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王赵与芮时年四十九岁,眉疏目朗,相貌端正。
    不是英俊,是端正。
    他为人向来也是端正,不争不抢,从未有过欺男霸女之劣迹。
    赵昀、赵与芮兄弟,是宋太祖赵匡胤第十世孙。
    但到了他们父亲这一辈,仅是荫嗣个县尉。到他们这辈,连荫嗣都没有。
    在他们年幼时,父亲过世,母亲全氏无力抚养两个儿子,带着他们寄居娘家,过着与平民无异的艰难生活。
    那时,宁宗皇帝在位,九个儿子、以及养子相继夭折,选了沂王之子赵竑,立为太子。
    赵竑成了太子,其生父沂王就没了儿子。
    于是,时任宰相的史弥远从民间选了赵昀,给沂王当嗣子、继承了沂王之位。
    及至宁宗皇帝驾崩,史弥远与赵竑不和,矫诏废太子,拥立赵昀。
    当然,赵昀在这之前还不叫赵昀,这是登基后改的名。
    但无论如何,史弥远把赵昀从一介平民宗室扶为了九五之尊。
    而赵与芮,这个皇帝唯一的亲弟,受封荣王。
    赵与芮自称没有才能,史弥远擅权用事的那些年里,他明知皇兄心里苦,但就是一点也不帮着出谋划策,无能为力地眼看着皇兄一个人挺过来。
    好不容易熬死了史弥远,赵昀反而更亲近这个弟弟。
    旁人听赵与芮自称无才能,便真当他无才能。但在有心人眼里,荣王行事极有分寸,样样贴合皇弟该有的样子,三十二年未曾逾矩,且享尽荣华。
    荣王之志,在于当好荣王,荣王之智,亦在于此。
    ……
    这日,赵与芮坐在书房中与人对谈,
    对座的两人分别是叶梦鼎、杨栋。
    叶梦鼎、杨栋的官职说来都很长,权礼部侍郎,兼祭酒、同修国史、侍讲;起居郎,兼权侍左侍郎、崇政殿说书、同修国史、侍读……
    更重要的是,他们是忠王赵禥的老师。
    “官家已派人去把李瑕带过来了。”赵与芮开口说道,神色平和。
    “荣王是如何与官家说的?”
    赵与芮道:“依杨公所言……近日满城皆在传李瑕诗词及他北上事迹,母亲也先听听,请李瑕来讲讲。”
    说到母亲,如今赵昀名义上的母亲是杨太后。他的生母全氏只封为慈宪夫人。
    但生母就是生母,慈宪夫人想要见谁,没有不允的道理。
    “荣王待李家恩重,李家却深负荣王。”叶梦鼎叹惜一声,感慨道:“李家姐弟先是药逼隆国夫人堕胎,险些伤及忠王性命。再是诋毁夫人清誉,构陷忠王。如今这李瑕,更是擅杀太常寺卿,目无法纪。”
    “是啊,李家尽出此等阴毒狠诈之辈,误忠王良多。”杨栋道。
    “可叹者,面对如此卑劣险恶之辈,却不能束以国法,堂堂正正诛之。”叶梦鼎摇头道:“无奈,只得出此下策,隐瞒官家、背后杀人,可叹。”
    “为国本、为社稷,要对付此等小人,也只能以小人之法了。”
    “有一事,让人觉得我窝囊也无妨。”赵与芮道:“此事只诛李墉、李瑕父子足矣,切莫再牵连旁人。”
    “荣王便是心肠太软了,平白受此污蔑,却还如此宽仁。”
    赵与芮很谦逊地受领了这评语,又道:“幸得两位学士出谋划策,否则,有丁、贾两相庇护李瑕,芮实不知如何是好。”
    “不仅是丁、贾,还有程右相,当时便是他将李瑕从牢中保出来,此次,李瑕、聂仲由的任命也有他出力。”
    杨栋道:“丁、贾素来奸恶,为个人权柄,不惜动摇国本,右相又是为何?”
