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夫人道:“不便说,你去了就知道了。既然你也有此意思,那其实也不用特意等到午后,我知道你是巳时之前去太医院,故而才早早地来了,若是方便,愿意现在请你去府里一趟,不知你意下如何?”
    杨仪很是意外,可既然陈夫人如此急切,且不便宣之于口,应该是有什么重大急事,又岂能耽搁。
    于是道:“请稍后,我换了衣裳就来。”
    陈夫人见她这般痛快,吁了口气:“如此甚好。”
    李老夫人在屋内跟陈夫人说些闲话,邹其华陪着杨仪出来,小声叮嘱道:“老太太先前说,上次应了他们家,结果夏家跟赵家就此翻脸,还想他们再不上门了,谁知……只是不知这次又是什么棘手的事,妹妹你既然答应了,可务必要加倍的谨慎行事。”
    杨仪应允:“嫂子放心。我知道了。”
    回了院子,换了衣冠,出门乘车向夏家而行。
    因为要从夏家直接去宫内的,自然还是杨佑持随行护佑。
    路上,杨佑持便跟她说道:“妹妹,十七弟先前又接了奇案,你可知道?”
    杨仪靠在车窗上,忙问如何。
    二爷的消息最为灵通,当下就把南外城那边的事情告诉了她。
    杨仪甚是惊愕:“真的又出了一桩案子?”
    二爷道:“据说巡检司如今把之前那两件案子的卷宗也都调了过去,还要调那个之前杀夫的女人呢,据说她还怀了身孕,奇怪!怎么有了身孕还这样凶狠呢,杀了孩子的父亲,让那孩子当个孤儿,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杨仪怔怔听着,冷不防杨佑持回头来问她道:“妹妹,你说,这三件案子真的会有关联?还是说巡检司过于捕风捉影了?你知道的,寻常过日子哪里没有个磕磕碰碰,言差语错……闹出人命来也不是奇事。”
    小甘在旁探头道:“二爷,你这些话,可敢当着二少奶奶的面儿说?”
    二爷笑道:“你这丫头坏心了,我干嘛自找那不痛快去?”
    马车行的甚急,不多时到了夏家,杨仪下车向内。
    门口众奴仆见她身着侍医的服色,一个个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却又不敢贸然直视,只悄悄打量,眼神里多了几分敬畏。
    陈夫人亲自陪着杨仪进内,到了内宅,先见了夏绮。
    夏绮的气色果真比先前好了很多,脸儿都圆了些,脸上也有些许润色。
    她一见杨仪,双眼放出光来,不等杨仪行礼就一招手。
    杨仪会意走到她的身旁,夏绮攥住手,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好风流神采,比个佳公子都不换。”
    这话让杨仪有些不好意思:“这数日,姐姐身上如何?”
    夏绮道:“去了心头病,比什么都强。再加上你的药,越发如虎添翼了。”
    英荷在旁也抿着嘴笑,显然也已放心。
    杨仪却不似他们一样,到底给夏绮又诊了脉,觉着无恙,才撤手。
    又问道:“太太着急叫我来,不知是为了何事?”
    夏绮皱眉,片刻才道:“有个人,身上不大好,想请你给看看,可是又不能大张旗鼓的。就借我们家里这地方请一请你了。”
    “什么人?”
    夏绮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你先不用问,只给她看诊就行了。”
    此刻里头陈夫人请杨仪进内去,杨仪只得先随着丫头向里,小甘也不得跟随,只留在外头。
    进了里间,却见一面屏风挡在跟前,有人在那双面绣的薄纱屏风后,若隐若现,看得出是个华服丽人。
    杨仪正疑惑,陈夫人嘱咐:“这位夫人身上不好,只是病的不是地方,所以从来不曾让太医给看过,因你是个女子,才想叫你给瞧瞧的。”
    杨仪道:“什么地方?”
    陈夫人抬手在自己的胸前轻轻地一放,指了指。
    杨仪张了张口,惊讶:“是……乳?”
    眼前陈夫人微微点头,又小声道:“你只号脉,看患处,不看脸,可使得?”
    杨仪踌躇片刻,道:“可以。”
    陈夫人明显松了口气,带着杨仪向前,转过屏风,却见那盛装端坐之人身旁两个丫鬟,一人举着一把团扇,遮在她的脸上。
    杨仪先请人端水,重新洗了手。
    擦干净之后,先行诊脉,却觉着脉象极弱而沉。
    陈夫人示意,又有两个丫鬟小心翼翼地替盛装女子的将衣衫退下,慢慢地露出了右边的一只玉/乳。
    杨仪看着这情形,心头一叹。
    她想到了一件事,倘或是女子患了这种病症,又怎好给外头那些太医查看,虽然坊间也有女医,但并不盛行,既少,还未必能治。
    她问道:“是什么症状?”
