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身后一个重量,制住了程子曦的步伐,他愣睁了下。
    顾言默走的很快,又不知道在想什么,完全没发现程子曦在后头没有跟上:「顾言默,等等!」程子曦看他越走越远,连忙叫住了他。
    看他终于停下脚步,这才回头看。一回头他就看到一个男孩拉住了他的衣角,小孩软软白白的手虽小,但却有力地紧紧攥住了他的外套。
    小男孩睁着黑亮的眼睛抬头望着他,脑袋上蓬松的头发像春天的草原随风舞动。
    程子曦松开了他的手,轻轻握着,就着孩子的身高蹲了下来,平视着他:「小朋友,怎么了吗?你妈妈呢?」他笑的温和恬静,嘴角旁陷进了一个浅浅的梨窝。
    「不知道妈妈去哪了。」他的脸红红的,却像个小大人一样,没有半点害怕不安的神情。似乎是因为跟妈妈走散的事,而觉得丢脸地把头撇开了才慢慢嘟囔道。
    顾言默听他这样说,便半蹲着凑到程子曦耳边:「似乎是跟妈妈走散了。」说话的气息吹到了程子曦耳畔。
    「嗯。」程子曦只淡淡的回了一声。
    顾言默奇怪的看着程子曦,他离的很近,近到他脸上的每一根汗毛都可以看的清清楚楚,当然也看到了程子曦眼底矇上一层如冰霜般的薄雾、薄雾底下的綣綣柔情,以及他艰难嚥下口水时上下颤动的喉结。
    太多的过往在这个瞬间被掀起翻开,程子曦嘴巴张了张,好像想要说什么,但声音却好像一颗重石沉在胸口,什么字也吐不出来。
    斑斕的霓虹在孩子的帽簷之下,为童雉的脸画下一半的阴影,却被孩子真挚的笑容一扫而尽。就跟当年仍然童真的程子曦有着相似的神情。
    曾几何时,他站在“家”的顶楼,那盆紫色桔梗旁,看出去的景色竟已失去了色彩。是小学放学时,见到周围其他孩子的父母来接他们的拥抱;还是高中时夏日沉闷午后的那场酣畅大雨;又或者是出道后希望燃起,却在无尽等待后再度破灭的那一刻。他不知道,因为那一幅一幅都是他摊在心上的刺。或许住在那个家的他们的一生,早在桔梗盛放时就註定了,他们的爱终究是永恆而无望的。
    那句“情知窗外霜雪已落,但请原谅我,原谅我只能在远方静静的凝视着你。而你,只需在太阳升起时放心地昂首阔步。”又再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
    半晌之后,他终于调整好心情,当嘴角再次绽出笑容,是岁月磨平后仅剩的温和。
    「弟弟,我们带你去找员警叔叔好不好?」程子曦温声问道,浅浅的笑,看上去就像一个和善的大哥哥。
    孩子把手指放在嘴边思考了一会,还是摇了摇头坚定的回答:「不行!妈妈说走散了不能乱跑,要乖乖待在原地等她!」
    「好乖,那我们陪你一起等妈妈好不好?」程子曦称讚似的摸了摸孩子的头,嘴上笑着,眼底却有藏不住的担忧。
    「可以吗?」孩子笑得灿烂,用力地捏着程子曦牵着他的手,小掌心里程子曦感觉到了点点溼气。
    程子曦看他这样不禁失笑,心想果然还是个孩子啊,再怎么佯装成熟,终归是个孩子一个人都是会害怕的。思及此,他又忍不住去寻找落入时光黑洞的自己。
    谁知顾言默就要吓吓他,板起严肃的脸,假装兇恶:「你就不怕我们是坏人吗?」
    小朋友也毫无畏惧,大着胆回了:「不怕!」不过接下来的话,也不知是单纯还是料定了他们会陪他:「因为哥哥是好人,所以叔叔你是哥哥的朋友,就不是坏人!」两人看着他的小胸脯好像挺了些,似乎相当满意自己的推论。
    这回顾言默看他的脸是真的沉了︰「叔叔……」
    偏偏这孩子还顶着一脸的纯真可爱,让顾言默也不可能真的发脾气。但看到站在一旁看热闹的程子曦,他脾气就没那么好了,程子曦不只是一扫之前的阴霾,还因为听小孩一口一个叔叔,笑!抽!了!
