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寰将国书递给姜醉眉,问道:“你们对议和,可有什么想法?”
    姜醉眉接过国书看了,她向来犀利,骂道:“脸皮真是厚,还敢提出要求,双方划定边关,以后互不侵犯。咦,怎地又变得要脸了,给岁币不能声张?”
    赵开听到钱,立刻抬起了头,道:“岁币?!这可太好了!”
    姜醉眉将国书递给赵开,不客气道:“我知晓赵相成日为钱粮犯愁,但这岁币你可别乱伸手,谁要与他们划定边关,他们不配!我同意赵将军先前的意见,干脆打过去,看他们还嘴硬!”
    岳飞谨慎地道:“我们的战船稀少,能打水仗的兵力不足。南边调了各路兵马,赶往襄阳支援。姜院事先别动怒,得三思而后行。”
    姜醉眉悻悻不做声了,她倒不是怕南边的兵马,而是她亲眼目睹过战后的百姓惨状。打烂容易,恢复却太难。
    韩晈与她一起在兴庆累死累活,如今只有打仗前一半的热闹。
    郑氏叹息道:“南边如今可给不起岁币,只能向百姓加赋税。”
    赵寰思索了下,道:“南边不缺聪明人,多处靠海,有了海贸,他们不会缺钱。但海贸这一块,钱来得没那么快。管这一块的度支使,品性是一方面,必须得精通天下财赋,有远见卓识,这种官员可不好找。算了!”
    南边的百姓与民生,就是令她投鼠忌器的玉瓶儿。赵寰怏怏叹了口气,“岁币由他们拿工匠来抵吧,到了北地,这些工匠也能发挥所长。”
    屋内众人说了自己的看法,赵寰认真听着,最后道:“南边向北地称臣,封赵构为昏德候。不管他领不领,北地以后都以昏德候称呼他。”
    昏德候,比赵佶的昏德公,还要低一个品级!
    姜醉眉抚掌大笑,撇嘴道:“昏德将军就够了,他不配为侯......算了,他担不起将军这个名号,倒辱没了将军。”
    赵寰继续道:“南边的赋税政令,与北地一样。当然,他们肯定要反对,北地最后的底线是,南边必须允许娘子们参加科举。其他部分,加上里面的细节,整理成册之后再酌情修改,争取这几天就出发。”
    南边那些勇敢的娘子们,她们怀着一颗火热的心,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前进,试图寻找到出口。
    不管她们行不行,能走到哪一步。赵寰愿意给她们强行劈开一条道,一线光。
    岳飞沉吟了下,主动请缨道:“赵统帅,我愿去南边,定会好生完成这次差使。”
    赵寰笑着摇头,岳飞太君子了,君子很难斗过小人。
    秦桧一系流放到岭南,前世,岳飞惨死大理寺狱中,家人流放到岭南。
    这次,岳飞该亲自前去了结此事。
    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不仅仅是为了他自己,还有因着他,一同被杀害的张宪,为他声张正义,受到牵连的那些官与民。
    赵寰道:“等下我另外有件事情交给你,这件事,必须你去做。”
    岳飞忙应了,赵寰看向了姜醉眉,笑眯眯道:“姜院事,这次由你领着娘子使团前去临安,让南边的那群人开开眼,顺道给那边的娘子们鼓舞下士气。”
    殿内众人都呆了呆,姜醉眉那封霸道的休书,天下闻名。
    赵瑚儿哈哈大笑起来:“妙,实在是妙!姜院事,你去最好不过了,只需往那里一站,任赵构脸上的皮再厚,都得被你给一层层扒下来!”
    第106章
    今年江南的冬日阴雨天气少, 只早晚冷些,太阳出来以后,明亮又暖和。
    虽说天气好, 因着朝堂之上不太平, 官家病倒, 权贵人家都大门紧闭,连冬至都过得冷冷清清。
    北地使团来临安消息一出,南边仿佛是平静的湖泊下, 深潜了一只巨大的猛兽, 表面看不出异样,底下却暗流涌动。
    各府将大门看得更严了,生怕家中不肖子弟出去, 说错话惹出了麻烦。
    洪夫人一贯在卯时末到是,前去花厅,听管事们上前回话领差。忙活了一阵, 她看了下滴漏, 吩咐洪娘子:“你亲自去小娘子的院子走一遭。”
    今日北地使团会到临安,洪夫人早就无数次严令,所有人都不得出府, 前去凑热闹。
    下人们不敢违了主子的命令,惟张小娘子淘气不服管教, 洪夫人尤其放心不下。
    洪娘子大步来到了张小娘子住的院子, 门房婆子迎上前见礼, 她随意点了下头,问道:“小娘子可起来了?”
