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汗当然都富有,顿时互相比拼了起来。赵寰姿态潇洒,一副根本不将钱财放在心上的模样,随意道:“大宋不缺金银,此酒不卖,我请了诸位前来,也是想与大家交好,方拿了此酒来招待贵客。”
    脱里吃得快,此时在头已经开始晕乎,尚未彻底吃醉的状态。
    脑子中尚有一线清明,脱里心想赵寰请他们远道而来,先展露大宋兵的实力,再拿好酒招待,定是打着要他们称臣的意思。
    西夏兵都不是赵寰的对手,脱里已经输过一次,酒意翻滚上头,干脆直接跪地见礼:“克烈部,愿奉大宋为主,每年向大宋纳贡!”
    密尔纪等可汗面面相觑,接连起身见礼:“密尔纪部,愿奉大宋为主!”
    赵寰见鞑靼各部与黠戛斯一起称臣,知道他们向来如此,谁强大就向谁臣服。
    表面称臣,得些赏赐回到草原,天高皇帝远,随便上贡些皮毛就了事。
    赵寰哪能让他们就这样糊弄过去,颔首示意道:“诸位请起,我请诸位来,也是为了共商大计。”
    脱里他们坐了回去,见到赵寰如此反应,既没答应,也没拒绝,一时有些猜不透她的意图了。
    赵寰不紧不慢提出了她的要求。
    一是在黑山开榷场,大宋与鞑靼,黠戛斯各部交易的货物有酒,盐,茶,以及丝绸瓷器。
    二是指定鞑靼黠戛斯各部,每年交易的货物中,必须不少于一千匹马,其中母马占六成。牛羊牲畜,奶酪等若干。
    三是若遇到战乱,鞑靼各部必须接受诏令,随同大宋的兵出征打仗。大宋会给予丰厚的奖赏。
    四是鞑靼与黠戛斯的疆域归于大宋,各部的领地不变,在此范围内,各部可以自行协商,决定其领地范围。
    五是大宋无偿帮助鞑靼与黠戛斯修筑城池,建屋建学堂,援助其书本,笔墨纸砚,先生郎中等。
    赵寰最主要的目标,当属第四与第五点。
    替鞑靼修城,游牧部落百姓的习性一时难以改变,但可以改变一部分权贵的习惯。
    等权贵过惯了纸醉金迷的生活,有了城池,他们就好比穿上了鞋。
    打起仗来,他们有了顾忌,想跑,扛着帐篷容易,扛着城池就难了。
    其二便是疆域。
    无论是西北,还是鞑靼草原,疆域太过辽阔,赵寰从不会幻想能控制得住。
    就算是名义上,也必须纳入大宋的疆域,使其师出有名,避免以后的领土纷争。
    另外一重要原因,赵寰要平衡他们的势力,让他们彼此牵制,控制住一部独大。
    在黑山开榷场,交易的货物正中他们下怀,他们自是高兴得很。
    至于筑城,开办学堂等,对他们来说更是好事。
    大宋向来富裕,给金辽都送了岁币。给鞑靼各部些好处,他们认为这些都正常。
    只承认鞑靼以及黠戛斯的疆土,属于大宋,他们就没那么爽快了。开始了左顾言他,互相推诿了起来。
    脱里酒醒了大半,眼珠子转动不停。在赵寰的地盘上,吃着她的美酒,见识过她的弩强刀利,拒绝的话,如何都说不出口。
    徐梨儿坐在赵寰右手边,偏过头去,此时正与她低声说着什么。
    脱里脑子灵机一动,道:“赵统帅所言疆土的问题,我一个人也做不了主,要其它部一起同意才可。不过,我眼下倒有个请求。”
    赵寰看了过去,脱里目光掠过徐梨儿,在屋内其他娘子将领的身上短暂停留,道:“大宋的娘子们好啊!在下请求赵统帅,将大宋的娘子,赐予在下一二,共结秦晋之好?”
    徐梨儿她们都愣住了,赵寰神色淡了下来,想也不想就拒绝,强硬地道:“若是大宋的娘子,与你们的郎君互相情意相合,我自当祝福。至于其他,脱里可汗,你听清楚了!我们大宋的娘子,她们是人,不会被拿来随意赐婚,更不会拿出去和亲!”
