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苓摇了摇头,无奈道:“奴婢不知,奴婢不认识药材,且奴婢平素煎药时,夫人安排在大奶奶身边的张嬷嬷总会站在后头盯着奴婢,不然奴婢倒是可以偷来一些给您瞧瞧……”
    柳萋萋也知竹苓的难处,她想了想,又问:“那你家大奶奶的药大概是几日去买一回?”
    “大概七日吧。”竹苓回想道,“算一算,明日那张嬷嬷又要去药铺买药去了。”
    明日……
    柳萋萋用指尖在桌案上轻点了两下,心下已然有了主意。
    翌后,仁济药铺门口。
    一辆马车静静停在不远处的垂柳底下,毫无动静,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才见一只柔荑将车窗帘掀开一个小角,小心翼翼地往外探去。
    少顷,便见一个身着棉绸的婆子提着一摞药材自药铺里走出来。
    “姐姐,她走了。”秋画激动地拉了拉柳萋萋,“那我这便过去。”
    她作势欲下车,却被柳萋萋叫住了,嘱咐道:“小心些,照我方才说的那般做便是。”
    “嗯。”秋画重重点了点头,给了柳萋萋一个放心的眼神,“我明白。”
    说罢,她利落地下了马车,朝药铺的方向而去,没一会儿,便也提着药材跑回来,激动地冲柳萋萋比了比,“姐姐,你看,我买来了……”
    她迫不及待地递给柳萋萋,旋即忍不住嘀咕道:“姐姐果然有先见之明,若是直接问那药铺掌柜方才那张嬷嬷抓了什么药,他定是不会说的,我便依着姐姐吩咐的那样,直接让药铺掌柜给我抓了一模一样的药,他收了钱果真痛痛快快地给我了……”
    见柳萋萋已然拆开药包,拿起里头的药材一样一样的嗅闻辩识起来,秋画忍不住问道:“如何,姐姐,这药可是有什么问题?”
    柳萋萋双眉紧蹙着,过了好一会儿,放下手中的药材,才缓缓摇了摇头,叹声道:“里头并没有毒药,但这帖药用的药材却是有些奇怪,沈大奶奶身体虚寒,可里头不仅有治虚寒的药,还掺杂着治疗湿热的药材,两者药性相抵,难怪长久地吃着却无用,不过……”
    “不过什么?”秋画纳罕道。
    柳萋萋朱唇紧抿。
    不过,她总觉得,赵氏强逼着邹氏日日喝此药的缘由不简单。
    她一人在此调查到底是无用,次日,她以喝茶赏花为由同沈府下了请柬,邀沈大奶奶邹氏来武安侯府一叙。
    因着先前品香宴时在赵氏面前说过那番与邹氏一见如故,往后想邀她过府一叙的话,故而收到柳萋萋的帖子时,相比于惊诧,赵氏更多的是惊喜。
    她做着能借此攀附上武安侯府的美梦,命人好生将邹氏上上下下拾掇了一番,还切切嘱咐她莫要乱说话,尽力讨好武安侯夫人,邹氏都垂着脑袋默默地应了。
    沈府的马车抵达武安侯时,柳萋萋早已在府门口等了,她亲自上前搀扶下车的邹氏,便见邹氏一脸惶恐,还低身冲她施礼。
    “大奶奶不必如此,我那院子里已备好了茶水点心,我们先好生坐着说说话,再去赏花。”
    “嗯。”邹氏恭敬地低着脑袋,“全听夫人安排。”
    柳萋萋唇角微勾,笑着挽住邹氏的手臂,“大奶奶不必紧张,我有一个同你很像的姊姊,往后我便叫你姊姊好不好……”
    邹氏抬眸看了她一眼,见她笑意温柔,没有一点侯夫人的架子,不由得稍稍放松了些,颔首低低“嗯”了一声。
    行至松篱居,柳萋萋将邹氏拉到小榻上,将装着点心的盘子推到她面前,“这是芳玉斋的点心,我平素最是喜欢吃了,也不知合不合大奶奶的口味。”
    “多谢夫人。”邹氏拘谨地坐着,拿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显得有些无所适从,吃了小半块,余光瞥见柳萋萋放在榻桌上绣了一半的丝帕,抿了抿唇道,“这是夫人绣的吧,绣的可真好,听说夫人自小长在澜州,澜州多绣娘,怪不得您的刺绣手艺这般精湛呢……”
    自己的刺绣手艺是什么水平,柳萋萋很清楚,她看着邹氏干巴巴地说着夸奖的话,心下滞闷难言,猜测应是赵氏要求她这般做的。
    “姊姊何必如此呢。”柳萋萋唇间笑意渐敛,“他们待你这般不好,你又为何要处处替沈家着想。”
    邹氏闻言面露惊色,少顷,眼神飘忽道:“我不知夫人在说些什么……”
    柳萋萋一把攥住邹氏的手腕,逼着她正眼看向自己,旋即一字一句道:“阿姊,你看看我,你真的一丝一毫都没有认出我来吗?”
