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星臣道:“不然我叫灵枢来,你问问他,他只说了一句话而已。若薛十七郎心中不早有如此想法,又怎会一下子认定。你……为何不自省,是谁让他会如此不由分说先入为主的认定了呢。”
    “原来竟还是我的错了?”杨仪会意。
    俞星臣道:“我没这么说。可是无可否认,你跟他相处的太过亲近,你不觉着么?就算是男子的身份,彼此也未免太无避忌了。”
    杨仪道:“俞大人说的对,就如同现在你我一样,你不觉着你也太无避忌了?”
    俞星臣眉头一皱:“你这动不动就要维护他的毛病,还真改不了了。”
    “是改不了了,所以千万别在我跟前说薛旅帅的不是。”
    俞星臣垂眸:“那就说正事。到底是谁要杀你。你心里可知道?”
    杨仪直视他:“我以为俞大人会知道。”
    四目相对,终于,俞星臣哼道:“不可能。”
    杨仪道:“谁不可能?”
    俞星臣道:“总之不可能。”
    杨仪嗤地冷笑:“那谁可能。”
    “我也想查清楚,”俞星臣回看着她:“所以想叫你回京。”
    “回京就能查清?”
    “但假如你还在外头,万一有朝一日遭了毒手,那就永远不会再知道。”
    “那假如我跟你回去,也仍旧遭了毒手,不也一样的白死。”
    俞星臣道:“我知道你未必信我,但我答应你,回京之后,一定会尽我所能护你周全。”
    杨仪的心一抽。
    “那我该多谢俞大人了。”
    俞星臣察觉她的言不由衷:“我是真……”
    还没说完,杨仪将手中的茶向着俞星臣面上一泼!
    完全出人意料,连隔着五六步的灵枢都没来得及。
    茶水从他的额头向下,顺着脸颊边上滴落。
    杨仪起身:“我曾经跟你说过,你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再信。”
    俞星臣没动,甚至没有擦脸上的茶。
    杨仪向着他冷冷一笑:“你既然选择了相信她,就别指望我再信任你半分。”
    听了这句,俞星臣的脸色才微微起了变化。
    杨仪转身往外。
    灵枢跟她擦肩而过,他有点不安:“大人……”
    俞星臣却向着杨仪一抬下颌,灵枢会意,只得后退两步,跟着杨仪去了。
    两人都离开后,俞星臣自己拿出一方手帕,慢慢地将脸上的茶渍擦去。
    他表现的异常冷静,就好像被泼的是别的什么不相干人的脸。
    杨仪冲出了船厅,一直奔向栏杆边上。
    灵枢在后吓得魂飞,生恐她想不开,急忙闪身先冲了过去:“杨先生!”
    杨仪在靠近栏杆的瞬间停了下来。
    她望着挡在面前的灵枢:“怎么,怕我跳河?”
    灵枢语塞,又看看厅内端坐的俞星臣:“杨先生……你为何要对大人那样,我从未见他对任何人如此上心,假如是别人这么羞辱他,早就……”
    杨仪道:“早就?”
    “你喝的醍醐酪,是大人吩咐无论如何也要找到的,你要的药材,大人也叫尽量弄全,你之前昏迷不醒,大人还曾给你喂过饭……大人对你可谓……”
    杨仪听着前几句,只当耳畔有风。
    直到听见“喂过饭”,她顿时心头大恶:“你说什么?他……”
    她不知如何是好,转身抬头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你告诉姓俞的,叫他以后少跟我照面,就算我饿死了,也别叫他来献这无谓的殷勤。他以为做了这些事,他就是圣人了?他就有资格说会护我周全?放屁!我真正最需要他护着的时候……他是怎么对我的,他……”
    杨仪没说下去,因为她发现不该流的泪突然背叛了自己。
    她低下头,摸了摸脸颊,然后转过身去。
    面对群山,杨仪攥着拳,最后她漠然地说:“总之,就算他把心剖出来,我也不会多看一眼,叫他不要再白费心机了。”
    灵枢一心都在俞星臣那边,但是方才杨仪说着说着,泪滚滚而下的样子吓到了他。
    他竟无法回话,只怔怔地。
    而在他们身后,看似岿然端坐的俞星臣,已经将这些话一字不漏地听入耳中。
    一股不知自何处而来的强大恨怒在心中弥漫。
    俞星臣只听见“啪”地一声响,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本来握在手中的瓷杯竟然已经被捏碎了,瓷片割破了手指,鲜血一滴滴落在桌上。
    连日杨仪都在舱内制药,整个船舱中已经满是各色药材的味道了。
