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别乱!他们没多少人!”
    李瑕大喝一声,在队伍间走动起来,拿起篝火中的一根柴,向山林中掷去,火光划破夜色,点燃了几株枯草,又迅速被人踩灭。
    他再次大喝道:“他们没几个人!别推搡同袍……”
    骚乱渐渐平息下来。
    这是巡江手们第一次遇到夜袭,表现并不算好。
    当夜,李瑕清点人手物资,发现粮食被偷了大半,且死了五个巡江手。
    他看过留下的箭矢,确认是土著自制的。
    事情的经过也可以推断出来。
    粮食摆在队伍中段,傍晚时也是在这个位置生火造饭。入夜之后,便有山上的土著以钩绳偷粮。
    过程中有一袋粮食掉下来,惊醒了一名巡江手,一喊,箭矢便射下来。
    夜里也不敢追赶,李瑕只能让人把尸体安置好,又加强了守备。
    熬到天亮,放眼看去,只见四周草木葱郁,没有昨夜劫道之人的半点影子……
    他们所处的地方叫“岩方沟”,北面是一段悬崖,南面是一段山道,只有驻营地是稍开阔的地方。
    东、西则是陡峭的高山,并不容易攀爬。
    不少巡江手在夜里叫嚣着天亮要找劫道的蛮贼报仇,此时一看,又有些泄气。
    搂虎带着几个身手灵活地爬上两侧的高山查看,发现了一些痕迹。
    但攀过一片山岩,失去了那些蛮贼的踪迹。
    李瑕于是招过鲍三、搂虎、姜饭、赖八儿等人,十余个班头、什长们聚在一起商议。
    鲍三先开口道:“县尉,不如转回庆符县?”
    李瑕问道:“你是觉得我们对付不了这伙蛮贼?”
    “那倒不是。”鲍三道:“从留下的痕迹看,这伙蛮贼最多不过二三十人,如果能找到,不难围剿。可问题是不好找啊。”
    搂虎嚷道:“能找到!我找上几天,肯定能找到。”
    鲍三独眼一瞪,轻骂道:“我自与县尉说话,你插甚嘴?”
    说着,他转向李瑕,又道:“县尉,小人知这趟是要磨砺兄弟们,眼下也差不多了,就此转回去还能休整几日,布置庆符县防务。秋防之际,何必与这些蛮子山贼耗着?”
    李瑕问道:“我若一定要找到这伙蛮贼,你是否不理解?”
    “确实不理解。”鲍三道:“县尉要守庆符县、要练兵,这些小人知道。但最近跑到筠连州地界来剿匪,眼看再往前走,都快到滇地了,好像有些逾矩了?”
    其实不是有些逾矩,这显然是非常逾矩。
    李瑕环视了众人一眼,道:“难为你们这几日辛苦走五尺道,心中不解却也不问,谈谈这事也好……我的想法是,这一路经历,不仅是我们,蒙军也有同样遭遇。
    蒙军从川西、藏地绕道大理,穷山恶水,并不比这五尺道好。至少五尺道是现成的道路,自秦以来,一千余年始终有人在走。
    走上这么一遭,那么,蒙军走过的路、我们也走过,才不算输太多。否则我们与他们作战,心里可有底气?哪怕这次我们不遇到蒙军,但丈夫守国,迟早要遇上。
    我们被劫了道。蒙军长途跋涉,必然遇到更多,若他们能攀援而上而我们不能,那草原上的汉子不仅骑马比我们快,爬山还比我们厉害。这仗如何打?
    带你们出来,就是要见血,今日是个机会。该杀人就杀,若有谁战死了,其家小我养。若我死了,我也与韩老说过,我的抚恤、职田给战死的兄弟分了……”
    诸人听完,皆有些沉默。
    鲍三想了想,似要开口,又有些犹豫。
    李瑕道:“鲍三,有话就说。”
    “我觉得县尉太急了,也太大胆了。”鲍三径直道,“小人不会说好听的,但小人以往也见过不少将军,从未见过县尉这般行事的。”
    李瑕问道:“我的所作所为……你觉得,一个县尉不该这么做?”
