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德叶:你当时为何没有接受神经截断手术?
    邵慈:还有康复的可能性。而且我想跟生理的痛苦对抗。很傻对不对。
    迟德叶:不过要不是那样,你如今很难站在我面前了。
    邵慈:谈谈方岐。
    迟德叶:我爱他。
    知识分子的探索精神、商人的务实与勇敢、政治家的智慧与情怀,兼而有之。人类历史上有太多这样的精英,但我只得看到他们书面上的事迹,或是失真的影像资料,而他,就活生生地陪伴在我身边。我曾注视过他的眼睛,欣赏过他的笑容,从毛孔中感受过他的真情流露。
    邵慈:谈谈王伦。
    迟德叶:他聪明绝顶,他太想名垂青史了。随着医学进步,人类其它主要器官都可以再续,大脑则成为了限制寿命的短板,于是,他把主要精力投入到长生不老的计划中,企图制造“机械脑”,因为生物脑会死,机械脑不会,我懒得理他。
    为了实现这梦想,王伦常常委曲求全。可就算穷尽他这一生也做不到。目前【墨菲斯】技术所能做到的,仅仅是“看到”,“看到”距离“制造”还差十万八千里。
    ……
    迟德叶:谈谈你承受病痛时的情况。
    邵慈:和现在一样安静。但剧烈的痛苦触碰着我的灵魂。
    那时经常想到死于我抢下的人。如果有任何人该死,那不就是我吗?老天在折磨我,利用灾难和我求生的意志,利用该死的轮椅和我骄傲的心。
    迟德叶:同时担负职业杀手与情报人员,你得到了什么回报?
    邵慈:我们这一行哪有什么回报?太少了,跟人性和道德的折磨相比,性命也不算回事,没有公平,只有正确。
    迟徳叶:这也是令我欣赏你的地方。
    邵慈:你为什么找我?
    迟徳叶:我想倾诉,可我不信主。说不定你听得懂。
    迟徳叶:你想要哪种死亡?
    邵慈:死得干干净净。
    迟德叶:天津有家名叫“鲁颜”的孤儿院,你可以悄悄地领出一个13岁的男孩,名字叫邰元。
    邵慈:为什么?
    迟德叶:他是方岐的儿子。
    邵慈:苏若玉当年不是难产而死吗?记录中写着孩子也没能保住。
    迟德叶:苏是了不起的女人,伟大的母亲。她靠着坚强的意志在死前生下了方元。因为种种原因,方元改名为邰元,在孤儿院被抚养长大。
    邵慈: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
    迟德叶:时间不够了。简单地说,我和另外几人希望方元在幼年时期可以免受身世的打扰。
    邵慈:不是还有大把的时间吗?怎么突然间又说不够了?
    迟德叶:这里是九千亿并行的对话之一,但不是独立的时空。如果其中一个“你”杀掉了“我”,所有的进程都会立即结束。
    邵慈:那个“我”怎么会这么着急?
    迟德叶:为了与我对抗,你让梦乐园的那帮白痴粗糙地删除了某些“特殊记忆”。而“我”出于某些目的帮你又恢复了,没想到造成“你”思维意识的紊乱,加之“我们”的对话内容有偏差,那个“你”的情绪失去了控制。
    那个“我”已经感受到了疼痛。
    邵慈:如果人们都能顺畅地交流,可以减少太多杀戮。
    邵慈:人生究竟有什么不同?
    迟德叶:根本的区别,在于你是等待死亡,还是与它抗争。
    邵慈:结果不都是输吗?
    迟德叶:不,既然是对抗,就有赢的可能。
    邵慈:赢过死亡?你是说王伦的长生计划吗?
    迟德叶:不。真正胜过死亡。
    迟德叶: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你还会选同样的路吗?
    邵慈:不。我已经没那么勇敢了。
    迟德叶:当你的痛不再是痛,当原先的苦恼不再是苦恼,你会发现,一切不过是刚刚出发。
    ……
    邵慈从颈后拔下一根毫毛,幻化成淡黄色金刚石宝刀。
    邵慈左手抓住迟德叶的肩膀,右手将宝刀慢慢插入他的胸口正央。
    他的周身冒出缕缕青烟,电火四闪。
    云朵开始剥落,天空露出罅隙。
    他拱圆的腰身缓缓挺直,又颤栗着反向后仰。刀尖刺破木梁。
    迟德叶:我看到了,我看到……不……
    迟德叶:当年,我花了很久很久的时间才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原来并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们一样,将自己的一生当作远大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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