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面旳护国门是钓鱼城八个城门之中最雄险之处。
    城门前,有一段根本没有路。
    打开城门,前面就是一片空空如也,一脚踏出去便要摔下悬崖。
    唯有边上有一片垂直的岩壁。
    宋军在岩壁上凿孔,铺设了可拆卸的栈道以供平时进出。
    战时,栈道一拆,便只剩一个城门孤悬在悬崖上,仿佛只有神仙才能进出。
    这样的地势,只让人一看便感胆战心惊,几乎没有攻克的可能。
    因此,开战以来,蒙军主攻方向是西边的镇西门,至少还有山梁子上山。而宋军布防,护国门兵力亦是最少。
    没想到,今夜汪德臣却派敢死之士以绳梯攀上山崖,一边偷袭,一边开始架设栈道。
    从岩壁上攀上去的蒙军士卒好不容易才在城墙上立足,惊魂未定,当即便与宋军厮杀起来。
    “夜袭!”
    “夜袭!”
    哨声四起,值防的宋军并不多,惊起,持械而上,有的死在蒙卒的弯刀之下,也有人以长矛将蒙卒捅下山去。
    “啊!”
    惨叫声在悬崖上回荡不绝。
    但这支奇袭的蒙卒终于是隔断了城头宋军对山下的防御。
    “快!铺栈道!”
    山崖下的蒙军再无忌惮,点起火把,扛着木梁子便冲上前。
    “咚!咚!咚!”
    大锤横砸,将木梁钉在岩壁上。那是宋军拆掉栈道后留下的洞口,
    木梁子钉上去,马上便有人递上木板,继续向前捶打下一根木梁。
    “杀!”
    山上有箭矢射下来。
    一个正在铺木板的蒙卒被一箭射中要害,惨叫不已。
    这是一个“八都鲁”军,意为勇士,听起来好听,其实只是炮灰。以前,是犯了罪的蒙人组成,如今几乎都是色目人、汉人。
    他们打的都是最惨烈的仗, 往往都是上战场除了驱口之外最先死的。
    但八都鲁的军籍是蒙人, 只要攻陷护国门, 他们便能成为蒙人,上等人。
    这蒙卒一边惨叫着,一边还想挣扎。
    下一刻, 后面督军的十夫长一刀劈下,将他丢下山崖。
    “后面的, 继续铺!”
    “盾牌手!”
    鼓起勇气的蒙卒继续上前
    汪德臣就在不远处指挥着。
    他身材矮小, 却很强壮, 一双眼睛在夜色中显得极为冷峻。
    今夜,他有攻破钓鱼城的自信。
    这是蒙军围城、攻城以来, 创造的最有利的一次战机。
    钓鱼城绝对是天险。眼前的地势,能让每一个攻城者感到绝望。
    但越是这样的天险,一旦城门被拿下, 守军会在一瞬间心智崩溃。
    因此, 张实、杨立坚守苦竹隘时, 史枢以绳索荡过悬崖, 赵仲武马上便吓得投降。
    同样的道理,只要汪德臣能拿下城门, 便能摧毁城中一部分守军的意志。
    打仗,有时打的便是人心。人心比地势脆弱。
    这次,将是他汪德臣为大汗拿下钓鱼城。
    “不惜一切代价, 给我杀进去!”
    随着蒙军势如破竹地南下,各地都有宋军与百姓避入钓鱼城中。如今山城上有数万军民。
    明面上的兵力有近两万人。
    但实际上, 真正披甲持械,且经过操练的精兵只有四千余人。
    蒙军两个月的围城, 一个月的猛攻,逼着王坚将兵力都布置到了南北方向。因护国门地势最险, 此处的兵力是最少的。
    汪德臣这一次偷袭,像是一柄匕首,猝不及防刺进了王坚的背后。
    幸而他与张珏衣不解甲,正在附近巡视,才得以稳住局面。
    “都不要慌!将军正在护国门!”
    “将军正在护国门,早已料到了蒙鞑偷袭”
    张珏命人在军中大喊,首先便稳住了局面, 谨防别的城门有守军被吓破胆。
    比起张实,他们治军显然更严谨,更细致。
    在十余万蒙军面前,宋军的防守根本经不起任何一点疏漏
    “快!喊醒所有士卒, 增援!各城门严守,防蒙军再偷袭别处”
    “擂石!放!”
    张珏不断发号施令,亲自冒着箭雨登上城墙一看,只见蒙军已快要把栈道铺到了城门前。
    “该死增援呢?!速调增援过来!”
    “张将军,王将军命你坚守城门。他要领兵走飞檐洞”
    张珏听到将令,猛地回过头,张了张嘴,有心想要去劝劝王坚。
    下一刻,一支利箭从他脸边飞过,差点便射进他眼睛里。
    张珏恍然未觉,却知眼下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
    “继续守城!”他大喝道。
    不必再派人去回复王坚了,劝也劝不动的
    飞檐洞位于护国门东边不远。
    它原本只是山顶岩石上的一道裂缝,因顶上修建了城墙,裂缝上方被堵死,便成了一条暗道。
    裂缝狭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外面被植被盖住,极为隐蔽。
    王坚顺着绳索攀援下山, 站在山坡上喘着气,转头望去, 只见西面的蒙军已完全架设好了栈道,正在猛烈攻击护国门。
    而此时, 一个个兵士正从飞檐洞钻出来,下面聚集了不到五十人。
    “来不及了,杀过去!”
