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汤水,沈韫玉还给了她一张单子,让她转交给赵氏,说这些东西都是将来用在新妇房里的,最好想法子都采买来。
    钱嬷嬷在沈家伺候多年,哪里看不出沈韫玉的神情似有些不大对劲,她拿着单子回了枫林院,同赵氏说了,赵氏看着单子上的东西,虽不知具体价值,但也知这些东西贵重。
    他家玉哥儿素来节俭,并非好奢靡浪费之人,这些东西并不是非用不可,全然可以用更价廉之物来代替。
    赵氏觉得古怪,便命钱嬷嬷晚些时候不动声色地召来沈韫玉身侧伺候的小厮吉祥问话。
    今日在明月楼,褚烟并未让沈韫玉屏退左右,故具体发生了何事,吉祥一清二楚,他也并非什么嘴牢的,又架不住赵氏再三逼问,很快就将沈韫玉烦恼的缘由一五一十全给交代了。
    赵氏惊得舌桥不下,再看单子上的那些东西,顿时愁得头发都要白了。
    钱嬷嬷在一旁听着,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片刻后,到底忍不住道:“夫人,老奴怎觉得那位褚三姑娘就是为了逼咱们二爷主动退婚,才会故意提这些难为人的要求。”
    “胡说什么!”赵氏低斥道,“那褚三姑娘为何要退婚,我家玉哥儿这般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相貌端正姣好,能嫁给我家玉哥儿她怎会不愿意呢。”
    想起褚烟,赵氏面上复又扬起满意的笑,“褚三姑娘那就是不懂弯弯绕绕,坦率直言的性子,哪家姑娘敢在婚前这般同未来夫家提要求的,也只有褚三姑娘,不矫揉造作,将沈家当自家来看,才会与我们玉哥儿推心置腹说这些。”
    看着赵氏欣然自得的模样,钱嬷嬷虽仍觉得古怪,但到底不敢再继续说道,唯恐惹了赵氏不喜。
    如今沈家拣了这么一桩好婚事,她家夫人正是得意的时候,只差逢人就大肆宣扬,他家二爷要娶褚家嫡女了,故就算这位褚三姑娘真有千般不好,万般不是,纵然是茅坑里的臭石头,在她家夫人眼里都是香的。
    “夫人,那这些个东西,还置不置办了?”钱嬷嬷问道。
    “办,自是要办的!”赵氏一咬牙,“将京郊的几处田庄给卖了,还有我妆奁里的首饰,左右我也不常戴,你挑几副贵重的当了,尽快让人将单子上的东西购置齐全,也好让褚家看到我们的诚心啊。”
    “是,夫人。”
    钱嬷嬷晓得,赵氏这回是下了血本,就算是让她砸锅卖铁,无论如何沈韫玉与褚烟这婚事都得成。
    可眼前,似乎还有一个难题,“夫人,那柳姨娘……”
    提起柳萋萋,赵氏的笑意霎时落了下去,虽说褚三姑娘这人还未入门,便开始插手沈家的家事未免有些过了,但对于褚烟欲赶走柳萋萋的要求,赵氏却是打心底赞成,甚至因此对这位与她想法一致的未来儿媳多了几分喜欢。
    若非沈韫玉不许,她早就想将柳萋萋赶出沈家,一个频频触她眉头的贱丫头,能留她到今天,已是她心胸宽广。
    “自然是要照着三姑娘的意思,一个妾而已,待三姑娘入门也是要处置的,不若现在就解决了,莫等将来脏了三姑娘的眼。”
    从前留着柳萋萋,是她那狗鼻子还算顶用,但购置香材的事儿也不是非她不可,如今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让她从沈家消失。
    “可夫人,看二爷那样儿,怕不会轻易送柳姨娘走。”钱嬷嬷低声提醒,“毕竟因着鹿霖书院那事儿,二爷尚且对柳姨娘有愧……”
    赵氏闻言,不由得蹙紧了眉头,这恰恰也是她心烦之处。
    毕竟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她对沈韫玉还算有几分了解,知道他这人心软,加上上次那事儿的愧疚,恐怕就算如褚烟所言将柳萋萋送走,最后也不过是换个地方好生安置罢了,并不会真的对柳萋萋怎么样。
    这可不是她想要的彻彻底底解决柳萋萋的法子!