    “对!小人就是这般想。”
    许魁低着眼,心说鲍班头就是不一样,这话换作他自己,决计是不敢说的。
    李瑕拍了拍鲍三的肩,忽问道:“若我不是县尉,而是……而是……川蜀节帅呢?”
    鲍三一愣。
    不仅是他,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李瑕又道:“若我今日不是一个县尉,而是蜀帅,或说是准备上任的蜀帅,所做所为你们是否能理解了?我练兵,探路,意图摸清蒙军的动向,为的是打败蒙军。依蜀帅的身份来看,不算逾矩吧?”
    没有人说话。
    鲍三显得有些呆滞,也不知在想什么。
    李瑕踱了两步,又道:“这么说或许有夸口之嫌。但我志不在一小小县尉,我抗蒙,非为守一小小庆符。也并非将你等视为衙役,而是视为精兵……可能明白?”
    还是无人应答。
    鲍三、姜饭似因听到“蜀帅”二字而想起了余玠。
    余帅已经死了,被论罪抄家了,余小郎君也被押赴临安……
    这世上,早就没有余帅了……
    沉默了良久之后,鲍三终于抬手重重一抱拳。
    “啪”的一声响,他拳头击在手掌上,极是有力。
    “明白!”
    “明白!”姜饭等人亦是大喊道。
    李瑕道:“既明白,你等便该视自己为精兵。近两百精兵,被二三十人杀了五个、抢了一半粮食,却连对方影都没看到,像话吗?!”
    ……
    许魁依然不太明白。
    但他不敢多问,因为他发现鲍三的独眼有些发红……
    许魁虽是属于刘金锁那队的,这次也被抽调了过来,与他一起的还有三十个刘金锁队的。
    出发前,刘金锁也提点过他们几句。
    “知道为啥派你们去吗?你们去这一趟,回来就可以带别人了,以后能当什长、班头。懂吗?别给老子丢脸!”
    此时许魁虽不明白李瑕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却也明白要把那股蛮贼找出来。
    这川南到滇地的山是高,但他老家可是利州,是秦岭,是米仓道!
    又不是没走过蜀道,不比这五尺道好走多少。
    “县尉,小人们把那股蛮贼找出来,抢回粮食,给五个兄弟报仇!”许魁当先大喊道。
    “抢回粮食,给五个兄弟报仇!”
    “好。”李瑕道:“不必盲目,建寨需有水源。攀上两侧高山,找到小溪、山涧,应能找到这股贼人。”
    “明白!”
    许魁这次才是真的明白了。
    ~~
    在这山谷里苦苦搜寻了一日,江巡手们终于在山后侧找到一条小小的山涧。
    此处几乎已无道路,只有野草被人踏过的痕迹。
    近两百人又歇了一夜,整夜防备森严,天蒙蒙亮时开始顺着山涧攀爬高山。
    山很陡峭,并无道路。
    许多地方都是搂虎带人当先爬上去,再拉后面的同伴。
    走到中午,山上的密林中忽然好几支箭矢“嗖”地射下来。
    一名巡江手冲了箭,闷哼一声,径直摔下高山,竟是直摔到山底。
    搂虎等人纷纷以弓箭还击。
    但那些蛮贼躲在密林当中,又是居高临下,也不知是否被射中。
    两轮箭羽之后,这边又有三名巡江手受伤,一人栽落山底。
    对方或许是箭矢用尽,没了声息……
    许魁本是跟在李瑕身后,中间隔着好几个人,经过这场遭遇战,他想了想,忽然往旁边的山岩攀了上去,到了李瑕的前面。
    “县尉,你说过,小人也可以走在你前面。”
    他这般说了一句,挠了挠头,继续往上攀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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