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破旧灯笼闪烁微光,时隐时现。
    光芒在门口处一闪,旋即转到了屋内。
    房门半掩,嘈杂的雨点乱敲中,低低的说话声音响起。
    “总算不用再……我心头也落下一块大石……”
    “是……以后如何,就看他们的了……”
    像是欣慰的语气。
    “这些人并非寻常平庸之辈,个个精明强干,也许真的能够……只手回天……”
    “是啊,看他们行事,确实在我意料之外!也许真有转机……”
    迟疑:“……能不能、直接告诉他们……真相……”
    “不行!我们两人之中,一定得有一个能全身而退。”声音斩钉截铁,又道:“这里已经没你的事了,明日你便即刻离开!”
    “但是、我不放心……”
    流水遍地,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低。
    又过了一刻钟,两道人影逐渐从门内走了出来,一个向东,一个向西。
    灯笼的幽光浮动,从空中看,就像是在水底的一点光,逐渐从县衙的前宅向后挪,一直到了仵作验房。
    原本臭气熏天的尸首,总算给挪走了,那可怖的猪婆龙也都给带出去埋了。
    牛仵作从此处经过,本要回自己卧房。
    但心念转动,他突然止步。
    推开门,照了照,屋内空无一人。
    牛仵作把手中的灯笼挂搭在门边的钉子上,拍拍身上的湿衣裳。
    他点燃桌上的油灯,举着走向里间。
    里头除了一张陈尸的床板外,还有个靠墙的矮柜。
    牛仵作走到矮柜旁,把柜门打开。
    一阵电光闪烁,在他面前,却是一个雪白的、空洞双眼的骷髅头。
    骷髅瞪着两个空虚的眼睛、呲牙咧嘴地对着他。
    牛仵作却丝毫不怕,反而笑了笑。
    他将骷髅头拿了出来,摩挲了一下骷髅的头顶:“明日就要离开这里了。这次有点对不起……不过也是没法子的事。”
    他像是对着一个老朋友说话般,说了这几句,便把骷髅夹在肋下,转身往外走去。
    出门,牛仵作突然愣在当场。
    原本寂静无人的外间,门口竟多了一道飘忽鬼魅的身影。
    他没有进门,而是站在门槛之外,灯笼的幽光无法照到他,但看的最清楚的是,那影子虽是人身,可却有个狰狞长角的硕大头颅。
    牛仵作陡然色变。
    他先是猛后退了半步,继而反应过来:“你……”
    盯着那长角的怪物,牛仵作皱眉,惊疑地问:“是你?”
    那怪物慢慢地咧嘴一笑。
    牛仵作双眼中透出骇异之色:“不……你是谁!”
    回答他的是纵然而起的魅影,如捕猎般向着牛仵作跃了过来。
    凄厉的惨叫,传入了雨幕,却给万千雨点重重阻挡。
    在县衙的某处,伞下,一人蓦地回头,竟是看向验房的方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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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5章 一只加更君
    ◎十七爷忘了谁,也忘不了你◎
    小甘原先去黎渊那里探了一头, 屠竹陪着。
    见下雨,屠竹找了一把伞送了小甘回来。
    “正好,”杨仪对薛放道:“回去吧, 好生歇息,明日事多呢。”
    薛放盯了她一会儿:“雨下的这样大, 今晚上你别出去……小梅那边儿我去看看。黎渊……”他看向小甘。
    小甘立刻会意, 忙道:“他也很好, 之前姑娘开的药也都好生喝了。方才我回来的时候, 好像要睡着了, 很不用担心。”
    薛放便笑道:“听见了?不许熬夜,早点睡。”
    杨仪眼睛看着他,温声道:“知道了, 你去吧。好生留神脚下。”
    四目相对,窗外的雨声都突然缠绵了起来,好像无数的雨丝织成了线, 捆住了他, 不肯叫他离开。
    薛放狠狠心, 还是转身跟着屠竹出了门。
    过游廊,出院门时候薛放回头, 见杨仪站在门口上, 清瘦超逸的影子,像是一棵深山溪谷中伶仃独立的雪兰。
    见他回头, 杨仪便轻轻地摆了摆手。
    随意的一个动作, 在他看来, 竟是这样美不胜收令人心动, 纤细的手指尖似乎都正划过他的心头。
    这一个凝眸, 一记摆手, 薛放心里已经满满地。
    随着屠竹下台阶,大颗的雨点打在油纸伞上,满天匝地的聒噪,耳朵都要给震聋了。
    屠竹看着脚底下横流的水:“这雨怎么这样大的,给人个措手不及。”
    “先去看看小梅。”
    薛放吩咐着,心里却想起杨仪说的,关于海潮跟堤坝的事情。
    这些正事上她从不说多余的话,偏为这件事,又重之又重地叮嘱。
    虽不知缘故,薛放却相信必有其事,心里已经打定主意,明日必定要亲自前去侦看。
    小梅那边,之前已经睡了一觉。
    被雨声雷声惊醒,感觉手臂上的疼痛,正在哑忍。
    忽然听到外头响动,依稀有薛放的声音,本正不信。
    直到房门打开,薛放抖着衣裳入内,却把小梅惊了一跳,不顾自己重伤便要坐起来。
    薛放忙上前伸手摁住他:“别乱动!”
