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这香似乎只对男子有效。
    这红襄馆为了揽客着实是不择手段。
    因沁玉身份不同,一舞毕,开出的底价便足足有二百两。
    媚香虽已逐渐散去,但仍被媚香影响却不得发泄的客人们,顿如饿狼一般,盯着木台上如谪仙一般美的女子,似不得立刻扑上去将人拆骨入腹。
    竞拍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工夫,最后沁玉以一千三百两被其中一个隔间的人所得。
    那是个油头大耳,大腹便便的男人,应是已至不惑,他那堆着横肉的脸上,一双绿豆大的眼睛散发着精光,色眯眯地盯着沁玉瞧。
    面对如此令人作呕的男人,沁玉却是无动于衷,她不曾笑脸相迎,只面无表情地走过去,似是早已熟悉了这一切,默默坐在了男人身旁,任他将脸凑过去,一亲芳泽。
    或是柳萋萋的目光太过灼热,那厢被男人抱在怀里的沁玉抬眸看来,在与她对视的一刻,先是一愣,随即抿唇笑了笑。
    那笑容意味不明,掺着悲凉,自嘲,无奈,亦有种认命之感。
    柳萋萋心下的滞涩因着沁玉的那抹笑而堵得严严实实,看着这富丽堂皇的厅堂,她骤然有些喘不过气,脑袋一阵阵抽痛。
    已许久不犯的头疾竟在此时开始发作。
    木台上,主持竞卖的女子命人拿出一个三层的木盒。
    打开盒盖,里头赫然是排列得整整齐齐的香丸。
    不必猜也能知道,这便是他们必行的目的,那令京城达官显贵竞相追捧的婴香。
    只听台上女子道:“诸位贵客不曾拍得沁玉姑娘也无需觉得可惜,只消拥有此香,亦可于梦中与瑶池仙子相会,得偿所愿。此香三十两一枚,此次备货充足,共有八十余枚,无需竞拍,只消在木牌上写上数目,递给侍女即可,不过每位客人至多只能购置六枚。”
    孟松洵闻言瞥了眼桌上的木牌,那厢的贾洹已是快一步拿了起来,他向来是个上道的,提笔在木牌上写下了一个“陆”,旋即笑嘻嘻道:“这六枚婴香,便当是下官送给侯爷的,小小心意,望侯爷莫要嫌弃。”
    “贾大人可真是回回都极趁本侯的心意啊。”孟松洵薄唇微抿,“却之不恭,那这份礼,本侯便收下了。”
    “侯爷说得哪里话,这都是下官的分内之事。”贾洹顿了顿,又道,“这天色已晚,明日又刚巧值休沐,不若侯爷今夜便歇在此处,如何?”
    “好啊。”孟松洵爽快地答应道。
    说罢,他低眸看向怀中人,“我家美人觉得如何?”
    “一切听从侯爷安排。”
    柳萋萋强忍着剧烈的头痛,努力让自己笑得自然。她知道,孟松洵之所以选择留在这红襄馆,大抵是为了调查婴香之事,她不想让自己拖了孟松洵的后腿。
    她站起身,却因着一阵眩晕,险些摔倒下去,被孟松洵一下稳住身子,“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没有。”柳萋萋摇了摇头,“只是……有些腿麻了。”
    她话音方落,便被男人打横抱了起来,看着她略有些苍白的面色,孟松洵剑眉深蹙,转头对贾洹道:“烦请贾大人帮忙安排一个清净的屋子。”
    “是,是。”
    贾洹连连点头,拉了一个过路的婢女,道了两句,那婢女颔首,往这厢而来,“请贵客这边走。”
    孟松洵闻言一把拂开轻纱,阔步出了隔间。
    柳萋萋难受地倚靠在他怀里,只觉脑中混沌一片,方才走了几步,却听身后蓦然传来极其熟悉的声儿。
    “来这红襄馆还自带美人,侯爷好雅兴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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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虽不曾看见那人的长相, 但只听到这声儿,柳萋萋便晓得是谁。
    她忙将头深深埋进孟松洵的怀里,并不想让沈韫玉看见她。
    她也同样不想看见此人!
    见柳萋萋搭在他肩背上的手蓦然攥紧了他的衣衫, 孟松洵蹙了蹙眉, 抬眸看向沈韫玉。
    “沈大人不也一样,颇有闲情雅致。”他薄唇抿起,言语间不掩嘲讽,“白日才劝本侯要好生对待你送予本侯的妾,一副痴情的模样,没想到夜里便同江大人来了这红襄馆。方才台上那么多美人, 也不知沈大人可否有收获啊?”