    听得这话,邹氏不禁愣住了,她紧紧盯着面前人的脸,双唇不住地开阖,似是想说什么,但又不敢确定。
    许久,她才大着胆子吐出那个名字,“你是……萋萋?”
    柳萋萋点了点头,“是,我是柳萋萋……”
    柳萋萋明白,若想让邹氏卸下心防,首要之事,便是让她信任自己。
    而武安侯夫人对邹氏来说终究太过遥远,不似从前那个柳萋萋。
    “你,你不是已经……”邹氏红着眼眶,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我没死。”柳萋萋笑着看向她,“我若是死了,又怎么帮你呢……”
    “帮我?”此言一出,邹氏的眼神复又畏缩起来,“我……我很好,没什么要让你帮的……”
    “大奶奶,不,姊姊。”柳萋萋认真道,“我是把你当亲姊姊才会如此,我已经知道了,沈韫卓打你的事,你怎的那么傻,一个人默默忍受到现在呢!”
    “我……”
    见邹氏似乎又要否认,柳萋萋径直抬起她的手臂,一把捋高她的衣袂,露出一截细瘦的藕臂来,然白皙的肌肤上,此时却有一道道深深浅浅的伤痕,令人触目惊心。
    邹氏忙慌乱地遮掩起来,不住地摇头,“不是的,大爷他,他……他先前不是那样的,这么多年,他对我一直很好,他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说不定很快,很快便会醒悟过来的……”
    柳萋萋看着她说起被打的事,明明害怕地身子在止不住地颤抖,却还在为沈韫卓开脱的模样,只觉心口疼了一下。
    “姊姊,你清醒一些,他都动手打你了,你怎还能原谅他,他在外头还有了旁的女子,有了孩子,这些年,他不过是在骗你罢了……”
    “没有,不是的……”邹氏面向柳萋萋,身子微微蜷缩起来,面上尽是自责,“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没办法为大爷生个孩子,他才会出去让旁人替他生的,可他没有抛弃我,这些年依然对我很好,不是吗?”
    柳萋萋听着她像是在解释,却又像是在说服自己的这一番话,垂在袖中的手握紧成拳,对沈家的恨意又浓厚了几分。
    赵氏和沈韫卓究竟都做了些什么,才将当年那个温柔明朗的女子变成了如今这般患得患失,甚至将所有过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的怯懦样子。
    柳萋萋眼前模糊起来,她心疼地伸手一把搂住了邹氏,定定道:“不,你有什么错,你什么都没有做错,错的是他们,是他们那群虚伪的人。生不了孩子又如何,他便能这样肆意打你了吗?姊姊,别被他们骗了,他们早已起了休弃你的心,不过是在寻合适的时机罢了,你怎能忍受就这样被欺负,你应当让他们付出该有的代价才对……”
    邹氏缓缓推开柳萋萋,似是无法相信她方才说的话,“夫君要休弃我?怎么会呢?他明明承诺过要一辈子对我好的,他怎能言而无信呢,怎能这样……”
    她呆坐在那儿,眼泪若断弦的珍珠般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柳萋萋明白,邹氏定然很难接受此事,她嫁入沈家快八年,这么多年来,她一直相信并依靠着沈家大爷沈韫卓,但没想到的是她心爱的夫君有朝一日却背叛了她,对她拳脚相向,甚至于要光明正大地休了她。
    她任邹氏哭了好一会儿,才命玉书端了热水来让邹氏擦了脸,半个时辰后,送她出了武安侯府。
    临上车前,邹氏对她颔首道了“谢”,柳萋萋却是笑不出来,只道:“姊姊,我会帮你的。”
    邹氏神色黯淡,闻言却是摇了摇头,“不必了,你又能如何帮我,这么多年我没能为沈家生下一儿半女,已给了他们足够的由头休弃我,所有人都只会觉得理所当然。”
    “萋……夫人。”邹氏浅笑着看着她,“我很高兴你还活着,也很高兴这京城中还有人愿意关心我,帮我,可既得是无望的事儿,便算了吧,我不想给你惹来麻烦……”
    她说罢,笑意苦涩,折身上了马车。
    柳萋萋站在原地,目送她远去,心下却很不是滋味。
    邹氏说得不错,沈家有正当休弃她的理由,且沈韫卓置的外室并未下聘明媒正娶,所以算不得是停妻再娶。
    至于邹氏身上的伤,沈家亦可以狡辩,若想真正帮到邹氏,需得有板上钉钉的什么证据才行。
    正当柳萋萋烦扰之时,却见门房那厢忽而派了人来,手中拿着一封信笺。
    “二奶奶,这是一个孩子送来的,说是有人让他给您的,递信的人说,里头的东西能解您如今的燃眉之急。”
    解她的燃眉之急?