    “将军,还有弟兄们”
    “杀!”
    王坚拔刀在手,沿着陡峭的山坡而行,竟是直扑蒙军后方。
    其身后近五十宋兵见主将如此,亦纷纷冲上
    此时护国门前激战正酣,宋军的擂木每砸一下,都要带走数个蒙军性命。
    但宋军毕竟是措手不及,已有越来越多的蒙军抛上钩绳,拼了命地爬上城头。
    汪德臣抬着头远远望着这一幕,目光逐渐兴奋。
    “传令下去,随时准备入城!全军给我大喊‘城已破,降者不杀’。”
    “是。”
    很快,蒙军号角声又起,呼喝不止。
    “城已破!降者不杀”
    “啊!”
    一声惨叫兀地响起,山坡上的灌木丛中,一员猛将斜斜冲杀过来,撞在一个蒙卒身上,将其撞下山崖。
    “破虏!”
    如虎啸山林,数十宋兵竟是如神兵天降杀进蒙军后阵。
    人数虽少,山道却极窄,后阵的蒙卒慌乱之下连忙迎战。
    但这种山地战,蒙卒显然比不上熟悉地形的宋兵,短兵肉博之间,很快便被五十宋兵占领了一段山道。
    冲在前面的蒙卒失了支援,登时大乱。
    汪德臣眼见破城就在眼前,不想遭此变故,大恨不已。
    但再不甘,今夜于他而言,良机已逝。
    终于,激战一夜,随着鸣金之声起,攻护国门的蒙军终于退去。
    张珏长舒一口气,几乎跌坐在地上。
    他却顾不得休息,忙去迎王坚。
    打开护国门,眼前的栈道已被砸落,险些一脚踏出去踩了个空跌落悬崖。
    “快铺栈道接应将军!”
    张珏停下脚步,目光看去,只见王坚浑身是血,正踩着一根木梁,倚在岩壁上歇息。
    蒙军临时搭的栈道晃动着,让人看着便觉腿软。
    “将军小心!”
    “娘的,死了三十多个最精锐的将士。”
    王坚如今兼知合州,文雅了许多,但武夫出身,有时还免不了爆粗,啐了一口便骂道:“汪德臣这死狗,早晚杀他!”
    “将军先回城再说吧。”
    “待我歇过气来”
    好不容易,扶着王坚再回了城,张珏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
    这一战再次守住了钓鱼城,于他们而言却是险之又险。
    地势再有利,若非王坚临机应变、勇气非凡,也许钓鱼城失守便在这一夜。
    而且虽是胜了,对接下来的防御压力亦是大增。
    蒙军的每一次进攻成果,都给城中军民多添一分压力,弓绷得太久,总会有崩裂之时。
    此时天光大亮,钓鱼城上守军还在收拾着战场,准备擂木以应付下一场战斗。
    忽听士卒禀报,东面又要攻山。
    王坚不顾疲惫,赶到东新门,于城头望去,只见山下蒙军旗鼓摆开,又在准备攻山了。
    却有几个蒙军士卒在开战前上山威慑。
    “不怕告诉尔等,我大军已扼住重庆道路,攻破礼义山城、梁山城、合州旧城,尔等已困守山野,再无支援!
    可知合州旧城是由谁所破?降将杨大渊是也,正是顺天而昌,逆天而亡!尔等莫要执迷于穷途,否则,屠尔全城”
    山城上,张珏皱了皱眉,冷笑不已,便要下令砲车装石,准备砸死这几个劝降的蒙卒。
    王坚却是摇了摇头,道:“不必砸死他们,让砲石击在近处。”
    “为何?”
    “莫让蒙鞑算到我们砲石距离。”王坚道,“几个小鱼小虾,不值的。”
    他全然不理会山下的叫喊,举手投足皆显得自信。
    但,得知杨大渊攻破了合州旧城,还是给他这位合州知府带来了深深的忧虑。
    钓鱼城失去了支援,不能再与其它宋军再通消息,这必然给军心带来极大的打击。
    眼下中秋已过,对蒙军最不利的天气也已失去。
    接下来将近一年的时间里,钓鱼城必定会面对蒙军无数次的猛攻,以及如昨夜这般的偷袭。
    士气能撑多久?城能守多久?王坚实无把握。
    哪怕如此,他还不忘担忧重庆,重庆可没这样的地利。
    若不能牵制住蒙古大军,让其绕过钓鱼城,继续坚守也会失去了意义。
    王坚不由眺望向南,望不见重庆,只能在心里默默提醒着蒲择之。
    “蒲帅,要派援军来,既为振奋钓鱼城军心,也为示敌以重庆之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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