    见赵氏一副蹙眉烦恼的模样,早已有了主意的钱嬷嬷这才低身凑近,“夫人,其实老奴有个法子,或能永绝后患……”
    她附在赵氏耳边嘀咕了几句,便见赵氏双眸一亮,旋即露出满意的笑。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她半倚在小榻的引枕上,心下已开始细细盘算起来。
    既他家玉哥儿心肠不够硬,不能将柳萋萋的事解决得干净利落,那她这当娘的便在后头好生帮他一把吧。
    翌日酉时,见屋里的茶水已然凉透,柳萋萋正欲去耳房烧上一壶,便见沈韫玉披上吉祥递过来的狐裘大氅,准备出门去。
    吉祥方才在院中说话,柳萋萋无意听去了几句,故而知晓他今日要去京城的明月楼,参加为那位新科状元郎举办的鹿鸣宴。
    “二爷。”既是撞见了,柳萋萋只得恭敬地施礼。
    乍一在门口看见柳萋萋,沈韫玉的神色略有些微妙,甚至于眼眸飘忽,生出几分躲闪。
    早在昨夜,他就已经想好该怎么妥善安置柳萋萋。
    那位褚三姑娘既不愿意让她继续留在京城,他便将她送回迹北去,每年予她一些钱银,继续让她住在他曾购置的那座迹北小院里。
    只她从此再也不能回京,再也无法与他相见。
    沈韫玉恐柳萋萋得知此事伤心难过,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决定自筵席回来后再告诉她这个消息。
    他盯着柳萋萋看了半晌,末了,只从鼻尖发出一个“嗯”字,便提步离开了竹韧居。
    柳萋萋未抬首多看沈韫玉一眼,自然也没发现他的异常,待人走后,她便自顾自烧了茶水回了屋。
    如今这天儿虽说已用不上炭火,但入夜到底还是凉,柳萋萋又天生畏寒,就灌了个汤婆子塞进被褥里,坐在床榻上翻香谱看。
    坐了大半个时辰,却听门被敲了敲。
    来的是个有些眼生的小婢子,说是夫人有事寻她,让她跟着走一趟。
    夜已然深了,柳萋萋虽是不想去,但压根没有推拒的资格,只能回屋多披了件衣裳,随着那婢子一道去。
    出了竹韧居,那小婢子提着灯走在前头,始终默默不言,柳萋萋也不与她搭话,只心下琢磨着赵氏这回又要怎么折腾她,然走了一炷香的工夫,她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条路根本不是去枫林院的方向。
    柳萋萋不由得慢下步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走在前头的小婢子闻言一个激灵,“柳姨娘跟奴婢去便是,是夫人吩咐的地方,就在前头了……”
    许是稚嫩不懂遮掩,她一开口,柳萋萋便轻易发觉她声音里的慌乱。
    前头越来越偏僻,黑黝黝的,连个灯光和人影都看不见,赵氏这个时辰让她出来,定然有问题。
    柳萋萋警惕地四下张望,在小婢子不注意的时候,骤然停下脚步,转身回返。
    虽不知赵氏究竟想做什么,但一股子不安若潮水般汹涌而上,柳萋萋头也不敢回,甚至在一个转弯后,朝着竹韧居的方向小跑起来。
    她满心想着,只消回到她的东厢,锁上房门便会安全。
    然不待她跑回光亮处,身后赫然伸出一只手猛然砸在了她的后颈上。
    天旋地转的一阵,她甚至来不及出声,身子便不受控地软了下去,彻底昏厥前,柳萋萋感受到身子一轻,被人一下扛了起来。
    “还挺警觉,险些就让她给跑了……”
    “别废话,赶紧的送过去,今晚可让傻子捡了便宜。”男人说话间发出一声暧昧的低笑,“就是不知道那傻子人高马大,懂不懂怎么睡女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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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每三年殿试过后, 陛下都会在皇家园林设宴宴请众新科进士,谓之闻喜宴,除却这般盛大的皇家筵席, 私下里, 各家官员也会设私宴以贺。
    因鹿与“禄”同音,寓意步步高升,此宴多称之为鹿鸣宴。
    今日鹿鸣宴设宴的是翰林院三品掌院学士冯顷,宴会的主角自然是此回备受瞩目的状元郎江知颐。
    按大徴惯例,这江知颐当会被封六品翰林院编纂,在冯顷手下做事, 但如今上官却费心思宴请下属, 未免耐人寻味。
    与沈韫玉共于刑部做事的同僚似乎看出沈韫玉所想,附在他耳边道:“沈大人或是还不知道, 我们这位新科状元郎似乎很得首辅大人赏识,前几日,首辅大人还甚至特意派人去状元郎府邸,请他去府里说话, 历届状元有哪一个能得此待遇, 这位江大人注定青云万里, 飞黄腾踏, 谁不借机讨好。”
    沈韫玉闻言深深看了那厢正从容不迫地举杯与众人应酬的江知颐, 露出意味深长的神情。
    这位新科状元郎看似青涩单纯, 涉世不深, 但能在这么短的时日里得首辅赏识, 恐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绝不可小觑。
    他端起酒盏轻啜了一口, 就听一阵噼里啪啦的碎瓷声响, 抬眸看去, 便见大理寺少卿苏译徜正手忙脚乱地阻拦喝得酩酊大醉的武安侯。
    “侯爷,可不能再喝了,您醉了。”
    “醉了?谁醉了!本侯的酒量好着呢!”
