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良玉神色淡淡地说道:“郎君先吃,吃完再说。”
    于是萧钦竹复又端起碗筷,快速解决五脏庙的问题。
    ……
    等到碗筷都撤下去,一直在把玩手中团扇的庄良玉这才将视线落在萧钦竹身上。
    说到底,庄良玉还是有些生气的。
    倒不是气萧钦竹瞒着自己以身犯险,只是气他这种小心又维护的态度,这让她觉得自己在萧钦竹面前会有理亏。
    “你——”
    “我——”
    两个人面面相觑,庄良玉瞧了萧钦竹片刻,见身强体壮的将军此时一脸不安忐忑,最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眼下这副模样,倒显得自己有些不讲理了。
    庄良玉手中的扇子又轻轻摇了起来,“郎君,在你的预想中,这件事情眼下应当是怎样的结果?”
    萧钦竹不假思索地说道:“应当是陵南道节度使卢将军率兵前来,辅以左右官员,而后让扎穆寨交人,打开五斗山。”
    庄良玉知道,这不仅是萧钦竹的想法,应当也是赵衍恪的想法。
    哪怕他们都知道自己是顺德帝亲封的赈灾指挥使,但说到底,还是没人把她看在眼里。
    “那我呢?”庄良玉直接问道。
    “你在黔州主城继续负责救灾,等到扎穆寨问题解决,你应当已经到了禹州,可以顺利解决禹州的问题。”
    庄良玉看向萧钦竹,很认真地问道:“在郎君眼中,我这个赈灾指挥使到底是什么作用?”
    萧钦竹竟一时语塞。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冲锋陷阵和清扫障碍就是男人该做的事情,所以要将庄良玉留在后方。
    庄良玉的声音平和,像是流水一般:“萧钦竹,如果扎穆寨一事按照你和赵衍恪的想法,必然会见血,甚至会有许多伤亡。但现在,兵不血刃,没有任何人受伤,而扎穆寨会彻底臣服与大雍。”
    “你到现在,仍觉得我这个身为赈灾指挥使的女子是毫无用处的吗?”
    “……我从不曾这样认为。”萧钦竹声音艰涩地说道。
    在他眼里,庄良玉一直都是大有胸怀和才气之人,她的才学,即便是许多自称才子的学士也比不得。
    庄良玉微微一笑,慢悠悠地说道:“萧钦竹,是你让我来的。”
    一句话,砸进了萧钦竹的心里。
    一石激起千层浪。
    “是我的不是。”萧钦竹诚恳道歉。
    庄良玉又换回了“郎君”的称呼:“郎君,你当然可以担心我,甚至频繁地过问乃至参与我的决定。但你不该以出于保护的心态让我一无所知。”
    “我会阻碍你们的计划吗?”
    萧钦竹微微摇头。
    “我会给这件事添乱吗?”
    萧钦竹还是摇头。
    庄良玉的笑容恢复到往常那般和善,她将手中的团扇放在桌上,然后终于问出一句萧钦竹等待已久的话。
    “郎君,近些日子,你过得如何?”
    话音刚落,庄良玉只觉得天旋地转,再一回神,已经被萧钦竹紧紧箍在怀中。
    这个一贯铁血刚强的大将军竟然在她颈间像是孩童般蹭了蹭,闷声闷气地说道:“不好。”
    这一刻,仿佛时间都被暂停。
    庄良玉耳畔只能听得到萧钦竹的两个字。
    仿佛声音顺着耳朵,一直麻到了心里。
    庄良玉指尖发麻,好半晌才抬起手来,轻轻拍了拍萧钦竹宽阔的脊背。
    她说:“我来找你了。”
    ……
    萧钦竹的热情让庄良玉有些吃不消,甚至是不习惯。
    庄良玉可以理解萧钦竹对自己有好感,毕竟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也会觉得萧钦竹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
    爱?
    庄良玉脑袋里突然浮现出这个字眼,萧钦竹爱她吗?为什么要爱她?
    庄良玉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在她看来,她和萧钦竹之间的婚姻是迫于局势的无奈之举,双方都战战兢兢,在暴风雨的前夕里夹缝求生。他们是比较默契的合作伙伴,也是能互相交付托底的战友。
    但是——
    爱?
    庄良玉想了半天,还是想不明白。
    她扪心自问自己对萧钦竹的感情绝非是爱情。
    如果她爱上萧钦竹呢?
