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自门边瞧见是薛放,两个忙打着哈哈, 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地去了。
    薛放的喉结吞动了两下。
    他让自己镇定, 反正脸已经没了, 也不用再东想西想的顾忌,要丢脸, 那就豁出去。
    “我、我总是会想到你, 不管是梦里,还是……还是平时什么时候, ”薛放死死地望着杨仪, 血一直往脸上冲:“我想拉着你的手, 想抱你, 还想、想亲你。”
    十七郎口干舌燥, 心跳如擂鼓。
    “想亲你”, 这三个字说出来,他的双腿都有些麻酥酥的,心好像都在震颤。
    他有点羞愧,不安,可更多的是把真话说出来的“喜欢”跟畅快。
    杨仪万万料不到,自己竟然听见这么一番话。
    她目瞪口呆,想后退。
    薛放看着她震惊的表情,以及她细微的动作,继续说道:“你害怕了?我就知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动手动脚,我之前没意识到,以为是在跟羁縻州一样的跟你相处,前些天你说了我,我就不敢了,我不想叫你讨厌我,不想再冒犯你,又担心控制不住自己,甚至想,尽量不跟你照面就好了。”
    “旅帅,”杨仪也有点站立不稳,就像是脚下的地面都在发颤,“别、别说了……”
    “我也没想到自己会说出来,但既然说了,那就索性说罢!”薛放狠狠地一咬嘴唇:“我可以叫自己不见你,不跟你动手动脚,但我……没法控制梦,我做了好多梦,梦里都是跟你……”
    杨仪的眼睛睁得极大:“旅帅!”
    薛放上前一步:“我不是成心吓你,我只是说实话,所以我说我疯了,你不知道那些梦有多荒唐,我明明没干过那种事,可是跟你,就像是什么都做了……你要是能看见我梦见的那些、那些情形,只怕一辈子也不会跟我照面了。”
    “薛旅帅!”杨仪恨不得捂住耳朵,颤声道:“你还说!”
    她的脸也红了,像是上了过重的胭脂,似乎脸上都在向外冒火,透出一种别样的浓艳妩媚。
    薛放低下头:“我不说了,我本来也不敢说,只是你给我开的什么药方,我不知道那药到底管不管用,杨仪,你懂医,你或许也给我诊一诊,我这样是……正常呢,还是……病疯了。”
    杨仪的心跳的太快,让她眼前如流水一般浮动。
    只有薛放的那双眼睛,锐利,明亮,过于炙热,像是冰火交融,在盯着她。
    “可……”杨仪觉着哪里有点不对,“怎么可能。”
    “什么不可能?”
    “你方才说……羁縻州,”她不敢面对他,稍微转身,摸了摸发麻而滚烫的脸颊:“那时候你明明以为我是男子。”
    薛放苦笑:“谁说不是呢,我梦见那个,吓的半死,十分呕心,在那之前我从没做过那种梦……何况又是跟个男人!我最厌恶那种人,你知道我当时多恼火!所以才一连避着你……直到斧头说梦是反的,我才、才心安……”
    杨仪认真听着,彻底地懵惊。
    是了,在羁縻州他表现古怪的那一阵子,总是远着她,避而不见。
    她那会儿还质问他是不是厌弃了她,如果是,那她就走。
    原来竟然是这样,真是……
    匪夷所思,无法置信。
    薛放却又怔怔地望着她,自言自语般道:“现在看来,梦不都是反的,也可能是真的。”
    十七郎至今仍不晓得在羁縻州的时候,他怎么就会做那个梦,正如杨仪所说,那会儿他还不知她是女子。
    又或者,是她身上有某种东西,老早地便吸引住他,才让他每每身不由己,干出许多自己都觉着荒唐离奇的事。
    这几日的煎熬让他正视了他的“不正常”,但同时也明白了一件事:他……是压不住那种感觉了,再这样下去,或许他真的会被逼疯了。
    薛放倒宁肯杨仪能“治”他这“病”。
    他从不觉着自己是什么谦谦君子,但也绝对不是个下作的人,可他梦里的那些场景,让他心中罪恶愧疚感满溢,觉着自己比这世上所有的色中饿鬼都要下/流。
    杨仪听见了薛放的那声嘀咕。
    她竭力平复心绪:“什么、真的?”
    薛放赶忙道:“我是说……你是女子的事是真的,不是指梦里做的事是真的。”
    杨仪哑然,往旁边走开几步。
    薛放身不由己跟着靠近,望着杨仪细白的脖颈,略削的肩,她的双手叠在腰间,手肘抬起,两片袖子随风轻摆,撩人的心。
    可她明明什么没做,就这么站在跟前,他就跟嗅到花香的蜜蜂,要跟着凑过去想要追随那香甜,最好一头扎进去,昏天黑地,从此不醒。
    “姐姐……”薛放的眼神复又迷离,鬼使神差地叫了声:“你、你讨厌我了吗?”
