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夫人命下人传菜,传菜的间隙说道:“不好奇今日我找你有何事?”
    “好奇。”
    “好奇还能忍住不问?”
    庄良玉一板一眼地说道:“如果母亲不想让我知道,好奇也无用。”
    萧夫人笑了起来,提起筷子,“先吃饭,吃完再说,不过——少吃些,等下还有加餐。”
    但就算萧夫人说了少吃些,庄良玉还是吃了不少,今日在外头吹了冷风,又舟车劳顿,是以五脏庙早就开始造反。
    萧夫人的态度和善,虽然有意打哑谜,但绝非要发难的态度,故而放下心来的庄良玉吃得心满意足。
    至于竹苑——
    萧钦竹踩着时间回屋用膳,但一进门便只看到满桌菜肴,而桌边空无一人。
    甚至连碗筷都只有他一份。
    萧钦竹看到屋里仅剩的夏荷与潋冬,下意识蹙起眉头,“少夫人身体可有不适?”
    庄良玉畏寒,今日游湖又吹了些冷风……
    萧钦竹作势就要进里屋看看。
    “少主人,少夫人去了夫人处用膳。”
    萧钦竹顿住脚步,回转身子,“去母亲那里?”
    潋冬说:“是的少主人,刚回竹苑,夫人的婢女就来传人,少夫人就带着秋光和潋冬去了。”
    “去了多久?”
    “不到半个时辰。”
    潋冬怕萧钦竹多想,特意补充道:“夫人的婢女特意说了,夫人只叫少夫人一人前去。”
    萧钦竹,“……”
    该说不说,微妙的有种他已经被他娘嫌弃的错觉。
    ***
    萧夫人准备的晚膳就如萧家平日里的晚膳一样清淡,庄良玉是个习惯重口味的人,所以哪怕很饿,到底也吃不过瘾。
    肚中食物有了五分,萧夫人唤人将饭菜都撤下去。
    庄良玉规规矩矩坐着,等着萧夫人的下一步动作。但看眼前这副架势,庄良玉大概能猜出萧夫人是想要做什么了。
    很快,萧夫人房里的婢女们端上来一盘又一盘精致的甜品,模样精致,香气扑鼻,简直比现代社会甜品店里的糕点还引人食指大动。
    “近些日子,我仔细想了想先前你提及的黄油、奶油的做法与用途,将其融入到糕点之中,果然不同寻常。”
    庄良玉看着这些精致点心的眼睛都在冒光,她眼含期待地问萧夫人,“母亲,我可以尝尝吗?”
    萧夫人被庄良玉这副急不可耐的模样取悦了,一边高兴,一边又故作矜持地点点头,“随意吃便是。”
    庄良玉捏起一块奶黄色的糕点,在放进口中的一刹那,奶香、豆香混合绵密的口感在口腔中迸发,带来无与伦比的舌尖享受。
    “好吃!”
    紧接着,庄良玉又开始尝卷起层层酥皮的面包,烤制过后的香气混着水果的清甜席卷味蕾。庄良玉发誓,这是她重生的十八年来,吃得最满足的一次。
    她下意识说道:“母亲,你若是开店,一定火遍整个西都城。”
    “开店?”
    庄良玉还在吃,萧夫人的手艺好到让她根本停不下来,她含混道:“这么好的手艺若是只有萧家人才能品尝到也实在太可惜了些。”
    庄良玉的心神都在眼前的美味上,完全没留意到一旁已经陷入深思的萧夫人。
    庄良玉很给面子,每道甜品都能点评一二,句句都夸到了萧夫人的心坎里,一个模糊的想法渐渐在萧夫人脑海中成型。
    萧夫人问道:“你觉得我可以开店?”
    庄良玉点头,“我尝遍西都城中的糕点名铺,母亲的手艺实属上上。”
    “后宅女子经商,恐惹人非议。”
    庄良玉毫不在乎,“但大雍律法从未限制过后宅女子经商的权益。母亲难道不愿看到更多人在品尝到美食时满足的神情吗?”
    “用自己的爱好和能力去收获成就感,应当比活在规矩之中更让人快乐。”
    庄良玉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她还在专心品尝点心,一旁的萧夫人眼中迷茫渐渐褪去,变得愈发坚定。
    “良玉,开铺子一事,你可要同我一起?”
    庄良玉动作一顿,这要拉自己入伙做股东?
    正准备应下便听萧夫人又说道:“你说的对,终其一生囿于后宅,我不过是冠以萧宁氏之名,我应当在萧家之外寻些别的追求寄托。”
    “至于他们爷仨,也该被我放到一边去了。”
    在门口碰到老爹的萧钦竹与萧老爷对视一眼,“……”
    感觉——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话?
