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两人对视着,季延最先干咳一声,眼神躲闪了两下,飘忽着不敢再看她。
    黎观月伸手将拎着的长剑向他扔过去,季延忙一手接住,剑尖上还在淅淅沥沥往下滴着血珠,他只扫一眼就能猜到山洞里发生的惨状。
    “你都听到了多少?”黎观月将手在锦帕上仔仔细细一根根擦干净,漫不经心地随口问到。
    季延神色一凛,认真道:“只有最初你进去时我在听,到了你要讲……你祖父的事时我就远远走开了,毕竟是你们大越的旧事,我肯定不会偷听的……”
    “无妨。”
    他急着解释,黎观月却淡淡开口打断了他,直接说:“就算你知道了也不会有什么,一些旧闻罢了,只做笑谈,就凭它还动摇不了国本。”
    前世她对付应娄时处处受他牵制,又被黎重岩在其中下绊子,堪称腹背受敌。而那时应娄发现这个秘密时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只差一个由头便可光明正大的造反,形势危急,她才会在应娄得知这件旧闻时迫不得已迅速解决他。
    而今生她不受黎重岩约束,又提早卸掉了应娄的大部分助力,这个关于黎家的丑闻就算被公布,对她来说也不算什么威胁了。
    所以她自然也不怕被季延知道——更何况,这个所谓“秘密”的唯一证据很快就要不存于世,就算季延有点其它心思,光凭一张嘴,他能翻出什么花来?
    她这么想着,脸上便连一点提防的表情也看不出来,可看在季延眼里,这就是黎观月信任他,一点不把他当外人的表现。
    看那应娄,光是误打误撞知道了些东西就叫观月给杀了,不像自己,就算有着“偷听”的嫌疑,也丝毫没有被防备!
    这个念头一起,不知怎么的,季延感觉自己心里都热乎乎的,看着黎观月的眼神都变得又亮又专注,唇边的笑怎么也压不住。
    而黎观月察觉到他心情忽然变好,连投向她的眼神都……奇怪起来,有些莫名其妙,她不露声色地往旁边避了避,伸手推了一下季延,道:“让开些,我要拿些东西。”
    “你要拿什么?我来帮你拿!”季延颠颠地往前凑,语气里的殷勤遮都遮不住。
    黎观月没理他,挽起自己的袖子,抬步便绕过他,直接往草丛中走去,季延跟在她身后,眼睁睁地看着黎观月从拿些石堆、草丛中提出了一个小木桶,紧接着是一个布袋被扔在了他怀中。
    “这是什么?石头么?”他慌忙接住,一手提着剑,一手拎着布袋,好奇地摇了摇,听到里面传来金石碰撞的声音,疑惑得猜测到。
    “慢点儿!”黎观月罕见地皱眉喊道,她一面提着那个小木桶,一面漫不经心开口:“是火雷,你手脚轻些,小心点燃了我们都要栽在这儿。”
    火雷?!
    季延高高拎起布袋的手僵住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看布袋,又看看黎观月,神色凝重起来,将另一只手中的长剑往旁边巨石上一放,双手轻轻拿起了布袋,连脚步都放轻了不少。
    “这火雷最初就是你们乌秦传过来的,按理说你最熟悉不过了,怎么你还这么怕?”黎观月看他谨慎过头的样子,不免心里有点好笑,开口解释道:
    “放心,这些都改良过,没有点燃引信不会触发的。”
    她轻松的口吻并没有让季延放下谨慎,他还是如临大敌般双手捧着火雷,只是看了一眼黎观月,眼中含着些看不懂的意思。
    黎观月愣怔了一瞬,她觉得刚才季延那一眼有点轻微的责怪在里头,可她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吧?
    心下有点讪然,她干脆开口:“如果你实在担心,那便给我吧,我自己来拿。”
    边说她边伸手去拿,没想到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还没有碰到季延,他就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往旁边移了一下,还下意识的护着那个布袋侧了身,好像就怕黎观月会抢似的。
    “我拿着就好……没什么可怕的。”
    他闷闷地道,像是为了证明,还往前走了几步,黎观月看不懂他,但看天色已晚,她也拎起那小木桶快步往前走去,示意季延跟上。
    她没说干什么,季延也没问,只是捧着火雷跟着黎观月进了方才的那个山洞,走到狭窄的山洞中,他才闻到从那木桶中飘出的刺鼻味道。
    “是火油?”他轻轻问,黎观月点头默认,一直走到山洞内部,转过小道,他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倒在地上的应娄的尸首和他身下、身旁山洞壁上的大片血迹。
    “啪嗒——”
    黎观月将木桶放在地上,长出一口气,面不改色道:“现在正是需要季将军帮忙的时候了,要将火油涂满整个山壁,如果只有我一人还真是难做——”
    她转身对着那面山壁轻轻挥了挥手,笑眯眯道:“季将军在外面听了故事,帮本公主一个小忙,也不算劳累吧?”