    他一股脑把自己心里的龌龊都说出来,她一定很生气。
    之前都不许他随便拉扯,现在知道了这些,以后怕真的不再见他。
    杨仪悚然,回头见他怔怔看着自己。
    望着少年那种惘然而急切的眼神,杨仪本可以再同他说什么“正常”,然后叫他去吃药,又或者干脆……
    可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思来想去,杨仪道:“这、这跟旅帅没关系。”
    她摇了摇头,低声道:“是我不好。”
    说完这句,杨仪转身,迈步往外走去。
    “杨仪!”身后薛放叫了声。
    她的手在门框上扶了扶,还是出门去了。
    ——薛放错了。
    他以为原先杨仪警告别叫他动手动脚,要跟他少相见,是因为讨厌他不避嫌疑的拉扯,怕败坏了自己的名声。
    事实上,并非如此。
    杨仪已经是活过一世的人了,上辈子嫁给俞星臣,虽然是府里做主,身不由己,但相处日久,若说她不懂“男女之情”,这是假的。
    薛放之前的那些动作,杨仪瞧在眼里。
    起初他不晓得她是女子,自然无妨,后来回到京内……时不时地那些小动作,乃至于在付逍家中,公然要抱她一抱。
    这其中是什么意思,薛放自己未必清楚。
    杨仪可是能品出几分来。
    她能察觉十七郎那份微妙的心意,就如同冰下之水,也许会一直深流不显,也许会终有压不住的一日,冰消雪融奔涌而出。
    但她只能装作不知道。
    并且,她得在薛放真的有可能明察他的心意之前,终止一切。
    杨仪不想这耀眼的少年继续放任自流,乃至于到无可收拾的地步。
    她想斩断这才刚刚探出了一点懵懂芽苗的情感。
    最好在他还没有察觉的时候掐断了,那便是长痛不如短痛。
    就如同薛放很想跟她相处,杨仪又何尝不是同样。
    她不是傻子,羁縻州的朝夕相处,改变了前世对于薛放的肤浅印象。
    杨仪知道薛放的难得,也见到他身上的光芒。
    她很渴望那种光芒。
    可,就算知道薛放对她有一份懵懂的动心,杨仪也只能退避三舍。
    因为杨仪清楚,她跟薛放是不可能的。
    那少年要的,她无法给予。
    知己,同僚,甚至于“姐姐”,她都可以做。
    但如他想要的是情人,妻子,那她做不了,更没有资格。
    她不能想象自己再投入另一段婚姻。
    退一万步想,就算奋不顾身投入进去,以后呢。
    上辈子跟俞星臣成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因为感激他,也因为真心想给他生个孩子,她做了所有不可能做到的。
    在杨仪看来,那一次的痛苦折辱,已经足够。
    之前跟杨甯对峙,她说杨甯永远不可能从头再来,因为就算重头再来,她经历的那些苦痛也不可能抹杀,她几乎拥有的宝贵之物也不可能再回来。
    杨仪也不愿意再度经历。
    她没想过嫁人,因为她扮演不了一个合格的妻子。
    薛放需要的、且能配得上他的,必须得是个顶顶出色的女子。
    而不是她这样……仿佛残缺了的人。
    杨仪走了会儿,止步,扶着廊柱开始咳嗽。
    前方俞星臣正自厅内走出来,且走且交代事情,抬头看见她。
    俞大人略吩咐副手几句,便向着此处走来。
    杨仪只顾咳嗽,顺带抹去眼中的泪,只当是咳嗽的太过厉害。
    俞星臣没有立刻靠前,隔着七八步遥遥站着。
    等她抬头看见了自己,他才重新迈步。
    杨仪方才正想到他,若非是他,在面对薛放的时候,她的顾虑会少很多,也许她根本就不会有任何顾虑。
    是俞星臣赐予她的那些苦痛,逼得她清醒自持,狠心退避。
    俞星臣发现她的目光不对,有点像是羁縻州初次相见时候的情形。
    虽然不知做错了什么,俞大人本能地觉着心里发虚。
    可他面上仍是天衣无缝:“仪姑娘,身子不适?”
    杨仪冷笑:“你离我远些就好。”
    俞星臣点头,想了想:“我只是想跟你说一声,小甘……确实是我所安排。”
    杨仪觉着自己的手中应该有一把刀。
    “多劳你费心了。”
    俞星臣淡淡道:“我并无他意,只是当时你说不愿回杨家,说有人想对你不利,加上你身边并无丫鬟,我才叫她跟着你的,其实……她也算不上是我的人,因为她没为我做过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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