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虽说是杨大楫主动过来,可之后发生的一连串发生的事,却全都出乎他的意料。当杨文安中刀受伤倒地,他已懵在当场。
    还未反应过来,一声声呼喝响起,外面别的兵士杀将过来。“杀了杨文安、杨文粲!
    这并非是杨大楫下的命令,但混乱中他回过头去,已找不到是谁在挑动是非。他的人杀进灵堂,灵堂中也有人向杨大楫杀来。“三叔你做什么”“杨大楫你勾结李瑕害死大帅”“我没有!!!”
    杨大楫拔刀挡了两下,心中有些怀疑自己可能是猜错了,也许并非杨文安害死了杨大渊。“别打了,我们中了李瑕的计”
    他看向钟捷,猜测是钟捷暗中投靠李瑕,故意挑拨是非,离间他与杨文安。
    一转头,却见钟捷喊着“保护副帅”向这边冲,同时,一柄刀正从钟捷心口透出,刀尖上还淌着鲜血。尸体倒下,杨大楫看到一名自己的亲兵嘴里正喊着“杀了杨文安”,手中的刀却砍在别的亲兵身上。队伍中这样的人还有好几个。
    杨大楫一惊,分不清是这到底是何情况。
    只在这走神的一瞬间,背上一痛,已中了一刀,也就是他的盔甲比钟捷的厚,一时没要了他性命。杨大楫反手一刀劈退砍伤他的人,环顾一看,越来越多的士卒已包围过来,而灵堂上的诸人根本没有一个人还信他。“走”
    虽说他才能比不了兄长、侄子,毕竟是多年从戎,还是能迅速看清形势,果断撤退。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杨文粲终于从错愕中回过神来。
    他激动地跳起来,指着灵堂外便大喊道∶“追!追啊!是三叔勾结李瑕害死我爹!三叔是叛徒!”堂中诸将见杨大楫退走,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纷纷看向杨文安。显然,他们只唯杨文安马首是瞻。
    杨文安本就是杨家子弟中最出色的一个,年纪轻轻便战功赫赫。当年随莫哥从川蜀撤退时,只以五百骑便击退了吕家军。这次,从杨大渊去见李瑕开始,惟有他保持着冷静,一开始就断言李瑕不可信赖,果断决定击杀李瑕,可惜被拦住了。待杨大渊一死,当所有人都一口咬定凶手是李瑕,唯有杨文安还在怀疑、在审问,连燕京来的重臣也敢质疑。
    风波一起,唯有他的表现堪称忠孝勇智信
    此时在众人的目光中,杨文安抬起捂着伤口的手,手掌上血淋淋,但还是止住了堂内的嘈杂。“拿下三叔吧,但莫伤他性命,让我问清楚。”“是”
    “眼下当务之急,乃宋军夜袭,请诸君奋力守城,我裹好伤马上便到。”“大帅放心,沟深墙高,箭矢充足,宋军攻不进来”这“大帅”二字,于一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而言,实在是有些重了。当今天下间在这个年纪就任都元帅的,如李瑕、汪惟正,一只手数得过来。
    他父亲杨大全战死后,才得一个区区武节大夫,在五十三阶武臣官阶当中是第三十阶!!!杨文安裹了伤,披上了原属于杨大渊的那一身盔甲。很重。
    但他身材魁梧,完全担得起。他比杨大渊更有力。
    他披甲走向城头,有一个个士卒赶来禀报。“大帅,杨大楫开了城门,放宋军进了西城”杨文安皱了皱眉,不敢再耽误,亲自领兵向西城奔去。
    他虽年轻,但确实是猛将,又占着地利、人和,激战了一个多时辰之后,终于将宋军从城中击退。张珏这次袭城本也无意占据塞门寨,主要目的还是袭扰,趁势烧了两处军械库,在蒙军别的城寨的援兵赶到之前撤了出去。这算是杨文安继统帅之后的首战告捷,他的脸色却有些阴郁。因为杨大楫跟着张珏逃了。
    杨文安张弓对着黑暗中瞄了很久,没有目标,遂随手一射。远处传来了一声马嘶,之后宋军退得更快T!!!
