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浚与虞祺两人一头雾水,见赵寰走远了,忙跟了上去。
    赵寰打了个哈欠,望着天际的清灰,道:“这个时辰,街头的早点铺子,应当摆出来了。先去买些早点回来,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事。”
    张浚赶紧叫来小厮吩咐了下去,赵寰道:“给赵使司也买一份,多给他加份药汤,他今晚不但受了累,还受了惊吓。周男儿,你付账。”
    周男儿掏出钱袋递给小厮,张浚怔了下,赶紧道:“不过是份早点而已,哪用赵统帅出钱。”
    赵寰道:“公归公,私归私,周男儿付的账,一笔一笔都记了下来。用于公家的事情,则归公。若我们只是平时闲聚,谁请客都无妨。现在我们是在办公差,这钱就得上公账。”
    两人神色各异,望着走在前面,身着寻常细布衣衫的赵寰,皆感慨万千。
    自上而下,上梁不正下梁歪。赵寰身为统帅,她不讲排场,不讲究繁文缛节。处处以身作则,真正起到了表率的作用。
    到值房洗漱了下,小厮提着早点进屋,赵开也风尘仆仆回来了。
    赵寰打量着疲惫不堪的赵开,招呼道:“不用多礼了,你先去洗漱一下,我们边吃边说。”
    赵开忙了一晚,心力交瘁,早就又累又饿。
    看见案几上摆着热腾腾的炊饼热汤,赵开心里一暖,身上的疲惫消了大半。
    前去胡乱洗漱了下回来,端起面前摆着的药汤,呼噜噜喝了大半碗。
    药汤下肚,赵开总算舒服不少。拿了只炊饼飞快吃了,仔细说了去追捕成曹与陈十六的经过。
    张浚端着茶汤,皱眉道:“成曹自小在府城长大,在衙门守了十多年的库房,衙门哪里有老鼠洞,他都一清二楚。若不是提早防范,还真抓不住他们。”
    虞祺跟着道:“成曹家中有一妻一妾,两儿一女。儿子尚未娶亲,女儿嫁给了傅少尹的内侄儿羊富金。照着眼下的线索看来,此事是傅少尹指使了。只你提到的那个和尚,可知道他的来历?”
    赵开提到陈十六就感到晦气,道:“这个和尚不但嘴严实,还狡猾凶残。柴房被他引燃了,厢兵还差点着了他的道。他手臂受了伤,一问话,就眼白一翻装死。”
    赵寰问道:“抓回来的人,都在何处?”
    赵开忙道:“照着赵统帅的吩咐,羊家的妇孺弱小留下了,只抓了成年男丁。加上宝鸣寺的和尚们,共计五十六人。人太多,我担心牢狱里也不稳妥,就先行一并带到了衙门公堂,关在一起让厢兵守着。赵统帅等下可要提审他们?”
    赵寰道:“不用提审,将他们都关到牢狱里去。牢头看守之人,全部换成厢兵。”
    赵开不解问道:“赵统帅,那普圆,乃是宝鸣寺知客僧。他出面与我说了几句话,我先前没注意,后来一回想,总觉着此事蹊跷。先前那和尚在地上吆喝叫唤,听到普圆说话之后,他的声音一下小了,之后几乎再没出声。”
    赵寰唔了声,虞祺神色愈发凝重了,道:“那宝鸣寺在成都府城西边,前后起来不过二十余年。先前是一间破庙,后来两个外地来的和尚,到了此处落脚。听说有些本事,解签卜卦很是厉害,寺里的香火就愈发鼎盛。方丈悟真圆寂之后,其师弟悟明接替了方丈之位。如今寺庙占地五百亩,庙里和尚至少有千余人。庙里的田产究竟有多少,估计只有悟明知晓。”
    赵开道:“普圆虽说没自报家门,他身为宝鸣寺的知客僧,又经常出入大户人家,城里无人不识。赵统帅说眼下没空管寺庙的事情,先前我虽觉着不对劲,不敢擅自做主,请示之后方下令抓人。就是担心宝鸣寺势力太大,闹得大了,难以收场。”
    张浚道:“如今度牒一并被烧掉了,那和尚随便说出个名号,我们也无处可查。不但宝鸣寺,成都府所有的寺庙,都成了一本烂帐。加上田产,户帖,待到明年夏秋赋税如何收取,完全乱套了。”
    虞祺更多了重担心,道:“照着规矩,那火哪怕是和尚所放,只要他矢口否认,宝鸣寺出面领他回去,我们也拿他没法。”
    药汤再暖心,赵开也吃不下了。他放下碗,怔怔问道:“赵统帅,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办?”