    柳萋萋纳罕地接过,拆开来一瞧,却见上头只有廖廖几个字——邹氏所用为燕香。
    燕香?
    看着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柳萋萋一开始没能明白过来,但很快,她双眸睁大,蓦然站起身,在博古架上翻找起来,好一会儿,从中抽出一本香药谱翻开。
    她手指在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字中划过,倏地定在一处。
    “妇食嵇草者燃燕香,日久,致不孕……”
    第95章 番外9(邹氏线 不喜勿定)
    ◎小夫妻日常(9)◎
    柳萋萋拿着香药谱的手都止不住在颤, 她清楚得记得,赵氏一直给邹氏喝的药方里恰有那味“嵇草”。
    怪不得那药方会如此奇怪,原来那根本不是什么补身的药方,赵氏让邹氏喝此汤药的目的恐仅仅是为了这味草药。
    她也知此事丧尽天良, 故而做得极其隐蔽。柳萋萋依稀记得, 一年多前, 她去邹氏屋里, 确实嗅到了一股香气, 但当时她从未闻见过此香, 故而并不知此为燕香。
    荒唐,真是荒唐。
    柳萋萋气得死死咬住下唇, 邹氏这么多年因着自己无子而对沈家懊悔愧疚,乃至于对沈韫卓在外头养外室及对她动手一事都忍了下来。
    可她当万万想不到,她并非怀不上, 而是被邹氏动了手脚而难以受孕。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他们的一场骗局罢了。
    虽不知这信笺究竟是谁送来的,但柳萋萋还是很感激此人,让她拿捏住了赵氏的那么大一个把柄。
    只不过,若是她帮着去告官,未免有以权相压的嫌疑, 此事说到底是邹氏自己的事,需得她自己亲口来说,才更有说服力,更能令人动容。
    可……
    柳萋萋正蹙眉在小榻上坐着,便见一碟子水润诱人的红樱桃被摆到了面前。
    她抬首看去,就见孟松洵薄唇微抿, 含笑看着她, “玉墨说, 你近日胃口不佳,今儿进宫看见陛下面前摆了这一碟子安成上贡的樱桃,便厚着脸皮同陛下讨了赏。”
    他捏起一颗,去了蒂,塞入柳萋萋口中。
    柳萋萋向来爱吃这般酸酸甜甜的东西,这清爽多汁的果子一入口,确实感觉胃里都舒服了些。许是最近为着邹氏的事儿烦恼,吃什么都没甚滋味。
    待吃完了孟松洵递过来的三四颗果子,她才稍稍反应过来,昂着脑袋问道:“阿洵哥哥今日去见陛下了?”
    “嗯。”孟松洵点点头,拿起一旁干净的绢帕替柳萋萋擦了擦嘴角残余的汁水,“我今日去向陛下讨了样东西?”
    讨要东西?
    柳萋萋不禁低眸看向那碟子樱桃,孟松洵猜到她所想,忍俊不禁,“这樱桃不过是顺便,我是去讨了一样,你很需要的东西。”
    他在袖中摸索了片刻,旋即塞入柳萋萋掌心。柳萋萋疑惑地将那纸张摊开来,草草揽了一遍,不由得激动地看向孟松洵,“阿洵哥哥,这是!”
    “是陛下的特赦令。”孟松洵眸光温柔地看着她,“如此,就算沈大奶奶去官府状告沈韫卓,也不必担忧要受两年的牢刑。”
    他顿了顿道:“其实,陛下早在登基前,就已发现大徴律法中诸多不合情理之处,便生了修律法之想,其中“妻告夫,徒两年”亦是陛下意欲修改的律法之一,故而此番邹氏只管大胆地去告,陛下恰好可借此事入手,大刀阔斧重修大徴律法。”
    新帝原是存的这个打算,怪不得这般爽快提前给了这道特赦令,就是想给邹氏吃一颗定心丸。
    柳萋萋捏着手上这张轻飘飘却比千金还沉的纸张,欣喜地扑入孟松洵怀中,“阿洵哥哥,你真好……”
    孟松洵大掌覆在她盈盈一握的腰肢上,闻言却是努了努嘴,“怎的,我只有今日好?”
    “你每日都好,一直都很好。”柳萋萋抱着他的脖颈,嘴甜如蜜,“阿洵哥哥是世上最好的夫君。”
    孟松洵抬手在她鼻尖点了点,大掌旋即落在她的下颌上,轻轻抬起,凝神看了半晌儿,剑眉微蹙,“教你不好生吃饭,怎的这段日子还瘦了,搜集邹氏证据的事,我派人去做便是,你先好生歇一歇。”
    “说到这个,阿洵哥哥,我有一个重要的发现。”柳萋萋将嵇草和燕香同用会致不孕之事同孟松洵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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