    而且他还敢嘴欠个不停︰「哈哈哈哈哈,你就承认了吧,你已经不年轻了。」
    终于程子曦笑到喘不上气,眼泪都快飆出来了,捂着肚子,站起来时发现顾言默瞪过来的视线,看着那越来越黑的脸,背脊一阵发凉,这才收敛一点闭上嘴。
    面对两个小孩,憋着一口怒气吐不出的顾言默,只好咬着牙转过去真正的孩子那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石峰,我叫小峰。」
    石峰的脸上又扬起了笑靨,那是只属于童年的笑容,每个人都曾经拥有,只是不知何时丢失了。
    几个月后,当程子曦再想起与石峰的小小相遇时,他暗暗感慨,或许这孩子就是老天赠予自己的一颗高峰上的小石子,清冷的落在他心上的深潭,微微激起了荡漾的涟漪。
    直到那时,他再次拾起了孩提单纯的笑,才终于瞭解到遗忘不是失去,只是暂时想不起来而已。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现在程子曦的眼前,是石峰骑在顾言默肩上,蹬着脚,短短胖胖的手指着旁边的摊贩,嚷嚷着要吃这要吃那。
    也不知道顾言默是要证明自己还年轻,还是真的喜欢孩子,总之他这般扛着石峰,任他指挥着呼来唤去,也确实获得了他满心的好感,终于不再叔叔叔叔的叫,而是改口哥哥了。
    「子曦哥哥!子曦哥哥!」软软糯糯的叫唤声,几次之后终于唤回程子曦不知飞哪儿去,游走的神智。
    一支飘着甜腻糖味儿的棉花糖凑到程子曦的面前,「子曦哥哥,你要不要吃?」
    石峰的小脸上都沾着黏黏的糖屑,程子曦掏出包里的湿纸巾给他擦了擦。此时石峰还坐在顾言默的肩上,而顾言默本来就比程子曦高一点,因此现在要帮坐得有点高的石峰擦嘴,实在是需要踮起脚仰着头。
    因为靠得太近,顾言默热热的气息呼在程子曦脸上,让他的手顿了一下,但要擦掉黏住的糖,还是有些使不上力,他只好顶着略略发红的脸,又往前了一步,才勉强擦乾净。
    等到都擦乾净了才摇摇头,轻轻地揉他的发,笑道︰「不用了,哥哥不太喜欢吃甜的,你喜欢就都给你吃。」
    不知道是顾言默给他感觉脾气太好还是怎样,他只是礼貌问一句:「好吧,那言默哥哥呢?你吃。」其实并不是多在乎顾言默要不要吃,说完便就着在他身上的优势,一把将棉花糖往他脸上呼过去。
    用脸接过天外飞来的棉花糖的顾言默认命地咬了一口,但这一大口真的是很甜,他皱着脸才好不容易吞下去。
    又是一阵欢笑,这个晚上,这条街上,顾言默跟程子曦重拾了许久不见的笑容,虽然短暂,但也足够让人在往后回味时,勾起一抹馀笑。
    没有很久,石峰的妈妈焦急的寻来了。
    坐在高处的石峰一眼就看见妈妈了,他大声的叫了声,顾言默一把他放下,他就拔腿跳入了妈妈的怀抱。
    在妈妈的怀里,小男孩倔强的憋着眼泪,邻近憋不住的时候就用他小小的手用力地揉眼睛,但最后依然敌不过恐惧卸下时的委屈,他唤着一声一声的妈妈,抱着妈妈的手越来越紧,他哽咽了。
    石峰的妈妈拍着他的背,轻声安慰。
    顾言默和程子曦站在石峰后面,看着这一幕,程子曦红了眼框。
    直到石峰的心情平復了一些,他的妈妈跟他们道了谢,石峰放开牵着妈妈的手,跑到他们身边往他们俩手里各塞了一颗大白兔奶糖,才又依依不捨的笑笑道别。
    或许在孩子的世界就是那么简单,喜怒哀乐其实没那么复杂。
    程子曦手里握着奶糖,听他的妈妈说那是石峰最喜欢的糖,所以都会在口袋里留两颗。他看他们消失的身影,心里沉甸甸的,许是被孩子所感染,心情尽显脸上了。
    顾言默看着他看了半晌,又垂眼看了看手錶,九点五十分:「还有十分鐘。」顾言默下午问过老闆娘,他记得老闆娘说市集闭幕前会有庆祝仪式。
    他拉起程子曦的手:「我们去跳舞吧!」说完也不等他回应就跑了起来。
    程子曦任他拉着自己,穿过长街窄巷,越过人群,奔跑。
    「把鞋脱掉。」广场上,一个高大的男人光着脚蹲在另一个男人脚边,伸手就要剥他鞋子。
    随着音乐,他们跳起了当地的舞蹈,虽有点不伦不类,却也使人心情好了不少。
    程子曦握着拳的手伸到顾言默面前,展开,是他一直抓着的奶糖,糖果一直被他握着已经有点融化了。
    顾言默一掌拍在了程子曦手上,无语解释道:「不用了,我也不爱吃甜的,这可是那小子的一片真心,你自个儿留着吧。」
    听到顾言默不爱吃甜食的程子曦想到,前一天晚上甜到腻人的薑汤,愣了愣。
    此时,十点整,天空传来巨大声响,烟花骤然绽放,璀璨了整个天际。
    配着烟花,难得程子曦把糖放就嘴里,顾言默看他笑了笑,也吃了。甜甜的融在口中,就连烟火爆破產生的烟硝味似乎也被两人口中的奶糖味给冲散。
    那天夜里,顾言默的房里,他躺在床上,回想着那年祭典,回想着今天的市集,跳舞,烟花,如此熟悉,却又不同。
    他想或许真的是被小孩影响了,才会带着程子曦做这些,拥有了一个孩子般的夜晚。
    这个晚上,两个房间里,他们都一夜无梦。
    窗外,一颗流星划过夜空,坠入地平线。转瞬即逝的光芒,承载着希望,一如他们流浪时搭上的火车,越过座座山岳,只开往未知的将来,没有回程。
    抱着希望入眠,或许某一天,他们会知道,走在崎嶇陡峭的道路上,虽不许回头,却可以欣赏沿途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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