    第29章 花瓶
    萧老爷咳了一声,一副好像没听到方才谈话内容的模样。
    庄良玉起身行礼,看到了跟在萧老爷身后的萧钦竹。庄良玉的目光平静地自萧钦竹身上略过,行完礼以后又安安静静地坐在萧夫人一旁。
    与平日里的安静无异,但萧钦竹确定庄良玉在生自己的气。萧钦竹并非愚钝之人,他明白庄良玉的情绪从何而来。
    就像他先前所想,如果庄良玉的存在会给萧家带来不安,就算是皇帝指婚,他也要保护自己的家人。
    但不可否认的是,面对庄良玉的忽视,萧钦竹的心里泛起细细密密的酸涩。
    坐在首位的萧夫人将他们二人的神情都看在眼里,当即打了个圆场:“良玉,方才你我所说的事明日再商议,今日天色已晚,你早些回去歇息。”
    “钦竹,你这个时辰过来可是有事?”
    萧钦竹倒是毫不避讳,直言:“母亲,我是来接良玉。”
    “总归是在府里,这么点路程还能丢了你媳妇儿不成?”萧夫人念了两句,“今日我也乏了,你们回去休息,我也该歇了。”
    庄良玉跟萧钦竹一道行礼离开。
    两个人沉默着走出,前后隔着半臂距离。若在寻常,庄良玉定然会挎在萧钦竹的臂弯上。但现在——
    她想离这个人远一点。
    秋夜里到底风凉,庄良玉刚出屋就被冷风吹得一抖,忍不住抄起袖来。先前萧夫人传召,她来得太急,竟然忘了拿件披风。
    她试探着呼了一口气,隐隐都能看见些白色的雾气了。
    冷得庄良玉都想一溜烟跑回竹苑然后钻进被窝里,可偏偏还有个萧钦竹。
    庄良玉认命似的给掌心哈气,自暴自弃地往前走。前头的萧钦竹却突然停了脚步,然后转身。
    庄良玉看着突然回身的萧钦竹,搞不懂他又想搞什么幺蛾子,当即往旁边挪了两步准备绕过去。但萧钦竹却握住了她的手臂。
    她听到萧钦竹近乎无奈般的一声叹息,从萧远手里拿过什么,直接抖开披在她的身上。
    庄良玉抬眼,由着萧钦竹替她系好斗篷。
    “何不多穿些?”
    这是个给台阶以及求和的信号,但偏生微妙得让庄良玉的不爽更甚,萧钦竹这般态度——总显得她好像在无理取闹一般。
    但这并不是一件能轻易揭过去的事情,这件事若是不能说开,必然会成为一根刺,让这桩本来就靠利益维系的婚姻变得更岌岌可危。
    庄良玉不在意这桩婚事的结局,但她不能不在乎庄家的后路。
    她抬手将披风拉好,“……多谢。”
    这才像往常一样重新挽着萧钦竹的手臂向竹苑走去。
    ***
    等回到竹苑,庄良玉刚喝完一口热茶,还来不及歇歇,萧钦竹便挥退了屋内侍奉的人。
    庄良玉放下茶杯,对萧钦竹隐隐有些满意。
    他说:“于我而言,最重要的始终是萧府上上下下。我必须要确认你的存在不会为萧家带来风险。”
    庄良玉点头,这点她与萧钦竹不谋而合,她选择萧钦竹的理由也是因为选他才不会将庄家置于危险境地。
    “萧家从跟随玄祖开国之初便从不曾在党争中站队,更不需要什么从龙之功。兴许——”萧钦竹顿了顿,“兴许你与永定王是旧识,但更多的事你不该插手。”
    庄良玉笑吟吟地看着萧钦竹,又恢复了往日总是带着三分笑的模样。
    明明庄良玉什么话都没说,甚至神情上还有点什么都没听进去的样子,但萧钦竹却诡异地安定下来,甚至觉得自己今晚的思虑有些可笑。
    等萧钦竹说了许久,庄良玉才支着下巴问道:“你说完了吗?”
    萧钦竹点头。
    “要听听看我的想法吗?”
    “请讲。”
    庄良玉笑了一声,觉得萧钦竹过分严肃的态度有点好玩,禁不住让人想逗弄,“郎君可觉得永定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萧钦竹一板一眼地说:“永定王才学颇高,玉树芝兰,品行端正,赞誉者众。”
    “然也。”庄良玉煞有介事地点头,话锋一转,“但我觉得不过尔尔。”
    不等萧钦竹说话,庄良玉自顾说道:“郎君,这永定王再好,我去寻他也不过是二婚进门去做个继妃,还要照顾别人的孩子。但萧郎君可是头婚。”
    说着她还指了指自己,“我也是头婚,所以萧郎君是最好的选择。”
    萧钦竹端正神情,“胡闹。”
    庄良玉笑了起来,“但就像郎君所说,你顾念萧家人的安危,我同样顾念庄家的周全。庄家与萧家如今的位置郎君应当比我更加清楚。所以,从个人私情来讲,不可能,从大局周全来讲,更不可能。”
    屋里一时安静,唯有烛火跃动。
    萧钦竹不说话,庄良玉也不说,就只是看着他笑。
    半晌,萧钦竹微微叹息一声,“以常理而言,永定王作为皇位的有力竞争者,同样也是西都城中有名的青年才俊,想要成为永定王府继妃的人不在少数。无论是想要权势地位,还是一段独宠佳话,这都是情理之中的选择。但——夫人,今日之事,是我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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