    沈韫玉面色微变, 张了张嘴,一时语塞, 但片刻后,又微微抬起下颌道:“江大人盛情相邀,不好推拒,下官就是来瞧瞧被京中达官显贵追捧的婴香究竟有何奇处, 听闻侯爷手上的一桩案子就与这婴香有关, 过了那么多日, 也不知侯爷查出些眉目没有?”
    武榛离奇暴毙的案子原应由刑部接手, 但因死的是朝廷命官, 事关重大, 便直接交到了大理寺手上。
    沈韫玉其实对此案很感兴趣, 毕竟是一桩要案, 若能办好, 定能为他在任刑部郎中期间的政绩添彩。
    孟松洵一眼便看破他的心思, 勾唇冷笑了一下, “沈大人既说是本侯手上的案子,那江大人过问此案,只怕是管得太多了吧。”
    他垂首看了眼怀中秀眉紧蹙的柳萋萋,不欲再与沈韫玉多言,草草道了句“本侯累了,两位大人自便”,旋即抱着柳萋萋阔步随那位婢子而去。
    沈韫玉看着孟松洵阔步离开的背影,露出些许不屑,只当他是急着与怀中女子缠绵。
    上回这位武安侯破了那举子凶杀案,或只是一时运气好,他不信以他如今沉迷美色,疏于公务的状态,还能顺利破了此案。
    正当沈韫玉垂眸沉思之际,却听一侧的江知颐笑问:“下官今日累了,想在此歇下,不知沈大人可要一道留在这儿?”
    “不必了。”沈韫玉拒绝地快,负手现出几分傲气,“我可不像江大人,在这般地方还能睡得好,便先回府了。”
    说罢,便往出口而去,脚步之快似乎多留在这里一刻都觉得肮脏。
    那厢,柳萋萋头疼得愈发厉害,似是有人拿着刀一下下劈在她的脑袋上,她拧紧眉头,额上不禁泛起层层冷汗。
    他们自角落的木梯而上,孟松洵抱着她,歇也不歇,一口气直上了四楼,却是神色如常,大气都不喘一下。
    不似鼓乐嬉笑声嘈杂的一楼二楼,四楼为贵客所住,相对安静许多。
    婢子将人领到其中一间厢房前,推门燃了烛火,又命人奉了茶水点心后,便恭敬地闭门而退。
    孟松洵将柳萋萋小心翼翼地放在床榻上,替她褪了鞋,盖好衾被,随即摘去她的面纱,看着她那张惨白没有血色的脸,急切道:“可是哪里不适?”
    “没什么。”柳萋萋下意识摇头,“只是那厅中的香气太浓郁,熏得我有些头晕脑胀罢了。”
    孟松洵却是不大信,他伸手落在她的额上,却发现她有些轻微发热,剑眉蹙起,声儿顿时沉了几分。
    若只是寻常的头晕脑胀,面色又怎会难看成这样!
    “莫同我撒谎,究竟是哪里不舒服?”
    见瞒他不过,柳萋萋低叹一声,只得道:“我的头疾是老毛病了,就是有些疼。”
    有些疼。
    眉头皱成这般,岂止是有些疼。
    “我命人去请个大夫来。”孟松洵正欲站起身,却被骤然攥住了衣袂,折首看去,便见柳萋萋冲他摇了摇头。
    “没用的,侯爷是来这里调查婴香之事,还是莫要打草惊蛇得好。我曾吃过药,可这头疾根本治不好,熬上一会儿它自然就不疼了。”
    看着她说话时一副虚弱的样子,孟松洵薄唇紧抿,少顷,开口问道:“从前犯头疾时,你也总似这般忍着吗?”
    柳萋萋闻言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又能如何,治不好便只能忍着,自打三年前入了京城后便莫名其妙犯起了这头疾,还时不时做些光怪陆离的梦,梦里好似是幼时的事但我也说不好……”
    说着,她看向孟松洵,扯开唇角,安慰道:“侯爷不必担心,我已然习惯了……”
    习惯了什么,习惯了一人默默挨着,纵然头疼欲裂却仍是顾及着他而忍着不说。
    孟松洵看着她淡然的笑,道不出此时是什么心情,既滞闷难言,又止不住对她心疼,然最后那些复杂的情绪揉作一阵愠怒,浮现在面上。
    “往后若是身子不适,不许再忍,也不必顾及什么,记得要及时同我说,明白了吗?”