    门房婆子回道:“小娘子还歇着呢。”
    张小娘子歇得晚, 起得晚。洪娘子没再多问,绕过影壁, 直接从庭院中间穿过,来到了正屋廊檐下。
    正屋大门半掩着,门帘挡住了屋内,洪娘子掀起门帘,探头朝里面看去。
    屋内窗帘垂下,一片昏暗。洪娘子不禁淬了句梧桐躲懒,主子不起,她竟然也跟着睡起了懒觉。
    洪娘子放轻脚步,掀帘进入了正屋,朝东边卧房走去。卧房用屏风隔成里外两间,外间摆着长案软塌,平时张小娘子在此读书午歇,值夜的婢女晚上也歇在此。
    软塌上空荡荡,洪娘子愣了下,赶紧走到卧房门口,撩起垂帷帘朝里面看去。
    床帏垂下,她迟疑了下,到底心下不安,上前悄然掀起了帷帐一角。
    床榻上的被褥凌乱堆着,哪有张小娘子的身影?
    洪娘子哎哟一声,扬声叫了几声梧桐,无人回答。
    “这死蹄子!”洪娘子骂了几句,赶紧跑回花厅去跟洪夫人回话了。
    洪夫人听到张小娘子不见了,顿时脸色一变,咬牙道:“张娇娘!这个不省心的,定是出城去看热闹了。快去备车马,去将大郎二郎从衙门里叫上,去将她给我一起捉回来!快去!”
    洪娘子忙吩咐婢女准备车马,洪夫人转了一圈,一拍额头,赶紧叫住了她:“回来!哎哟,我竟然昏了头,大郎二郎哪走得开。你多叫上几个粗壮些的仆妇,快去!”
    张大郎张二郎恩荫出仕,一人在礼部,一人在禁军班值当差,要迎接北地使团,定忙得不可开交。
    洪娘子被洪夫人指挥得团团转,点了几个孔武有力的仆妇,坐上马车出了清河郡王府的巷子,行了不到半里路,马车就再也无法前进。
    洪夫人掀开车帘,朝外看去,街上车水马龙,全是奔着城门而去。
    洪娘子下了马车,走出去打听了一圈,上了车来,忐忑地道:“夫人,小的问了好几人,他们全是听说北地使团今日到了,赶着去看热闹。从城门口到驿馆,道都被挡住了,府衙的捕快,禁军班值在往回赶人呢。”
    洪夫人神情凝重,这些百姓哪是看使团的热闹,而是要看当今官家的热闹。
    使团领头的,可是姜醉眉!
    那封骇然听闻的休书,天底下无人不知。当今官家还在潜邸的妾室,眼下摇身一变,成了北地前来与南边朝廷议和的使节。
    南边朝廷非但不可翻脸,还得以大礼相迎。
    简直比瓦子戏班子的大戏,还要热闹精彩百倍。
    洪夫人心里涌起滑稽的念头,幸亏官家已经中风。看到姜醉眉立在面前,倒不用再次被气得仰倒过去了。
    洪娘子干巴巴宽慰道:“夫人,小娘子向来机灵,再说这般多人,法不责众,朝廷总不至于拉下脸,与一个小娘子计较......”