    “未曾想,竟是杨大楫勾结李瑕害死了杨元帅。”
    “眼下已明了,李瑕有两手准备,他先收买了三叔,利用三叔诨骗二叔去与他相见。“之后,杨元帅未能被他说服,他遂射杀杨元帅。’
    “不错,我原本还奇怪,他为何杀二叔原来是劝降不成,打算扶三叔来接管兵马。”许衡闻言,长叹一声。
    叹的不是杨大楫。
    在以前,世侯家中很少有这种权力之争,因为大蒙古国在不断外扩,只需有本事,根本不需在家中争权。如今有了三个大变化。
    一是李之乱后,忽必烈开始削世侯之权,这做法可谓是亲手挑起了世侯家族内斗。二是蒙古汗位之争未歇,黄金家族兄弟争斗,诸王纷纷站队,上行下效,内斗愈烈。
    三是李瑕侵占关陇、河西,导致外扩之势被遏止;这次仓促讨伐李瑕,却又临时撤退,人心纷乱,更加引发了内斗。如果外敌不强,这种世侯家族中的内斗是好事。但李瑕显然正在紧盯着这件事做文章,决心要借机搅动波澜了。
    许衡意识到,回京以后必须劝忽必烈再次改变削弱世侯之权的策略了。回过神来,他接着杨文安的话,随口评价了李瑕一句。
    “精于暗杀,擅于教唆,一个刺客、间谍出身的豪强,终究是上不得台面。”“是。”在杨文安眼里,李瑕与忽必烈的区别其实不在这里。
    区别在于,忽必烈有三代人的积累,成吉思汗、拖雷、蒙哥积累下的底蕴,只能用可怕来形容。李瑕没有。
    再加上忽必烈更大方。就这样,别的什么都是虚的。
    他不介意李瑕刺客出身,但也不理会什么名节、什么情怀。向许衡告退了,杨文安又向灵堂走去。杨文仲正跪在那儿。“大哥。”
    “你随我来,有话要说。”又是这样。“走吧,莫当着叔父的面谈。”
    兄弟二人走上了望台,不惧有人能听到他们的谈话。杨文仲背对着杨文安,道“我可能会杀了你。”“大哥若杀我,叔父的心血也就毁了。“你还知道叔父的心血”
    “投降那一夜,在大获城,叔父与我们说的,不是吗既然选择了这一条路,就必须走下去,保家族长荣。”
    杨文安说着,扶着栏杆看向夜空,他并没有防备他的兄长,叹息一声,又道“李坛之乱平定后,有人与兄长说过吧,陛下有意提拔些年轻将领,他不放心叔父啊,尤其是离李瑕这么近。杨文仲不答。
    “大哥能猜到是我,又是这个反应,说明身边也有陛下的人,那该能理解我。’“怎样都好,你不该杀叔父。”
    “父亲战死那年,大哥是七岁吧”“嗯。”
    “我不认得父亲,只记得叔父说他忠烈。这份忠烈说了一辈子,到了投降那日,又换成了保全”“这不是你对抚养你的至亲动手的理由”
    “是叔父与我说的,他说顺势而为,于是我们背弃了叔父说了一辈子的忠烈去顺势而为,结果呢?蒙哥却死了。逃出川蜀的一路上,只好又说我们杨家不再当宋廷的狗了,看看那些蒙古世侯是过得多好,我们为宋廷卖命太不值了。大哥记得吧叔父很羡慕世侯,希望杨家也能像那样。当世侯,当世侯,到头来他反悔了,所有人白干了昨日说好要当土皇帝,今日又说要回去当狗,谁能答应’“所有人”
    “不然呢?我本不想动三叔,可他刚起疑马上有人报给我了。否则大哥以为我一个人做得成吗?一个人做得到天衣无缝吗你以为只有你能看出来”
    “我被选中了,从陛下到鲁斋先生,再到军中将士们,他们都选了我。”杨文安叹息道∶“我没退路了啊。”
    杨文仲默然,无奈地背过身去,看着这连绵的城垒中点点火光,许久不答。该为叔父报仇吗他想着想着,分了神。
    投降不可怕,可怕的是心里坚守的底线一退再退,像退成了大溃败一般,信念崩塌了。许久之后,杨文安见兄长不说话,知兄长这是想通了,遂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兄长既然明白,就好好帮我吧,何必自寻烦恼”“我难过的是我们兄弟俩这般对待叔父。”
    “这次真是叔父错了,他说了一辈子的忠烈既已毁了,只以利益动人,那便休再去盼名节。否则顾此失彼,终究自误。”“破镜难重圆”
    “开弓没有回头箭。”
    过了一会,杨文仲又问道“三叔逃了,怎么办”“确实没想到,但无妨,坐实了是他勾结李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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