    赵寰不紧不慢掰着炊饼吃,喝掉碗里的羊肉汤,神色自若道:“我很忙,既然事情都来了,正好一起办。你们且听着......”
    衙门失火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成都府。
    羊家人与宝鸣寺和尚被抓的消息,也一并传了出去。
    衙门的牢狱被守得固若金汤,赵开张浚轮番进入审讯。
    没两日,厢兵骑马包围了傅少尹的府邸,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其带走。
    百姓们挤在一旁看热闹,只见傅少尹高声叫嚷道:“我犯了何罪,就算你们要抓捕我,总得给我安个罪名才是!”
    面对傅少尹的叫嚷,厢兵统领只有一句话,板着脸怒斥道:“你自己犯的事,莫非还不知晓。里面的人,已将你供了出来!”
    新年一天天临近,府城热闹归热闹,底下却暗流涌动。
    许多人家大门紧闭,没了以前的宴请酒席,除了仆人进出,主人不见人影。
    宝鸣寺。
    方丈悟明斜靠在软囊上,眼睛半睁半闭,听着身边的亲信弟子慧能道:“师父,王远齐说了,南边路途遥远,路上又不太平,迄今还没收到消息。眼瞧着快过年了了,宝鸣寺往年往外派福袋,福寿延绵,惠及众生。福袋既然难求,这两年光景不好,不如师父亲自出面半场法事,替广大百姓祈福。”
    慧能说完半晌,悟明都没做声。他不敢多问,恭敬侯在一旁。
    良久之后,悟明哼了声,道:“那王远齐狡猾得很,这时候倒躲了。躲就躲吧,看他能躲到几时去。”
    慧能陪着笑,问道:“师父,那......,弟子马上去准备了。”
    悟明眉头微皱,问道:“那赵二十一娘在衙门说的话,可有听差错?”
    慧能赶紧回道:“师父,千真万确。赵二十一娘与张浚他们商议时,声音虽小,钱串子向来耳朵灵,被他听得一清二楚。赵二十一娘自己腾不出手,打算让辽国那和尚来收拾寺庙。”
    悟明前后思索,赵寰行事虽狠戾,手腕高明。她假惺惺为了博得名声,从不对百姓下手。
    赵寰担心信众被怂恿,推到前面来,此话倒是说得过去。
    悟明坐起身,脸上的横肉颤动,阴恻恻道:“你带着人,找上衙门去要人。记得了,声势要浩大,不要惹事,只念经,要人!”
    慧能呆了下,问道:“师父,若他们不放人,弟子该如何办?”
    悟明斜了慧能一眼,嫌弃地骂道:“蠢!王老儿说得对,民心就是把刀,用得不好的话,就会伤着自己。那赵二十一娘想要收买民心,我就要让她见识一下,民心的厉害之处。庙里的法事要办,明日就办。你现在先去衙门要人,总得先礼后兵,一步步来。就凭着她一个小娘们,小打小闹一下,取悦男人还行,跟我斗!呵呵!”
    慧能应了,出去点了一堆和尚,仔细交待之后,约莫五十左右的和尚,分坐十辆板车。一路念着经,经过最繁华的大街,朝着衙门而去。
    这下,街头简直比过年时,彻夜不歇的瓦子还要热闹。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慧能他们的板车后缀满了人,浩浩荡荡随着他们到了衙门前,几乎将四周围得水榭不通。
    衙门大门紧闭。
    慧能一脸沉重,上前高诵了声佛号,上前敲门。
    门后许久都没动静,众人紧盯着那扇威严,却已经陈旧的大门,兴奋又紧张,议论声四起。
    “这衙门不像衙门,哪怕要将人治罪,总得有个名头。”
    “都反了朝廷,哪还有王法可言!”
    “再没王法,总得有个章程吧。关着其他人就算了,关着宝鸣寺的出家人,也不怕菩萨怪罪!”
    “嘘,这里面复杂得很。那衙门失了火,账册烧得一干二净,眼下正在气头上呢!”