    朝廷早已没了脸,连洪娘子这般的下人都看不下去。
    自己软弱无能,被一群女人欺负到头上,可怪不得谁。
    洪夫人一时没有做声,洪娘子终是见识浅薄。张俊守襄阳,襄阳被“震天雷”炸开了,朝廷没本事抵挡,但他们擅长找替死鬼。
    清河郡王府烈火油烹,对张俊的弹劾堂札子,只怕御前都堆不下了。
    洪夫人无可奈何放下车帘,道:“你让几个机灵些的,挤进去打探一下。若是见到小娘子,就将她带回来。算了,人多,落到旁人眼里,倒显得刻意了。”
    洪娘子忙应了,跟着前去安排,洪夫人回了清郡王府。
    马车行驶进王府的巷子,不见了街头的喧嚣,日光透过树荫洒落在院墙与青石地面上,幽静而安宁。
    洪夫人有些恍然,她好似被隔绝在了清河郡王府高耸坚固的院墙内,外面已经天翻地覆,她则被遗忘在了此地。
    从临安城门蔓延出去的官道两旁,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官兵紧张地来回巡逻,生怕出了差错。
    平时送行歇息的八角长亭,四周用帷幔围了起来。赵鼎胡铨等官员等候在内,不时叹一口气。
    亭子本来狭窄,赵鼎不时走来走去,胡铨看得眼晕,劝道:“赵相稍安勿躁,该来的总会来。”
    赵鼎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胡铨,他倒沉着,跟没事人般。赵鼎一个旋身,不再看他,右手背拍在左掌心,继续叹道:“阵仗闹得这般大,如何能向官家交待啊!”
    胡铨很是不客气,道:“如今还要脸面,实属掩耳盗铃。眼下大计,当以安稳为上。”
    先前他们本不准备出城迎接,只在驿馆等候。商议了许久,最后邢秉懿据理力争,定下出城迎接的决定。
    既然已摇尾乞怜,就别装腔作势。南边变成如今的模样,朝臣们也该反省。
    赵鼎哪能不懂胡铨嘴中的道理,北地这次派遣来的使节,以姜醉眉为首。
    杀人诛心,杀人诛心呐!
    赵鼎还有重担忧,邢秉懿曾叮嘱过,既然北地来的全是娘子官员,切莫在背后使出些见不得人的阴私手段。
    使团的娘子们,上马能提刀杀敌,下马能治国安邦。姜醉眉从武将转为地方一路的转运使,能稳定收复的西夏兴庆等州府,断不能拿她当寻常的娘子看待。
    赵鼎忧心忡忡道:“老胡,你看外面,全临安的百姓都出来看热闹了,到时有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出来惹出乱子,该如何是好啊!”
    那些与他们政见不同的朋党,没准会在背后使阴招。胡铨思及此,下意识皱起了眉,片刻后便放下了,坦然道:“没法子,如何能防得住。先且看着吧。”
    赵鼎正在发愁,“来了,来了!”礼部的郎中大步来到亭子口,拱手见礼,隐隐激动地道。
    先前还巍然不动的胡铨,蹭一下站起了身,理官袍整官帽。
    赵鼎看到胡铨的动作,不由得暗自白了他一眼。
    感情先前的镇定自若,全是装腔作势。
    赵鼎率先走出了亭子,日头底下,一队车马逶迤而来。
    百姓激动不已,张小娘子与几个同伴挤在最前,一起探头看去。
    张小娘子哇了声,兴奋得话语都打结:“她们来了!她们来了!”
    杨臻娘也张圆了嘴,眼里的光芒比太阳还要热烈,喃喃道:“小娘子,你说得对,我们的锦衣玉食,相比起来,就是一团污泥。真是威风啊,我也要像她们这样!”
    几个娘子们彼此对望,眼中有泪。
    听说北地使团到南边,她们就聚在一起商议,如何能向北地使团求帮助。
    不过,府里管得严,她们互相约定好,千万别轻举妄动,各自在府里埋头苦读,做好万全的准备。
    没有先生教导,她们想方设法,找来了历年来的科举考卷,将所有的考试题目,都做了一遍。
    科举考试内容不断变化,到如今,南边朝廷的科举,分为经义,诗赋两科取士。
    经义进士考经义,论,策;诗赋进士考诗赋,论,策。经义从以前的九经,改考《诗》、《书》、《易》、《周礼》、《礼记》六科。“注”
    拿到科举试卷,从头到尾做完一遍,张小娘子与杨臻娘她们,抱头痛哭了一场。
    她们学诗词歌赋,也懂朝政大事。所谓的策论与治国之道,她们与其他考生都一样,考试之前,皆无实际治理一方的经验。
    但他们能挥斥方遒,为何她们不能?
    为何娘子们不能入学堂读书?
    这么多年来,科举的门,为何不敢对娘子们打开?

章节目录

穿成靖康之耻后的帝姬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曲书屋只为原作者映在月光里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映在月光里并收藏穿成靖康之耻后的帝姬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