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秋画落水那事后,沈韫玉曾明确警告过她务必安分守己,让她莫要因着自己嗅觉灵敏便随意揣测,惹是生非。
    心思重重地用完了早膳,柳萋萋静坐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如江知颐说的那般出去走走,省得胡思乱想。
    书院建在山腰上,远处层峦叠嶂,山峰被大雪覆盖,入目皆是苍茫一片。
    柳萋萋不自觉逛到书阁前,便见不少身着青衫的学子拿着书卷从里头出来,周身都透出儒雅的书生气。
    或是极少在书院中看见年轻女子,那些学子都不由得多看她几眼。柳萋萋垂首看向自己身上旧到泛白的棉衣,有些局促地捏紧了衣摆一角。
    她猜测里头大抵是藏书看书之地,心下很想去看看,可守门的学子看她久久站在那儿不动,盯着她的眼神并不是很友善。
    柳萋萋到底没敢过去,她一个女子,确实不好去那些正经读书人才能去的地方。
    离开书阁,她又随便走了走,走到后山附近,发现有不少侍卫围在那儿,还有几个学子正站在外头观望谈论,柳萋萋听了一耳朵,方才得知刑部的人今早在后山发现了凶手的行凶之物。
    她闻言猛地一激灵。
    倏然想起晨起那会儿,在江知颐的鞋跟上发现的黄泥。
    是巧合吗?
    她咬了咬下唇,沉思半晌,到底不敢隐瞒此事,她疾步至那围山的其中一个侍卫前,急道:“官爷,可否帮我禀告你们沈大人,我有重要的事要同他讲。”
    那侍卫见柳萋萋的神情不像撒谎,转身进山帮她通报,不出一盏茶的工夫,回来道:“沈大人说,他正忙着查案,教你莫要打搅他,若真有什么重要的事,等晚些时候大人忙完了,你再去找他。”
    这事怎么能晚!
    柳萋萋晓得,沈韫玉许是以为她在胡闹,又道:“您就同沈大人说,此事事关案情,有些话非得现在说不可。”
    侍卫也不是不想通报,只方才他去时,见那位沈郎中正全神贯注地在山上搜寻凶手留下的痕迹,听了他的通禀,面露不虞,并不愿被人打扰,他此时再去传话,只会惹怒那位沈大人。
    而且,也不知眼前这女子说的是真是假,没得让他平白挨一顿训。
    他顿时沉下脸道:“大人说了正在忙,你就算有天大的事儿,也晚点再来。”
    说罢,毫不留情地将柳萋萋赶出去。
    柳萋萋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可如今能做的便也只有等。
    她忧心忡忡地回了房舍,想起了和江知颐同住一室的余祐,不免有些担心他,她敲了敲四号房舍的门却是无人回应,江知颐不在,余祐或还在学堂那厢没有回来。
    柳萋萋只能回了五号房舍,忐忑不安地坐在窗前翻了一会儿书,直到薄暮冥冥,她才听长廊上有了些许动静。
    “方兄这回埋头准备了这么久,院里书考的名次也一次好过一次,想来此回定能登科及第。”
    “唉,我考了那么多年,如今已近不惑,早便不抱什么希望了,倒是傅老弟,看你胸有成竹的模样,此番可是有必中的信心。”
    “哪有什么信心,只不过……”傅磬话未说完,就见前头的门扇蓦然打开,从里头走出个人来。
    他惊了一惊,细细一瞧才发现是住在余祐房里的那个女子,她生得瘦骨嶙峋,面容憔悴苍白,没甚血色,再加上天暗,乍一冒出来,差点让他以为见了鬼。
    柳萋萋也发现自己吓着了这位傅举子,福身道歉后问道:“不知两位举子可曾看见余祐?”