    吱呀一声,门终于开了。众人立刻停下了说话,朝大门看去。
    周男儿开了一半的门,站在门口脆生生道:“敢问师父有何事?”
    慧能见是个小娘子出来,眼里愠怒闪过,忍了忍,双手合十说了来意:“还请施主知会张宣抚一声,贫僧是来领宝鸣寺的同门回寺。”
    周男儿哦了声,道:“师父且等一等。”
    门再次砰一声关了,没多时,门再次打开了一半。
    周男儿站在门口,很不耐烦说道:“已经过年封衙了,不办差!既然你来问,就知会一声吧。案子还没审完,等到年后开衙再审,无罪的自会放了。”
    说完,不待慧能回答,周男儿甩上了门。
    慧能默默站在门前,没一会,落寞转过身,神色悲苦朝着大家双手合十,诵了声佛号,道:“回吧。”
    和尚们与慧能一样,看上去无奈又悲哀。嘴皮子翕动,不断念着经,从还没回过神的百姓面前驶离。
    府城传言四起,民怨沸腾。
    北地的善待百姓,不过是诓骗百姓的把戏罢了!
    赵寰连出家人都不放过,何况是他们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
    次日,宝鸣寺方丈悟明亲自出面办法事,替在牢狱之中的和尚祈福。
    有信众当场痛哭出声,痛陈赵寰他们的罪行:“大师,你一定要救出师父们啊!我们哪能眼睁睁瞧着,一群无德之徒,统领着巴蜀之地。”
    “我们以后哪还有了活处?”
    “大师,你一定要替我们这些穷苦百姓做主啊!”
    呼声越来越高,开始的那几人哭得撕心裂肺。有那心软以及担惊受怕的,随着他们一起痛哭,惶恐不安。
    悟明神色慈悲,沉声高诵了声佛号,高道:“宝鸣寺的弟子,贫僧也就罢了,只当是他们的劫难。只你们,贫僧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护着你们一二!”
    过年的这两天,天气阴沉,一下冷了下来,寒风凛冽。
    宝鸣寺的悟明,领着寺中千余和尚,身后跟着近千的信众,来到了衙门前。
    除了他们,还有大胆出来看热闹的百姓,将衙门的大街,从街头挤到了街尾。
    悟明盯着衙门的大门,眼神微眯,嘴角不禁浮起丝冷笑。
    赵二十一娘,你要的民心,给你送来了,端看你敢不敢接!
    大门打开,赵寰大步走了出来。她神色自若立在那里,左手撑着的锋利苗刀,在冷风中泛着寒意。
    在大门后面,四周房梁上,弓箭手架着弩,对准了面前。
    原本吵嚷激动的众人,瞬时噤若寒蝉,惟有凄厉的风声刮过。
    赵寰看着脸色微变的悟明,淡笑着道:“都来了啊!正好。”
    第80章
    悟明心中一颤, 没曾想赵寰如此强势,直接动用了弓箭手。
    是了,她能从浣衣院杀出一条血路, 从来就不是心慈手软之人。
    悟明嘴角微瞥, 眼中不屑闪过。
    就算再厉害, 始终是妇道人家。巴蜀不比其他地方,地势险要,世家大族势力强大。
    能马上打天下, 却治理不了天下。与金兵能打得下大宋的城池, 却治理不好一样的道理。
    赵寰甚至远不如金人,金人有自知之明,他们抢了就走。
    赵寰却妄想靠着兵力镇压解决问题, 她既然想要拿弓箭吓退他们,那就要让她长长见识!
    悟明转过身,看到身后密密麻麻的信众, 忍不住地得意。
    “阿弥陀佛!”悟明高诵了声佛号, 神色悲悯道:“身死之事,贫僧早就置之度外......”
    “管牛二!”赵寰扬声打断了悟明“情真意切”的话。
    悟明一下愣住。
    赵寰不紧不慢道:“悟明,管牛二这个名字, 时隔多年,你还是一下就记起了。”
    悟明垂下眼眸, 回转身, 道:“管牛二乃是贫僧俗家姓名, 贫僧虽早已皈依了佛门,此名乃是父母双亲所赐。就若赵施主一样, 先帝赐给了赵施主柔福帝姬的封号,不过是父母的一片拳拳爱子之心而已, 莫不敢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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