    ……
    一直到天色很晚了,季延累得手臂都快抬不起来,那些火油才被涂完,在这期间,黎观月也没闲着,她拿着那个布袋在山洞内走来走去,将一个个火雷放在角落中。
    路过应娄时,她面不改色,掏出一个火雷小心地将其塞到尸首的衣裳中,做完这一切,黎观月向后退了几步,拍了拍手,满意地看向山洞内的一切。
    季延走近她,边揉着酸痛僵直的胳膊,边如释重负道:“都涂完了,殿下,接下来我们还要做什么?”
    黎观月回头打量一下山壁,点点头,边抬步向山洞外走去,边轻描淡写回答他道:“点火。”
    点火。
    这两个字一出,季延突然站定了,黎观月疑惑地回头,发现他半低着头,整个人好像一瞬间变得紧张僵硬起来,就连握着刀柄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季将军?季延?!”
    黎观月愣怔,她快速上前几步,一把拍在季延肩头,低声道:“季延,你怎么了?!”
    这一拍将他直接拍回了神,季延猛地一颤,抬起头来,眼神里还残留着未褪去的后怕和紧张。
    他定定地看着黎观月,很快反应过来,使劲儿摇了摇头,整个人恢复回来,咽了口唾沫,他艰难道:“没事……殿下。”
    见他的这个反应,黎观月有些不放心,可季延已经快步向山洞口走去,她也压下满腹疑惑惊愕,皱着眉跟了上去。
    两人距离山洞口站得远远的,黎观月蹲下身将手中最后一个火雷长长的引信点燃,一抛手便准确无误地扔进了山洞里。
    她沉静地看着火雷掉进山洞,几息之后,火光远远地闪烁起来,就在半面火光、热浪席卷着冲出洞口的一瞬间,一双手轻轻地捂在了她的耳畔——
    火雷轰然炸响,沉闷而剧烈的爆炸声接二连三地响起,山洞肉眼可见地摇摇欲坠起来,大块大块的巨石伴随着尘土跌落、坍塌,火焰从巨石的缝隙中钻了出来,又引起一声又一声的爆炸声。
    黎观月的双耳被及时护住了,就算是这样,她也能感受到那震耳欲聋的响声,甚至连脚下的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直到好一会儿后,接二连三的轰然爆炸声才慢慢平息,季延将紧紧捂在黎观月耳侧的手放了下来,两人一起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都沉默不语。
    这个黎氏的秘密、连同应娄的尸首和野心,就将永远被掩埋在这片碎石下,消亡于人世间了。
    良久,黎观月长出一口气,转身看向季延,语气也轻松了些:“我们走吧。”
    季延点点头,神色复杂地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片被火雷炸碎的石块,不忘拿起那柄长剑,连忙追了上去。
    夜色深重,星子寥寥,山路本就不平,黎观月深一步浅一步地走着,季延一开始跟在她身后,看她走得有些艰难,他身侧的手指蜷了蜷,刚伸出手又迟疑着缩了回去。
    他往前快步走超过了黎观月,装作不经意的样子专门走到她前面,每一步都踏得重而扎实,稳稳地落在崎岖的山路上。
    黎观月在他身后走,心思敏锐如她几乎是在走了没几步就明白过来,抬眼看去,她的心中微微一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儿突然涌上心头……
    两人之间的气氛莫名融洽而默契,可在一片寂静的山林中,这份平静就显得略有些尴尬,黎观月抿着唇,试探着想要打破两人间的沉默——
    “季将军方才……好像对火雷反应有些奇怪?”
    她亦步亦趋地跟着季延,随口问道,而前方正走着的季延听到这句话,脚步突然有些疑滞,他回头看了一眼黎观月,见她脸上只有疑惑,便把头转了回去。
    闷闷道:“嗯……我确实避讳火雷,也……见不得它炸响,曾经一位故人就是因火雷而与我失散,所以这声响确实让我有些……忘不掉、见不得。”
    啊……
    黎观月闻言有些诧异,紧接着她就反应过来,想到刚才自己还让他帮忙布置火雷,又被他在山洞前护着耳朵的场景,她的心底突然升起了些歉意。
    她张口讪讪道:“那方才我没有避着你就点燃引信,实在是我疏忽,还请季将军见谅。”
    她说得情真意切,季延听了却笑了起来,他摇摇头,转过头来又看着黎观月,真诚地道:“无妨,我……已经不怕了。”
    嗯?