    孟松洵一把拂开苏译徜,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往这厢而来,旋即竟一把拽住工部侍郎贾洹的衣领,拎小鸡似的一把将人提了起来。
    贾洹虽生得矮,但大腹便便,可是不轻,他在空中扑腾着两条粗腿,惊慌失措道:“侯爷,侯爷,可是下官做错了什么,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下官,饶了下官……”
    “贾大人……”孟松洵打了个酒嗝,抿唇笑了笑,“贾大人,本侯想问问你,你那婴香是从何所得?你先前送本侯的,本侯已然用完了,故而想厚着脸皮向贾大人再讨一些……”
    苏译徜闻言,不由得大惊失色,“侯爷您怎还敢用那香,那武大人可因着那香……”
    “欸,苏大人此言差矣,武大人的死不过是场意外,与婴香何干。”孟松洵说着,露出一副神怡心醉的模样,“那般令人□□的好东西,不用岂非可惜了!”
    一听是因着这事儿,贾洹不由得松了口气,待双脚落了地,他登时殷勤道:“侯爷想要此香又有何难,待侯爷有闲暇,下官带侯爷去个好地方,保证比这婴香更让侯爷觉得销魂……”
    “哦,还有这样的地方……”孟松洵挑了挑眉,在贾洹肩上重重一拍,朗笑道,“还是贾大人懂本侯的心啊!”
    沈韫玉静静看着这幕,只觉恶心至极,这位被大徴百姓奉为英雄的武安侯也不过是个风流博浪,声色犬马,荒银无度的好色之徒。
    简直不堪入目,不堪入目!
    正当沈韫玉心生鄙夷之际,却见那醉醺醺武安侯一屁股在贾洹的位置上坐下,随即似有些不满道:“不过最近这山珍海味吃多了,难免有些腻烦,总想着吃些清粥小菜换换口味。”
    换换口味?
    哼,不过是为喜新厌旧换了个好听的说辞罢了。
    沈韫玉在心下轻嗤一声,却听那厢紧接着道:“就像沈郎中府上的那个妾……本侯近日总时不时想到她……”
    沈韫玉身子骤然一僵,抬眸看去,便见那位武安侯薄唇微抿,正笑看着他。
    此言一出,四下官员都不由得怔愣了一下,面面相觑,这话是何意,他们心知肚明,哪里会听不明白。
    到底是贾洹反应最快,“哦?令侯爷这般念念不忘的,也不知是何绝色?沈大人这便不够意思了,竟在家中金屋藏娇!”
    孟松洵摆摆手,“倒也不是什么倾城之姿,只上回在鹿霖书院见着,觉得甚是有趣罢了……”
    说着,他还不忘看向坐在另一桌的江知颐,“我们状元郎也曾见过这个女子,你觉得本侯说得对不对?”
    被蓦然提及,江知颐仍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他清浅地笑着,恭敬道:“侯爷说得是,确实是有趣的女子。”
    四下各异的视线登时落在沈韫玉身上,其中不乏瞧热闹的,武安侯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如今就看这位沈郎中是不是个识相之人。
    沈韫玉掩在袖中的手握紧成拳,没想到武安侯居然真的好色至此,甚至打起了柳萋萋的主意。
    今日宴上有这么多的同僚,若是因他武安侯的一句话他便轻易将人奉上,日后怕不是会成为朝中的笑柄。
    片刻后,他起身道:“一个平平无奇的妾而已,还是农女出身,粗陋不堪,不值得侯爷惦记。”
    他这委婉的拒绝,让众人不由得倒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去观察那位武安侯的神情。
    幸好孟松洵未曾表现出丝毫恼怒,只淡淡道了一句:“是吗……”
    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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