“请,请。”
    杨仪上了马车,才入内,就看到薛放在里间坐着,正歪头看着她。
    “你……”杨仪才张口,又没说别的,只慢慢地在靠近车门的地方坐了,距离薛放倒有足足两个人的距离。
    薛放如何看不出来。
    原先他四处找人,崇文街也去了巡检司也去了,只是忽略了顺天府。
    还是巡检司消息灵通的告诉了他。
    薛放才反应过来,对杨仪而言,救治病患自然是第一位的,她绝不会丢下那些受伤之人自己走开。
    他只管着急,竟忘了这个。
    当即赶来顺天府,只是他明白杨仪必定忙碌,他进去也帮不上。于是只在门外安静等待。
    “怎么了?”杨仪不肯挨着自己,薛放就主动往她身旁靠了靠:“是不是累了?”
    杨仪低着头,好似并没有看他,实际上垂落的目光落在他的右手上:“没怎么,你跑来做什么?”
    薛放问:“你为什么不在那里等我?”
    沉默片刻,杨仪道:“那里人多眼杂,又没了事,我自然就跟着这些受伤之人过来了。”
    她一直没抬头。
    薛放探手过来,拉住她的右手。
    杨仪道:“干什么?”
    刚要抽回手来,薛放把她的右手放在自己的右手上:“你给我诊脉看看,手上有些疼。”
    杨仪一惊,猛然抬头。
    薛放才发现她两个眼圈都红了,眼神里竟透出几分惊惶。
    他本来是撒谎的……因为看出了杨仪不高兴,而又知道她最在乎自己的伤,所以才骗她看看自己。
    不料竟她竟是如此神情。
    薛放一惊,赶忙改口:“其实也没有那么疼。不打紧的。”
    杨仪拧着两道细眉,咬住下唇,欲言又止。
    她重新低头,细听薛放的脉,又挽起他的衣袖要看。
    可他的衣裳本就是“借来”的,武官的袍袖前头又窄,越是着急,竟越无法挽上去。
    薛放看她的手似在发抖,忙摁住:“杨仪,真的没事……你别急。”
    “我看看,快给我看看!”杨仪咬着牙说了这句,因低着头,他看不见她眼中的泪。
    薛放无奈:“我给你看,你稍等。”他把那条束腰革带解开,将外袍脱下半边,又将中衣撩下:“你看,看完了就知道了……我跟你说过我有分寸,我打那个大黑熊,从始至终没动过这只手臂呢。你放心吧?”
    最后一句带点儿笑意,他似乎还想求一点夸奖。
    薛放颇有自知之明,知道杨仪这样,必有缘故。
    回想起来,多半是因为当时他没听她的话,执意要去跟索将军打。
    而她之所以生气,又岂是因为他不听话?不过是过于担心他的伤而已。
    杨仪跪坐起身,凑近了看他的伤口。
    是她亲手缝的伤,此刻,桑白皮线被伤口的肉皮绷得很紧,一点点肉鼓起来,伤口边沿红了一大片。
    这自然是因为他运气动力,血液加速,浑身筋脉运转,牵扯所致!
    薛放原本没看自己的伤,眼睛都只盯着杨仪。
    看杨仪的脸色不对,这才低头看向伤处。
    猛然看到这呲牙咧嘴一样的狰狞情形,把他自己吓了一跳,赶紧将中衣拉起来遮住:“这这……这……”
    薛放心惊,本以为杨仪会骂自己。
    但杨仪罕见地没有出声。
    可是看她沉默不语,薛放却宁肯她大骂自己一顿。
    “我真没动……也不知怎么就这样了。不过还好吧,没有裂开。”他讪讪然,低声下气地,做了亏心事一样。
    车帘随风微微掀动,光影闪烁。
    杨仪慢慢转身。
    薛放拉拉她的袖子:“杨仪……你别不理我啊,你骂我,打我都行。”
    杨仪歪着头,眼泪从眼中刷刷地往下流,有的滑过脸颊,有的直接滴落。
    薛放拉扯了她一会儿,总算看见了她的泪:“你怎么了?”他情不自禁提高声音。
    杨仪闭上眼睛,想止住泪。
    薛放张手把杨仪拥住。
    紧紧地箍着怀中那一把纤细的过分的腰肢。
    从在南边相识,她好像都极淡然冷静,在他面前落泪的时候少之又少,屈指可数。
    这竟是薛放第一次看杨仪如此,默然无声地掉泪。
    他竟不知所措,语无伦次:“杨仪,你别哭了,求你别哭……你打我骂我我都愿意,你不许这样!我心里……”
    看着她无声的落泪,就好像有人在拿他的心当沙包,一拳一拳地猛击,一波一波的颤痛。
    望着她仍是不语,薛放无可奈何,只抚着她的脸,低头去亲她的下颌,她的腮,她的眼睛,吮去那些令他不安的泪。
    亲着亲着,便吻住她的唇。
    起初是毫无章法、安抚一样的胡乱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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