    小梅惊喜地望着他:“十七爷……你、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么?”薛放道:“好些了没有?”
    “好多了,杨侍医一天几次的看我,”小梅凝视着他:“简直叫我过意不去。”
    薛放翻看了一下他的伤处,又看看他的脸色:“不要说这些话,她的心意跟我的心意是一样的,只要你快些好起来。”
    小梅双眼闪烁:“十七爷……”
    薛放将他的伤口小心地盖住,沉默片刻,开口:“我自然知道……你虽然不说,心里未必能真的过得去。”
    小梅微震,嘴唇动了动,未曾出声。
    薛放道:“你毕竟是个武官,如今断了一臂,你必定会想以后将如何过活。别说是你,我也想过了。”
    小梅慢慢地咬住唇,眼中已经有泪涌了出来。
    薛放呵了声:“在京畿巡检司里,到底好些,什么生生死死,见的毕竟少,当初我在羁縻州的时候,局势没安稳之前,哪天不打打杀杀,哪天不死几个人?断肢残骸,更是时常见惯。”
    小梅听到这里,才小声问:“那……那些残疾了的……兄弟们,又是如何了?”
    薛放并不讳言:“一些伤重的、比如双腿残疾不能走动的,多数不能再呆在军中,发一笔钱,叫他回家。一些稍微轻微不妨碍行动的,便编入后备,不似前锋军中那么辛苦。狄将军对于手下并不苛刻,所以他们的生计还是都能保证的。”
    小梅咽了口唾沫,小声地问:“十七爷,那、那我呢?”
    “你?”薛放一笑:“你听我说那些人得了钱,没之前那么辛苦,你就心动了,也想那样?”
    “不、不是……”小梅是真的不是,只是难以启齿。
    薛放见他枕边还放着之前送来的清凉糕,便捡了一片往他嘴里塞了进去。
    小梅被迫含着,眼睛还望着薛放。
    “吃吧。赶紧好起来。”薛放轻轻地拍了拍小梅的脸:“你啊,就给我先安心养着……等你好了,还得给我鞍前马后的操劳,少用不了你!你年纪轻轻地就想去养老?未免想的太美了!”
    小梅双眸微睁,泪一涌而出。
    他方才不敢出口的,就是想问薛放自己还能不能留在巡检司,留在他身旁。
    他的身体正在恢复,没有性命之忧,但残疾了……细想想,仿佛前路渺茫。
    只是小梅不敢开口。
    没想到薛放都已经替他想到了,以十七爷的性子,既然开了口,那自然是铁板钉钉,不至于叫他无路可走。
    而且还能跟在他身旁……小梅的心愿便是如此,顿时心头一块大石落地。
    薛放把他的泪擦去,又哼道:“别这样啊,我不爱看。”
    似嫌弃地说了一句,薛放又道:“本来这些话,我也不愿意都说出来。但我看你还是早点儿去掉心结为好。”
    他顿了顿,声音放低:“你肯舍命护她,就是舍命为我,你说这份情分得多重?你十七爷忘了谁,也忘不了你。”
    小梅眼中有泪光,却笑了,抬手探向薛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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