    陈夫人道:“你且试看。”
    杨仪把双手一搓弄的热了些,才去轻碰那乳。
    手指才刚碰触,患者微微一颤,显然是极不适应。
    杨仪轻声道:“请勿惊,我会尽量放轻些。”
    她的手指微微捏动,直到指腹察觉一处略硬小块,而就在她碰到此物之时,那女子低低地呼了声,显然是很疼。
    杨仪松开手,道:“请穿上衣裳吧。”
    陈夫人见她转身,忙跟着出外:“如何?”
    杨仪道:“之前可看过大夫?”
    陈夫人道:“看过。说是因为气血不和,所以才导致了痈疮,用了流气饮,可仍是不能奏效,反似更疼了些。”
    杨仪道:“从脉象看来,虽是气血不足的症状,但也不尽然,应是多气而少血,流气饮只怕……”她摇了摇头,不敢多说:“夫人,此症我是第一次见,当慎重,能不能容我思忖一日,明日再行答复?”
    陈夫人看了看里间,忙点头:“你肯费心多思,自然是好的。”
    杨仪也跟着看了眼里间那人,依稀瞧见她已经起身,隔着纱屏,似乎也在看向这边。
    跟夏绮寒暄了几句,约定明日再见,杨仪出了夏府,上车直奔皇宫。
    太后自从昨日调了药,愈发进益,脉象无误。
    杨仪退出启祥宫后,心里牵挂着先前那神秘女子的症状,便回太医院找书翻看。
    只可惜太医院藏书虽多,可对于女子乳上的症候,记载却仅次于脑。
    正抓头,林琅寻来,笑吟吟道:“听说你又在这里翻书,是怎么?”
    杨仪知道他是个极博学广知的,忙道:“林大人,我有一个病症,想要请教。”
    林琅笑问是什么。
    杨仪便道:“大人可曾遇见过……女子胸乳有结的?”
    林院首一惊,把她上下一打量,狐疑:“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杨仪本想说自己遇到一个病患,可又觉着不妥,便道:“我想起之前在南边的时候,曾遇到过一个病人。我因从未遇到过那种情形,不敢轻易诊断。”
    林琅知道她是从金陵回来的,便点头道:“你是女子,都从未遇到此种情形,何况是男医?不过……你今日问对了人,我的确知道一件。”
    杨仪忙请教。林琅皱皱眉,道:“先前宫内曾有个老太妃,记得就是得了这个症状,可惜到死也没有治好。不……应该是说她就是因那病症而薨的。”
    杨仪惊心:“当时可用的什么药?脉案如何?”
    林琅回想,可惜时隔太久,他说道:“我记得是有医案的,等我给你找来看看就知道了。”
    过午,眼见约定的时候到了。
    顾荣儿跟杨甯两个借口回府,实则乘车来到了那家戏楼。
    从后门入内,一路小厮领着,到了一处雅间。
    这房间虽则不大,但甚是精致,前头开两扇窗户,打开后便看到底下戏台。
    一应果品水酒,都是现成的。
    杨甯见干净雅洁,笑道:“你可真会找地方。”
    顾荣儿坐在她对面:“我也是托了妹妹的福,你若不来,我还不敢一个人过来呢。”
    杨甯随口笑说:“说的怪可怜见的,只是这话我可不信,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的胆子多大?”
    顾荣儿面色微僵,讪讪一笑:“好妹妹,别揭人的疮疤。”
    杨甯在她面前是颐指气使、高高在上惯了的,也不以为意,便道:“那算什么疮疤,再说,你做的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至少在我看来是如此。既然是女子,当然是想要得个更好的如意郎君了,用点手段又如何?只要你用的对。各凭本事而已。”
    顾荣儿怔怔地听着,听到最后,微微点头。
    杨甯道:“只要你能爬的上去,爬得够高,还怕别人说什么疮疤、旧事的。”
    她说的,是前世的顾荣儿,当时她嫁给了赵世,何等风光?
    当然,杨甯也指的自己。
    顾荣儿听完后,重又笑的喜悦:“真是听妹妹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说话间,底下有两个弹唱的出了场,开始拨弄调弦。
    杨甯本不在意,只懒懒地听着。
    却听那男子弹弦试唱道:“花尚有重开日,人决无再少年。”
    她甚是诧异,知道这是元朝范康所做的酒色财气四首俗曲之一。
    此一首,正是写的“色”。
    不由凝神看了出去,只听那人又唱道:“恰情欢春昼红妆面,正情浓夏日双飞燕,早情疏秋暮合欢扇。”
    顾荣儿不太懂这些,只茫茫然听着,自顾自道:“他们的声调跟咱们这儿的不同,都难听清楚唱得什么,倒是颇有点儿韵味。”
    杨甯反而讨厌她打断人听曲子,便皱眉做了个手势。
    顾荣儿噤声。
    杨甯凝神,听那人唱:“武陵溪引入鬼门关,楚阳台驾到森罗殿……”听了这两句,才微微刺心。
    顾荣儿见台上停了,才敢出声:“这不过是试嗓子,妹妹就听迷了?”
    杨甯抬手,饮了一口茶,定神。
    顾荣儿给她斟满,又笑道:“待会儿要是再唱好的,只怕你还舍不得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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