    “恐是因……忠王资识内慧,不喜言语,得罪了右相?”
    “此事尚不好说,许是右相为人方正,认为孙四郎的案子判得重了也有可能,凑巧?”
    “再查查吧。”
    “丁、贾应是无法再庇护李瑕了?”
    “圣谕一出,便是宰执,也无能为力了。”
    “万幸,万幸。”
    三人言语温和,听起来还显得有些软弱……
    而在荣王府的院子里,有人将一具尸体丢入水池中。
    “这是李瑕的尸体。”
    “那真的李瑕呢?”
    “此子狡诈,一会砍掉手脚再关起来,往后李墉若敢出面作伪证,可作为一个人质。”
    “哈,真是个人彘……”
    ~~
    此时,贾似道才刚刚看过李瑕回复的那纸条。
    他笑了笑,把纸团抛了,不以为意。
    也不是第一天被人骂,朝中多的是人骂他是靠贾贵妃裙带上位的奸佞。
    龟鹤莆道:“阿郎,小人有个主意。不如把那行首唐安安给李瑕送过去,他不是喜欢……”
    “阿龟啊。”贾似道打断这话,反问道:“你当我是龟公吗?”
    “不敢。”
    “我要的是安插人到他身边,不是管他快不快活。”
    “阿郎可把身契……”
    “别急,就这两天了,先把李瑕送走再说。”
    下一刻,穆庚快步跑来。
    “不好了,阿郎,李瑕被带走了。”
    “怎么回事?”
    “圣谕,有圣谕。”
    “以何理由带走的?”贾似道皱眉道:“他们怎敢将此事捅到官家前面?”
    “只说慈宪夫人要见李瑕。”
    贾似道叹息一声,不语。
    廖莹中上前低声道:“阿郎,是否须我再想办法……”
    “不。”贾似道摆了摆手,道:“之所以让李瑕去西南赴任而非暗中拿下,便是把事摆在明面上,事在明面上,才不会牵扯太深。”
    “是,阿郎明智,不受牵连更为重要。”廖莹中道,“可惜,火没能烧起来。”
    “是啊,可惜了。”
    贾似道闭上眼,想到那个从来都不声不响的荣王。
    荣王看似庸常无能,轻易不出手。但一出手,稀疏平常地就将宰执都压了下去。
    “果然还是保不住李瑕。”他喃喃自语道:“我还不是史弥远,还没到史弥远那位置……”
    ~~
    李瑕走在巷子里,前后左右皆是武士包围着他。
    他隐隐感到不安,脑子里有个念头,有一瞬间想过是否要逃走。
    只是去给个老太太讲故事,似乎没有危险。
    而一逃,违逆圣谕,平白落个罪名,好不容易得来的官位必然没了,重新沦为逃犯。
    失去了北上的功劳和名面上的身份,被人肆无忌惮地追杀。
    那种日子早已过得够了。
    前面祸福未知,但有丁大全、贾似道联手庇护,该是有惊无险。
    怎么想,都不该逃的……
    ~~
    全永坚走在队伍后面,目光盯着李瑕。
    他没把李瑕拷起来。
    因为明面上李瑕确实没有罪证,他反而是来洗清李瑕嫌疑的。
    只要进了荣王府的大门,从明处转入暗处,李瑕不过就是一只任意拿捏的蝼蚁。
    又走了二十余步,一片屋檐在眼前显现。
    突然,李瑕一脚踹翻一名武士……
    “拿下他!”
    全永坚大喝一声,向后退了两步。
    几名武士已扑向李瑕。
    忽有刀光一闪
    李瑕出手拔出一个武士的腰间单刀,劈下。
    血溅出来,有武士嚎叫一声,倒地不起。
    全永坚眼一眯,又惊、又喜。
    惊的是李瑕竟然如此果决,喜的却是他当众伤人,接下来再也不必顾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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