    她抽空终于洗了个澡,只是俞星臣叫灵枢给她准备的都是女装,杨仪捡了一套中衣中裤,把其他的衣裙抱着尽数扔进了河水里。
    灵枢把事情告诉了俞星臣,他只淡淡说:“想必大小姐不喜欢那种花色款式,下回靠岸,再挑好的就是。”
    羁縻州。
    薛放回京之前,跟戚峰去了泸江一趟。
    是戚峰一定要拉他去的,路上悄悄地告诉了他一个秘密。
    薛放才知道,原来佩佩竟怀孕了。
    这把薛放惊的不敢信,之前戚峰还一副不解风情的榆木脑袋样子,他趁机还跟杨仪嘀咕过,怎么这么快就……
    悄悄地开花结果了。
    他赶紧询问,才知道之前佩佩回到小弥寨病倒的那几日,戚峰一直照看,两个人总算看对了眼,一时的竟情不自禁。
    薛放敲着戚峰的脑门道:“你小子,还真是小看了你!本以为你得叫人敲打敲打才成,倒是跑的这么快。”
    戚峰抓了抓头。
    他毕竟是汉人,佩佩有了身孕,他本想赶紧成亲,可偏偏那时候韩青的事儿才消停不多时。
    本想缓一缓就办,忽然狄闻又把他调到笏山去处理这件事,如今杨仪又如此……他当然不能再提成亲了。
    薛放却催促道:“你不能耽搁人家,到时候孩子都生出来了,还没有个名分,像什么话?赶紧成亲,定下来是正经的。”
    戚峰为难地看他:“可……”
    薛放望着他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他的顾虑,他笑了笑:“你难道觉着杨易会不高兴吗?他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巴不得你们成了好事儿呢。行了,赶紧操办起来吧。木亚老爷子年纪大了,他们家里遭了那许多惨事,也总该有件好事来冲一冲了,叫老人家高兴些。”
    戚峰闻听,这才羞羞涩涩地露出一点笑:“十七,你真的不介意?杨易才没了,我们就成亲,我怕你刺心。”
    薛放瞪他:“这是什么屁话,我介意什么?你们成亲我刺心什么,我又不是死了老……”
    他没说完,便抓了抓头走开:“总之你快点办,我还能吃杯喜酒再走!”
    戚峰欢喜的几乎跳起来:“知道了!”
    在戚峰跟佩佩成亲的那日,小弥寨,中弥寨,大弥寨,三个寨子一起欢腾了,这些日子以来,寨民们开始忏悔,大家都从最初的那蒙昧状态中反省过来,彻底的明白以前是被毒遮了眼,竟把好人当作鬼,把真正的恶人却当作好人。
    听说佩佩要成亲,寨子里的妇人们自发赶往木亚的吊脚楼,用各种的鲜花,香草,色彩鲜艳的绸缎,把小竹楼布置的美不胜收。
    又有妇人把精心所制的花裙,衣裳,糕点,各种吃食都送了来,乃至于婚宴要用的鸡、鱼、猪等等,也由男人们主动地准备妥当,足够摆几百桌的长桌宴。
    三寨之人送来的那些东西,竹楼塞不下,纷纷地都摆在外头。
    这一夜,三寨迎来了久违的欢歌笑语。
    佩佩穿着嫁娘服,头戴银冠,打扮的犹如摆夷的美神桑格赛,被许多盛装打扮的少女簇拥着,出了家门。
    妇人们在门前手捧酒杯,唱起祝福的歌曲,孩子们四处奔跑,不停地从手中抓起代表喜乐的花瓣向着人群中抛洒。
    悠扬喜气的芦笙曲调吹了半宿。
    薛放喝了几杯酒,见斧头跟几个寨内的孩子玩的正高兴,戚峰也被几个巡检司的下属跟寨子里的青年缠着敬酒,他便悄悄地退了出来。
    一人一狗,沿着山路,不知走了多久,薛放发现自己竟来到了人头谷。
    昔日可怖的人头谷,现在已经大不相同,从杨仪点破瘟疫散发的缘故后,先是巡检司的清理过,后来是寨子里的人主动地将那些散落的头颅都收集起来好生安葬了,如今的人头谷,已经不是三寨之人的禁地了。
    薛放望着那狭窄的入口,想起曾经……他被豆子引着,来找杨仪。
    如今豆子还在,人却已经……
    他心里有一个妄想,也许自己过去看看,杨仪备不住还坐在那里等着他。
    可他知道自己不能那样疯。
    正要走开,豆子却向着人头谷内,汪汪地叫了几声。
    如今三寨的人都在兴高采烈地喝酒,唱歌,这里是绝不会有人的!
    薛放有些讶异地停下来,他看看豆子,又看看入口,突然毫不犹豫地向着那边,闪电般冲了过去!
    “杨易!杨易!”人还没进内,薛放已经大声地叫了起来。
    大石头下,一道人影从火堆旁站了起来。
    跳跃的火光照亮那人的脸。
    那的确是一个死而复生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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