    和议陷入了僵局,脱里他们不欢而散。
    徐梨儿心情说不出的复杂,既感动又不安,跟在赵寰身后,脚一下没一下踢着地上的黄土。
    赵寰拓展疆土,稳定与周围部落局势,付出了多少心血与努力,她与众多娘子们都看在眼里。
    以前有昭君出塞,文成公主进藏,与西域各部落数不清的和亲联姻。
    徐梨儿欲言又止,语气晦涩道:“赵统帅,眼见事情谈不成了,不若......”
    “不若你们嫁过去?”赵寰好笑地问道。
    徐梨儿心一横,刚要毛遂自荐,赵寰脸沉了下来,严肃地道:“且不说和亲联姻无用,文成公主嫁入吐蕃,吐蕃将大唐沙州等地占领,手段残忍至极,将百姓屠杀得所剩无几。我做这些,就是要护着你们,护住所有的百姓。若要牺牲你们去换来短暂的太平,我做这些又有何用?”
    徐梨儿吸了下鼻子,逼回了眼中的泪,挤出个笑脸,道:“我就是看你太辛苦......算了算了,我再也不提了,你别生气啊,你生气太可怕了……赵统帅,接下来,该如何办啊?”
    前两天虞允文来信,赵寰一看,北地来了不少有趣的人投奔。她得赶紧处理好这边的事情,回去会他们一会。
    赵寰斜了徐梨儿一眼,戏谑地道:“你少胡思乱想就好。呵呵,不知他们要不要男人和亲,我可以送他们一大堆。”
    徐梨儿见赵寰并不着急,心头微松。她呆了下,噗呲笑出了声:“对呀,为何男人不能去和亲?”
    赵寰笑笑没做声。
    徐梨儿笑容淡了下来,眺望着远方,低低道:“若是换做赵构,别说几个女人去和亲,为了他的皇位,将大宋女人都送出去,他眼都不会眨一下。刑娘子与大娘子她们回了南边,不知情形如何了。”
    *
    临安大内翠寒堂。
    赵金姑趴在床沿,握着赵佛佑的手,呜呜哭得死去活来。
    赵佛佑脸色惨白带青,紧闭着眼睛躺着,呼吸微弱,看上去了无声息。
    屋外雨声滴答,屋内昏暗,飘散着浓浓的药味。
    刑秉懿发髻上,肩上,沾着雨珠,急急走了进屋。
    赵金姑听到声音回过头,哭声嘎然而止,一下扑上前,紧张得声音都发颤,问道:“娘娘,官家他......他可有旨意了?”
    刑秉懿定定看着床上人事不省的赵佛佑,艰难地点了点头。
    第91章
    屋内光线昏暗, 好似空气都胶着,停驻了。
    赵金姑屏住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忐忑无助望着邢秉懿。等待着她的消息, 又害怕她的消息。
    邢秉懿缓缓走上前, 侧身坐在床沿。赵佛佑还在昏睡中,呼吸微弱。好像回到了浣衣院,如同破败的磨喝乐玩偶般, 无声无息躺在那里。
    皇后贵妃, 帝姬公主,都不过是精致些的磨喝乐,供人赏玩罢了。
    刑秉懿心被针扎了般疼了下, 伸手拂开赵佛佑垂落在脸上的发丝,握住她冰凉的手,泪无声滴落。
    “你为何那般傻。”邢秉懿低低说了句, 话哽咽在喉咙里, 再也说不下去了。
    闭了闭眼,脸上浮起凄凉的笑,努力平缓着心情, 艰难地道:“可怜我一个大人,费尽心机艰难转圜, 看似面面俱到。其实, 我很懦弱, 比不过你的勇气。”
    想要读书,想要与男子一样上朝做事。
    刑秉懿何尝不想, 她得到过,却没能好生珍惜。如今回想起来, 那些自在,有多么不容易。
    天真的,何止赵佛佑。
    过往的夫妻情分,在岁月的流逝中,在金人踏破山河时,早已不复当年的样子。
    刑秉懿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才说出了这句话:“官家下了旨意,明日一早,将她送入孝慈庵。说她撞了邪,要去养着。”
    赵金姑如同五雷轰顶,脸上的血色退去,只余一片死灰。
    韦氏被送入庙里之后,无声无息没了。赵构却秘而不宣,所有人都仿佛忘了,还有她这么个人。
    如今赵佛佑再被送进去,她会如韦氏那样,悄然死去。
    邢秉懿伸手招来失魂落魄的赵金姑,“坐吧,我们陪着她一会儿。”一手揽住赵金姑,一手搭在赵佛佑的手背上。
    赵金姑奔上前,扑进邢秉懿怀里,哭得泪眼朦胧。
    邢秉懿心木木的,面上一片死寂。
    赵构目眦欲裂,狰狞凶狠的脸,在眼前不断浮现。
    那晚,他像是对着血海深仇的仇人,暴起一脚踢开赵佛佑。当即,她就一口气没缓过来,惨叫一声昏死了过去。
    赵构尤不解恨,追上前疯狂对着赵佛佑拳打脚踢:“姑母,姑母!我打死你,打死你这个小贱人!”