    “你说我们书院那位小神童?”傅磬冷哼一声,“他若不在房舍,那定是和江大才子在一块儿,晓得江大才子前途无量,也是状元爷的候选之一,怎能不提前攀附讨好。”
    他阴阳怪气罢,一旁的方系舟讪讪一笑道:“姑娘莫在意,傅老弟这人就是心直口快了些,余祐小弟我们方才看见了,和江老弟一道往西面去了。这么晚了,也不知这两人去那里做什么。”
    听得余祐与江知颐在一块儿,柳萋萋心下又顿添了几分不安,待傅磬和方系舟走后,她担忧余祐的安危,迟疑许久,到底还是裹紧棉袍离开了房舍。
    冬日的夜风料峭,柳萋萋也顾不上冷,小跑着往书院西面而去。脑中乱七八糟什么场景都闪现出来,时而是江知颐举刀行凶的情景,时而是余祐惨死的模样,时而是秋画痛不欲生的样子……
    余祐是秋画除了母亲外唯一的亲人,也是支撑她在沈府苦挨的希望,柳萋萋尝过太多失去至亲的滋味,她不想秋画也和她一样。
    虽心下害怕得紧,但她还是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江知颐若真是害死赵孟垠和京中其他两位举子之人,不可能蠢到杀害与自己共住一室的余祐,这样,便是将最大的嫌疑往自己身上揽。
    柳萋萋稳了稳呼吸,隐隐听见水流声,不由得慢下了步子,她穿过一片桃林,只见河道边出现了幽幽火光。
    她藏在一棵枝干粗壮桃树后头,便见两个身影围着火光蹲在河岸边,盘旋在火舌的灰烬被风扬起,在空中肆意飞舞,柳萋萋这才看出,他们是在烧纸钱。
    她不由得长长舒了口气,看来,江知颐和余祐是来这荒无人烟的地方祭奠赵孟垠的。
    柳萋萋心下一松,脚下跟着不注意,这桃林里坑坑洼洼,雪厚又看不清晰,她无意间后退,竟直直踩进一个大坑里。
    她身子不稳,向后倒去,下意识张口喊出声之际,一只大手蓦然捂住了她的嘴。
    紧接着,腰肢被揽住,她身子一轻,眨眼的工夫竟已置身桃树之上。
    虽那人背对着她看不清面容,可柳萋萋嗅觉灵敏,偏生记住了此人身上的气味,一下就闻出了他。
    那股香气独特,似山中翠竹,又如雪中青松,清冷静谧,像极了这个男人。
    待在枝干上坐稳,她就听一个低低的带着轻笑的声儿在耳畔道。
    “偷看,怎能这么轻易教人发现。”
    他挨得近,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侧颊,瞬间将她的耳根染了个通红。
    她何曾与旁的男人这般亲近过,柳萋萋下意识想躲开,忘了自己是在树上,身子一下失去了平衡,摇晃之际,一只手臂横在她的肩上,轻柔地稳住了她。
    手臂的主人只虚虚揽着,并未有丝毫逾越之举,可那人身形高大,柳萋萋又格外瘦弱娇小,远远瞧着,像极了她倚靠在他胸口,两人相互依偎。
    她抬眸看去,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他,但看昨日她被沈韫玉叫去盘问时,这人在屋内行动自如地搜查,便料想他或也是朝中的什么大官,便道:“官爷,您怎的在这儿?”
    孟松洵看向河岸的方向,笑了笑:“和你一样,偷看。”
    只是没想到,看着看着,便有一只小猫也悄无声息地窜进了桃林,还险些出了动静。
    他凝视着柳萋萋,“这个时辰,姑娘跑到这儿来,可是发现了什么?”
    他问得直接,没有一点拐弯抹角,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似能将她一眼看穿。
    “我……”
    柳萋萋咬了咬唇,想起自己今日在江知颐身上发现的事,一时不知该不该说。
    但若不说,而那江知颐真是凶手,指不定还有下一个人遭他所害。
    她思量半晌,到底还是将自己在江知颐身上嗅见血腥味和药草香,及他鞋跟后沾上黄泥之事和盘托出。
    说罢,她紧盯着孟松洵,便见他剑眉紧蹙,抿唇久久不言。
    他越是沉默,柳萋萋的心便越坠得厉害。少顷,她蓦然有些后悔了,这么大一桩案子,她是不是不该随意置喙。
    他定是不相信自己,觉得她是光凭站不住脚的臆测在胡言乱语。
    她慌忙又道:“其实,我也不确定,兴许是我闻错了……”
    孟松洵垂首,看着身侧纤弱的女子不知怎的,突然畏缩起来,那双原本明亮的杏眸染上几分怯怯,带着些许惴惴不安,似乎害怕他先出口否定,便急着先否定自己。
    他剑眉深蹙,不知怎的,蓦然觉得心下有些滞闷。
    打从一开始,他之所以注意这个女子便是因她嗅觉灵敏这点与念念很像。
    可她们又全然不一样。
    他的念念打出生起便受万千呵护,明媚如朝阳,绝不会垂首低眉,瞻前顾后,小心翼翼地说话。
    一想到若他的念念还活着,却活成这般谨小慎微,唯诺卑微的模样……
    他不敢想!
