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李瑕在内,都不知道有哪些事已被他改变。
    蒙哥伐蜀提前了大半年,使蒙军避过了攻城失利后的炎热天气;
    吕文德没有及时入援
    这些,反而给钓鱼城的防御带来了更大的压力、使得本就凶险的钓鱼城更加摇摇欲坠。
    而李瑕也弥补了一些。
    若没有他入援,马军寨的军民也许会尽数战死。
    也许汪德臣攻占外城后,会认为王坚已到穷途末路,于是孤身到城下劝降;也许还会被砲石砸死
    也许会,也许不会,不重要了,它们已完全偏离了原本的走向。
    而钓鱼城的命运,蒙哥的命运,甚至大宋与大蒙古国的国运,也陷入了一片未知。
    只能拼命去挣
    初进钓鱼城,李瑕还在观察这个山城。
    首先,张珏带着他去见王坚。
    “昨夜一战,王将军伤得很重。。我虽还未查看过将军伤势,但以他的为人,若非重伤晕厥,绝不会退下战场。”
    张珏时年三十四岁,身材魁梧,相貌俊伟。
    余玠建钓鱼城那年,张珏才十八岁,刚从征入伍。
    十五余年来,他除了随余玠、王坚出征,其余光阴都在钓鱼城上度过。
    张珏作战勇猛,常身先士卒,又曾经随着冉氏兄弟苦学谋略,文武双全。
    李瑕见了如此人物,不由又想到之前与李庭玉谈论的“大宋多良将”。
    试想,若钓鱼城上只有王坚,而无张珏,昨夜城池已失守了。
    主将、副将,皆能谋擅仗,确实是极难得之事。
    “希望王将军伤势能好转,也幸而还有张将军能接过指挥。”
    李瑕这句话平平淡淡,张珏却能听出他的真诚, 道:“也幸而李将军及时率援军赶到。”
    他急着去看王坚, 脚步匆匆, 但还不忘给李瑕介绍起钓鱼城内的地形。
    看得出,这是个做事效率极高之人。
    “那是大天池。”
    进入内城后,张珏指着马家寨西南方向的一個大池塘, 道:“王将军领军民开凿水沟而成,泉水汪洋, 旱时不涸, 可棹舟撒网, 捕池中鱼鳖。城中还有小天池,以及水井、水塘”
    李瑕目光看去, 只见那大天池有五百步之宽,竟是一个山顶上的湖泊。
    “看来,水源不会是问题。”
    “不仅是水源。”张珏指了指远处的山麓间的田地, 道:“百姓于山间开垦田地, 且在春季下山抢耕、秋季运粮上山, 城中储备大量粮草。”
    他们走过大天池旁边的岩地, 只见到处都立着舂碓、石碾、轮碾。
    昨夜虽经历了一场大战,仍有百姓正在冒雨碾面, 一切繁忙景象。
    李瑕还看到了火药作坊。
    之后是财库、牢房
    上了一片断崖,到了山顶最中心,穿过跑马道, 又绕过军营、石照县衙,才隐隐看到将军府。
    这一路走来耗时颇久, 李瑕身后诸将领都不由暗暗咂舌这山顶之大。
    哪像是山,根本就是个能容纳十万人口的城池。
    进了将军府, 一个名叫“赵安”的年轻将领走上前来,向张珏低声汇报。
    “将军本打算要见见援军将领, 死活不肯退,末将趁他昏过去了才抬回来医治。”
    “伤势如何?”
    “很重,但扛过来了。”赵安道:“一醒来便问骆寨主,末将不知如何回答”
    张珏叹息一声,领李瑕往里走去。
    其余将领则留在外间,由赵安招待。
    此间说是将军府,其实是借用了护国寺的一个院子, 陈设很是简朴。
    李瑕与张珏穿过短短的走廊,一个满手是血的大夫从厅中出来。
    “张将军且看,都是从王将军身上剐出来的”
    只见这大夫手里拿着一堆箭簇,血从他指缝间流淌而下, 触目惊心。
    “唉,请张将军提醒王将军吧,满城军民系他一人,万莫再如此冒险了。”
    “如何劝得动”
    张珏谢过大夫,与李瑕进了厅中。
    王坚已醒了,唇上毫无血色,喃喃道:“君玉来了马家寨”
    “马家寨保住了。”张珏不提骆望山,忙引见李瑕,道:“这位是筠连李知州,奉蒲帅之命入援。”
    “李瑕李非瑜,久仰王将军。”
    李瑕没以官场礼节相见,但这“久仰”二字却十分诚恳。
    “我听说过你少年英气屡破蒙鞑好,好。”
    王坚努力要起身,伤口已有些破开。
    张珏连忙上前按住他。
    王坚伤重,却还是探头看了李瑕一眼,目光很是热忱。
    这或许是武将与文官的不同,于武将而言, 每日睁开眼都是死生难料,只要能并肩杀敌。管你是何派系、有何靠山。
    “昨夜多谢你。钓鱼城受你大恩。”
    “万不敢当。”李瑕道。
    他见王坚如此伤重, 不敢多说。只简单提了重庆形势
    “总之, 蒲帅没有放弃钓鱼城, 重庆暂时也没有危险,王将军只管放心。我还要安置兵马,下次再来探望。”
    王坚却拉着他们,不让走,又问起昨夜战况。
    张珏无奈,只好一一禀报,最后道:“大胜了,我等斩杀了汪德臣,稍后将他头颅提给将军瞧瞧。”
    如此胜仗,他难得也开了个玩笑。
    “可惜是砸烂了,将军看不清这鞑贼面目。”
    王坚勉力一笑,喃喃道:“多少年了总算是弄死这狗猢狲。”
    思忖片刻,他又开口分析道:“杀汪德臣即断鞑主一臂膀之后,该示威挫其心志”
    “是,蒙军受此大挫,接下来几日必放缓攻城,将军且安心歇养。”
    张珏说罢,又要与李瑕离开。
    “君玉到大天池里捞几尾鱼送给鞑主。”王坚再次留住他们,嘴里喃喃交待着。
    张珏脚步一停,思忖片刻,明白过来,应道:“我让人再做百张炊饼,一并送给他,如何?”
    “好,好。”
    王坚这才放心,老实躺好。
    “那城中防事拜托君玉了非瑜,待我养好伤、退了敌置酒向你致谢”
    一番相见,谈的虽少,李瑕已有些佩服王坚。
    不仅是重伤之下还能强撑的毅力,其智计也是非凡。
    汪德臣一死,蒙哥必大为震惊。连攻蜀总帅如此奇袭都不能攻克钓鱼城,必然会有人提议请蒙哥围而不攻,等钓鱼城断粮。
    此时城上再抛出粮食,示威,又能重重打击蒙古士气。
    事情虽小,却可见王坚对战事之上心。
    若等蒙哥一死,能领钓鱼城将士一起追击蒙军,何愁汉中不复?
    这大宋,绝非没有良将、没有战力,关键是如何用。
    这些,想得远了。
    但李瑕心中,却不由埋下了期待。他才钓鱼城不久,眼界却已开始一点点越过蒙哥,隐隐看到了更长远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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