    邢秉懿见赵构发了疯,顾不得其他,惊恐万状扑上去,护着瘦弱的赵佛佑,哀求道:“官家,官家,安和还小不懂事,安和是你的亲骨肉啊!”
    赵构比金人还要可怖,整个人都已变成癫狂的状态。他喘着粗气,咆哮如雷,温热酸臭的酒气喷出来,令人恶心作呕:“我没她这个亲骨肉,杀了她,杀了她!”
    屋外的小黄门宫女听到动静,赶紧跑了进屋。待看到屋内的景象,慌乱不已后退,生怕被波及。
    自从赵构不能人道以后,脾气就愈发阴晴不定。在朝堂上尚好,在私底下,几乎没人敢靠近,当值时,连大气都不敢出。
    在天子身边近身伺候的宫婢黄门,这是天大的荣光。以前人人争抢,如今唯恐避之不及。
    赵构体虚,没多久就没了劲,大口喘着粗气,厌恶至极望着趴在地上的邢秉懿与赵佛佑,嘶吼道:“滚!”
    邢秉懿打了个寒噤,感到身上的骨骼还在作响,丝丝牵扯着痛。
    赵金姑流着泪,哭道:“娘娘,官家为何这般恨大娘子,虎毒还不食子呢!大娘子不过一个小娘子,就算把她嫁出去,不过添幅嫁妆罢了。留她一命,在庵中青灯古佛也好啊!”
    因着他连畜生都不如!
    赵佛佑提到赵寰时,邢秉懿就预料到赵构要发疯了。
    翻遍史书,从未有过太上皇与皇帝,连带皇室宗族,一并被敌国俘虏。也从未见过,拿女人去抵债的朝廷。
    偏生,金国将大宋皇室一网打尽,就漏下了他这个皇子。如此惊骇的结果,估计他连做梦都不敢想。
    从天而降的皇位,早已将他砸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邢秉懿嘴角浮起讥讽,冷冷道:“因为他怕,怕丢了皇位。安和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犯了他的禁忌。”
    赵金姑颤了声,低声道:“我听到过传言,太.祖薨逝,乃是太宗所为。□□是来寻仇了,方断了太宗一系的根。官家怕了,要将皇位还给太.祖一系。”
    邢秉懿轻蔑地道:“你休得听这些闲话,太宗一系的皇子皇孙好些都活着呢,赵谌死了,赵谨赵训仍在。为何他不敢提出,要接回他们两人?”
    他们三人都是赵桓的儿子,真要按照正统算,皇位该由赵谨或赵训继承。
    赵金姑沉默了下,突然道:“二十一娘该将他们两人送回南边。”
    邢秉懿道:“二十一娘不会那般做。他们两人才几岁,送回来就是死。”
    赵金姑惆怅道:“是啊,二十一娘不会那么做。可是娘娘,二十一娘为何不担心,以后会有人推他们两人出来,与二十一娘抢那大位?”
    邢秉懿平静地道:“也要他们抢得过。二十一娘的江山社稷,都是靠自己得来,谁能与她抢,谁敢与她抢?”
    倒也是,赵金姑看到紧皱眉头,明显难受不已的赵佛佑,眼泪又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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