    这话什么意思?是因为今日已经在无意中又见了火雷炸响,所以觉得没什么,就不怕了吗?
    黎观月有点摸不着头脑,疑惑地看向季延,他却又不继续说了,只是轻飘飘地转移了话头:“殿下面对火雷时倒是一点也不畏惧,还敢徒手拿着它……比我强多了,难道殿下在点燃火雷时,就没有半点不适吗?”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又轻又随意,如果仔细听,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试探的感觉。
    黎观月听了有点好笑,只当他是自尊心作祟,便直接道:“我并不怕这东西,从小我父皇便教我用它,后来长大一些更是将它做个玩意儿拿在手上,只是今日也是我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它的威力……”
    她说着,渐渐皱起了眉,总感觉自己的话好像有哪里有些不对,可具体哪里不对,她又说不出来。
    见到黎观月的面上逐渐出现了迷茫和费解的神情,季延忙对她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被他这么一打岔,黎观月也不再费心去想,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随意闲聊着往山下走,刚才这一段关于火雷的小插曲就这么过去了。
    快要到山脚下时,季延突然停下了脚步,侧耳倾听起来,遥遥的传来人群的声音,嘈杂而忙乱,随之而来的还有星星点点的火把光,弯弯绕绕从山脚向山上渐渐汇集过来。
    就在两人驻足查看时,突然从斜里窜出来一道身影向黎观月扑来,南瑜恶狠狠的声音响起——
    “黎观月!你把应大人弄到哪儿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黎观月!你把应大人怎么了?!”
    南瑜都快要疯魔了,自从那天应娄醒来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似得,阴沉得可怕,整天不说一句话也就算了,还经常独自坐着喃喃自语。
    南瑜看着又担心又害怕,只能一切都依着应娄来,他要纸笔、要地图,南瑜也硬着头皮去像那些官员要。
    应娄的这幅惨状让她恨毒了黎观月,但也不敢去做什么,只能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劝应娄先回京畿,暂避锋芒。
    可每当她这么说,应娄就阴沉沉地盯着她,勒令她闭嘴,一心在那地图上勾勾画画,久而久之,她也不敢多嘴了。
    直到前几天,应娄突然从屋内消失了,南瑜第一反应就是黎观月的阴谋,她差点急疯了,要不是在桌上发现了应娄留下来的字条才知道他另有打算,南瑜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了。
    就这么提心吊胆地过了几日,南瑜心中是越来越没底,直到今日下午,她的心慌得一反往常的“突突”直跳,好像会有什么极坏的事发生,她实在害怕,索性心一横到骆府闹了一通,知道了黎观月不在骆府,她反而更加担心了。
    而这种害怕和心慌在城外荒山上传来几声巨响时达到了顶峰,南瑜几乎是瞬间瘫软在了地上,城里其它官员、将士也听到了声响,很快就集结着往山上奔去。
    他们担心是匈蓝人来袭,而南瑜却无比确定,这一定是黎观月与应娄弄出来的动静!
    勉强从六神无主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南瑜咬着牙站起身来,狂奔着往荒山的方向赶去——不管怎么样,她不能就这么干等着!
    她拼了命地跑,最后竟然比那些官兵们还要更快一步上了荒山,天色昏暗,南瑜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地寻找着,一路上跌了不少跟头也根本无暇顾及——
    所以当她头发蓬乱、脏着一身衣裙从荒草中猛地窜出来一把钳住黎观月时,黎观月险些没能将她认出来!
    “你说话!应大人呢?!应大人呢?!”
    南瑜快疯了,她瞪着通红的眼睛恨恨地看着黎观月,见她和身后那个男人有说有笑地从山上下来,心猛地就坠了下去,无边的悲怆和愤恨瞬间就充斥着她的内心。
    黎观月好好地下来了,那应大人呢?应大人他……
    对上黎观月平静的眼神,南瑜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她死死地抓着黎观月的衣袖,季延皱眉,直接上前一刀鞘敲在了她手臂上,南瑜就那么顺势跌坐在了地上,半张着嘴,眼神空空地望着远处的山顶,那里还燃着细微的火焰,空中飘来火雷刺鼻的味道,不用猜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黎观月垂眸看了南瑜一眼,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前世间接害死她的人这么狼狈而崩溃,本以为自己会畅快得仰天大笑,毕竟她前世没少在南瑜手下吃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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