    想不通的庄良玉准备出门去透透气,然后换个新的问题来思考一下,毕竟没必要为难自己。
    反正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问题就是这么个问题。
    无论爱不爱,这桩婚姻都得体面的继续下去,即便这婚姻日后无法继续下去,庄良玉还是有能让自己体面活着的能力。
    但刚一出门,她便看到顶着块木板在门前罚站面壁的萧远。
    她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萧安,用眼神询问怎么回事。
    萧安说:“少主人命萧远在镇北军驻地等候少夫人,但萧远擅做主张跟来了扎穆寨,所以要罚他。”
    庄良玉正想说没必要,萧钦竹从身后出来,面无表情地说道:“不听命令,该让他长点教训。”
    于是庄良玉瞬间忽略萧远求救的眼神,眨眨眼,跟着萧钦竹出去了。
    乃至等二人散步归来,扎穆寨的长老来请人去圣塔谈判时,萧远还在这里杵着。
    庄良玉看一眼满脸都是“此事与我无关”的萧钦竹,微微叹息一声,说道:“萧远,歇了吧,等下随我们去圣塔。”
    萧远期许的眼神看向萧钦竹。
    萧钦竹冷脸说道:“听少夫人的便是。”
    刚刚知道赈灾指挥使和镇北军将军是两口子的长老,在看到萧钦竹对庄良玉的听从时,对庄良玉的敬仰,立时又高了几分。
    顶着扎穆寨人敬佩的眼神,庄良玉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道:“烦请诸位带路。”
    第61章 希望
    再次谈判, 扎穆寨圣塔内的气氛显然不如之前那般剑拔弩张。
    庄良玉等人仍旧与扎穆寨分座两边。
    扎穆寨人那边,为首的是祝笙大祭司,紧接着是十二位长老以及寨中懂大雍官话的能工巧匠。
    庄良玉这边, 虽然指挥使是庄良玉,搞定所有麻烦的也是庄良玉, 但为首的是四皇子赵衍恪与八皇子赵衍怀。
    这俩兄弟似乎有点不对付,从见面到现在, 庄良玉几乎没看到他们二人说过话。
    在这对皇子之后,便是陵南道节度使卢承锦以及镇北军将军萧钦竹。
    庄良玉坐在萧钦竹身侧。
    再往后是昨日才赶到的一众上来凑热闹的大雍官员。
    ——就是先前在越州城里对庄良玉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那些。
    个顶个想着借此几乎给自己捞点好处,说起来回京之后也算功绩一件,到时论功行赏升官加爵也是指日可待。
    从落座那刻开始, 扎穆寨的祝笙大祭司便沉着一张脸,看向两位皇子的眼神全是不悦。
    就在卢承锦准备宣布开始的那一刻, 祝笙大祭司沉声直白道:“为何不让赈灾指挥使庄大人坐在前头?”
    这话一出, 大雍这边所有人都愣了,将士和官员的眼神全都落在庄良玉身上。
    庄良玉倒是端稳得很, 半点不见慌张动摇,只是端坐着,神色平和得像是谈论的人不是她一般。
    卢承锦也好, 赵衍恪也好, 尚未说话,后面有个户部的年轻官员站起身反驳:“排座是何等大事,自然要依照礼教而言。”
    祝笙大祭司冷笑一声, “你们的礼教就是让功臣受冷落?”
    大雍这边的官员将士瞬间变了脸。
    在他们心里,即便庄良玉力挽狂澜又如何, 归根到底是个女子, 顶天不过是圣上加封诰命, 赐以金银,还能再有何作为?
    庄良玉在陵南道这般行事高傲,待回了西都城,少不得要被人参本子。
    真捅到顺德帝跟前儿,御史的笔杆子写一写,能不能有赏赐都要两说,兴许还要背个祸乱朝纲的处分。
    庄良玉不说话,安安静静坐着,目视前方,毫不闪躲,由着这些人仿若利箭的目光刺在她身上。
    “我等山野中人,不管你们什么礼教宗法,在扎穆寨,功臣就该被嘉奖,至于没什么功劳还能堂而皇之立于人前的——”
    祝笙大祭司没把话说完,落到尾音,轻蔑地笑了一声。
    祝笙大祭司不是傻子,执掌整个山寨,威慑五斗山所有的部落村寨,这些人眼里的算计她看得一清二楚。
    更清楚如果话事人不是庄良玉,扎穆寨就只能沦为待宰的牛羊。
    “大雍素以礼法、德行闻名,顺德帝更是有顺治民心,德兴四海之名,怎得到了官员这里个个都捻酸计较,连容个女子的本事都没有?”
    祝笙大祭司根本不给这些人说话的机会,站起身,直直看向庄良玉说道:“在我扎穆寨,这样的女子是能做大祭司的。庄大人,可愿来我寨中?”
    庄良玉笑了起来,迎上祝笙大祭司的视线,柔声道:“改日若是没了我的容身之地,兴许只能找大祭司来求得一时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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