    柳萋萋见他阴沉着脸,不由得懵了懵,自打认识他,她从未见过他这般生气过,可这股气好似又不是对着她的,他像是在气自己,又像是在生不知谁的气。
    自打入了沈家,她便学会了忍,学会忍受赵氏对她的磋磨非难,学会了忽视沈韫玉对她的极度冷漠,似乎只要她能忍耐得住,这日子便能过得下去。
    可如今却有一个人告诉她不必忍,无需顾虑,尽管说出来便是。
    柳萋萋心口暖融融的,她咬了咬唇,乖乖地点了点头,自喉间发出一个低低的“嗯”字。
    想起柳萋萋方才说梦见幼时之事,孟松洵忍不住问道:“小时候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柳萋萋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疑惑地眨了眨眼,但还是如实答:“五岁前的事不知怎的都想不起来了,只隐约记得爹娘带我坐着骡车回迹北的场景……”
    孟松洵闻言双眸微张,一直以来的疑惑终是解开了。
    他始终很奇怪,五岁分明是记事的年纪,缘何她似对顾家之事一点也不记得,却没有想到她原是失了忆。
    孟松洵稍松了口气,一时竟觉得也算是件好事。
    若真想起那些家破人亡的凄惨过往,她能承受和面对得了吗?
    他抿唇浅笑了一下:“幼时之事想不起来也不打紧,等回了府,我给你寻好的大夫瞧瞧,定能医好你的头疾。”
    看着他温柔且坚定的眼神,柳萋萋心下一动,倏然漾起些许不明的心绪。
    她不明白他为何要对她这么好,似乎从初初遇见开始,他便始终那么温柔,他将她从沈家救出来,真的只是为了让她替他破案吗?
    思及破案之事,柳萋萋不由得想起什么,忙将有些复杂凌乱的心绪抛诸脑后,急切地问道:“昨夜嗅着婴香入梦时,侯爷梦见的瑶池神女可是沁玉姑娘?”
    “不是。”孟松洵摇头,“我并不曾见过那叫沁玉的女子,又怎会梦见她呢。”
    柳萋萋咬了咬唇,少顷,大着胆子道出心中猜测:“侯爷,我怀疑所谓瑶池神女,不过是那香中添了致幻之物,而梦中神女也会因着你心中所想变成你想要的模样。就像我觉得沁玉姑娘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她才会成为我梦中的瑶池神女,侯爷可还记得……”
    柳萋萋强忍着头疼,缓了口气,继续道:“那售卖婴香的女子当时说,未得到沁玉姑娘也无妨,使了这婴香也可与瑶池神女相会云云,就像是在暗示什么。”
    “你说得应是不错。”孟松洵赞同地颔首,“这也能解释为何武大人画中的瑶池神女是沁玉的脸。”
    “还有一事。”柳萋萋又道,“我觉得这寻常的婴香应当没有问题,毕竟这么多人用了婴香仍平安无事。”
    昨夜,若非她强行唤醒孟松洵,其实香燃尽后,他应也能自行苏醒,并没有性命之危。
    “侯爷,我在想,会不会是有人在婴香中动了手脚。”她迟疑片刻道,“更或者是想将这些人的死推到婴香之上……不过我最好奇的事,是那婴香究竟是如何制出来的?”
    见柳萋萋说话间愈发难受的模样,孟松洵出声制止:“别再想了。”
    他起身绞了干净的巾帕替她拭去额上的汗,柔声道:“此事我会查个水落石出,你先好生休息要紧,放心,有我在。”
    孟松洵低沉醇厚的嗓音若林间清风拂过她的耳畔,清凉舒适,让她脑中的阵阵抽痛感似也减缓了些。
    她点了点头,缓缓闭上眼,虽脑袋仍疼得厉害,但或是被孟松洵那句“有我在”所安慰,心下逐渐安定,竟也在不知不觉间慢慢睡了过去。
    眼前变得漆黑一片,但就在一片黑暗中,面前骤然亮起豆大的烛火,一双白皙细嫩的小手出现在她的眼前,似是一双孩子的手。
    那小手上捧着一本书册,烛火靠近,隐隐可见书封上以行书写就的《异香录》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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