    怕那把擅长握刀的手蠢蠢欲动,指向那些让她变成这副模样的人,沾上念念最讨厌的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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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少顷,孟松洵才渐渐平复住了呼吸,“此事,或对调查案情至关重要,多谢姑娘告知。”
    柳萋萋还未说完,微一抬头,就见孟松洵浅笑着看着她,他神色诚挚,不禁让她怔愣了一下,她本还觉得此人生性冷硬难以接近,却没想到他比她想象的更温柔。
    她抿了抿下唇,轻声问:“官爷信我的话?”
    “为何不信,你没有骗我的理由,且此事还未去验证,若这么快便否定,岂非太武断了些。”
    孟松洵垂眸看着柳萋萋,便见她那双好看的杏眸里又开始跃动起星星点点的光芒。
    不过是说了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这个小姑娘便开心至此,实在太好哄了些。
    “除却在那江知颐身上嗅到的气味,对于此案,姑娘可还有旁的见解?”
    柳萋萋有些诧异地看过去,没想到他会询问自己的看法。似乎自打入了沈家,她便一直在心下告诫自己要谨言慎行,尤其是前几日秋画之事后,她便记得时刻闭牢了嘴,绝不可多言。
    可眼前这个男人却认真地问她如何想。
    她悬在空中的腿不自觉晃了晃,片刻后,才鼓起勇气道:“不瞒官爷,确实有些猜测……我也听余祐提过发生在城中的两起举子夺命案,听说那两位遭了毒手的举子都被砸破了脑袋,挖出了脑髓,凶手手段极其残忍,若非是报仇泄愤,我总觉得凶手不像是单纯为了杀人而杀人……”
    言至此,她抬首看向孟松洵,见他静静地倾听着,没有丝毫不耐,咬了咬下唇,不自觉微微直起背脊,声儿也不似方才那般虚了。
    “砸破脑袋或是为了害人性命,可挖走脑髓,则显得蹊跷了些,这岂非多此一举,除非凶手一开始想得到的就是几个死者的脑髓。”
    孟松洵含笑看着眼前瘦弱的女子,月华清冷洒在她的半张脸上,她或是自己不觉,她一双眼眸在说话时越发明亮璀璨起来,甚至衬得她整张憔悴的面容都平添了几分光彩。
    见她止了声儿,他忍不住开口:“继续说。”
    这姑娘的猜想很大胆,也很有趣,且并非全然没有道理。一开始他以仇杀的方向派人去查过,可先头死的两位举子之间并无什么交集,更别说两人共同的仇家,而且如这位姑娘所说,取脑髓一事实在匪夷所思。
    见他还愿意听她讲,柳萋萋却是赧赧笑起来,“我没有证据,只是胡乱猜测,实在说不出更多了,毕竟我也不知脑髓能拿去做什么,总不能是入药吧,这世间怎会有如此邪门的偏方……”
    她话音方落,眼见身侧的男人剑眉蹙起,蓦然怔住了。
    “官爷,可是我说错什么了?”柳萋萋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有,兴许你猜得不错。”孟松洵笑了笑,也不瞒她,“那日我检查赵孟垠的尸首,在他的后颈处发现了一个极小的针痕……”
    针痕……
    柳萋萋纳罕地拧紧了眉头,正欲再问,却见蹲在河岸边的两人烧完了纸钱,拿起铜盆,起身回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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