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恪边皱眉想着养池灿的麻烦事,边推门走出了工作室。罗杰那边问他有没有时间,他回道:“怎么了?”
    “那天在饭馆走得太快,有东西忘了给你。”罗杰说。
    “真的,跟程言宁没关系,”听见李景恪这边没什么反应,罗杰补充道,接着哀叹调笑说,“恪哥,你自从换了工作,都很少来聚了,到底是忙还是为了躲人啊?哎呀,真没必要,不成就不成,都还是朋友啊。”
    “确实没时间,”李景恪嗤笑一声,说,“什么东西?”
    跟李景恪卖关子只会“求仁得仁”,罗杰停顿片刻,说:“许如桔之前放了点东西在言宁那里,他昨天就走了,托我转交,但许如桔最近不是住回去了么,给你方便点。”
    李景恪问道:“是不得不放过去的吧?”
    程言宁为了打通关系费力不少,也就许如桔明知希望渺茫,也愿意配合,做些费力不讨好的事。
    那边干笑两声,李景恪不知道罗杰还有什么目的,跨上摩托车还是去了。
    罗杰坐在烧烤店旁的台球厅里坐了一下午,听见外面的摩托声,仰着脖子看了看,很快起身走了出去。
    李景恪没有下车,一条腿踩地等在路边,说:“东西呢?”
    “来了,”罗杰转头进烧烤店,从椅子上拿了那提课本出来,“果然是当老师的,连放点东西都是这么沉甸甸一摞书。”
    他帮忙把书捆摩托车后座,感叹道:“原来池灿说的你在谈生意是真谈啊,这哈雷,兄弟我都要高攀不起了。”
    这么多年,除了许如桔,李景恪向来跟谁接触都是那么不咸不淡。相比起来,罗杰跟程言宁他们自然关系更紧密。程言宁求和的态度在他们看来已经足够可以,而如今李景恪看着像是发迹起来了,显得更难讨好,关系无形中更退一步。
    “公家车,”李景恪说着,眯起眼,“池灿到底跟你说了多少?”
    罗杰闻言一笑,“就那么几句,看来池灿这是闯祸了,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怎么有了新人也不告诉我一声,省得大家都尴尬了,”他站在树干边上,踢了踢旁边的石墩,“你又不是不知道程言宁什么性格,想要的东西就非得要。”
    李景恪脸上表情不显,一只手搭下来,像在冬天里的晒太阳,懒洋洋的。他开口道:“说太多次就没意思了,已经跟他说得很清楚,”他笑了笑,“我什么性格,你们不清楚吗?”
    罗杰耸肩,问:“新的小情人是谁啊,带着个拖油瓶能顾过来?玩玩还是认真的,哪天让我们也见见?”
    “还早。”李景恪扯扯嘴角,拒绝了。
    他拉了拉外套拉链,握着把手掉了个头,打算要走。
    “恪哥。”罗杰突然叫住了他。
    李景恪停下来,偏头用眼神示意什么事,罗杰从口袋里抽出了一张纸片递过来,笑着说:“忘了,还有个东西。”
    是一张照片。
    李景恪垂眼看了两秒,接过来拿到手上,所有白茫茫的反光终于消失——照片上李景恪额头上的伤还没好,旁边站着两年前十五还是十六岁了的池灿。池灿正因为一顶棒球帽被教训得瑟缩,但脸上咧着灿烂的笑容。
    拍照和留下照片对李景恪而言是稀奇的事,丁雷那些录像带更像来自地狱。
    而眼前这张定格的瞬间似乎被阳光穿透而过了,在时间的某一切片里停留下来。
    “之前手机屏坏了,被我搁在抽屉里,后来翻才翻出来,正好看见,就洗了张照片给你,不然留不住了。”罗杰盯着李景恪的脸色说道,仿佛是试探。
    他们猜了也有两年,都想试探李景恪对池灿到底什么意思,有没有企图。
    “不过你对池灿的耐心,还真让我惊讶,”罗杰笑说,“因为听话?我看他挺怕你的。”
    李景恪收了照片,说道:“毕竟是能换钱回来的弟弟,池正茂就这一个儿子,哪能随便霍霍了。”
    “想来也是,”罗杰只好顺着说了,“池灿看着也不是咱们这的人,万一哪天他亲爹从北京回来把他接走,估计还能发一笔。”
    李景恪微笑着盯他一眼,没接话。
    从烧烤店离开时接近傍晚,李景恪径直去了初级中学给许如桔送书,然后把摩托车锁在古城能通车的巷子里。
    下课铃声响彻校园,混着外面街上游人摩肩接踵的声音格外热闹,学生们从校门一拨拨涌出来。
    池灿这天背着书包有些疲倦,因为他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听了一整天课,感觉用脑过度,中午又吃了颗消炎药,晕乎乎的。
    但杨钧出师不利,这天被老师扣下到办公室挨批评去了,池灿跟段雨仪一起走出了校门。
    他跨腿过了台阶,耷拉着眼睛,左手缠着的纱布露出来,整个人像被抽掉了所有元气。
    段雨仪看他没精神,问他一个人回去有没有事。池灿摇摇头,说没事,才转身眼睛一扫,就瞬间睁了睁眼。
    周围人来人往,李景恪站在校门口外的路灯柱子下,哪怕一身黑色也显得格外打眼。
    段雨仪作为池灿的好朋友,对池灿的这个哥哥印象一直不好,总觉得见了有些可怕,捉摸不透冷冰冰的,只会说祈使命令的话。池灿却骤然精神抖擞起来,咧嘴一笑,被惊喜冲傻了似的,停在原地忘了动。
    李景恪漆黑的眼睛直直朝他们看过来,对池灿发话道:“过来。”
    段雨仪皱起了眉头。
    “拜拜,我哥来接我了。”池灿反应过来,连忙跟段雨仪说了再见。
    他朝李景恪小步飞奔了过去,头发旋中间的发丝都晃动起来。池灿站到李景恪面前还矮了半个头,他跟李景恪说了些什么,把缠着纱布的左手伸出来让人看。李景恪低头看了看池灿的手,搭着他的肩膀换到右边。
    段雨仪眼里李景恪全程都面无表情,然后牵着池灿的手往街那头走去,像每一个接小孩放学的家长那样。然而池灿仰头冲李景恪看去,眼睛弯成弧,竟然显得那么亲密。
    第48章 一种候鸟
    从摩托车上下来的时候,池灿捏了捏自己的掌心,之前握着李景恪的手出了点汗,这会儿才被他擦干。
    回来吃过饭,池灿写作业前去拿了外擦的碘伏来,一点点把盖拧开,又去解左手上的纱布。
    纱布里层贴着伤口,被浸湿过的地方染出褐色,池灿感觉粘住了,越揭越痛,皱着脸抽了声气,手一弹,差点把桌上的杯子打翻。
    李景恪转头透过窗户玻璃看了他一眼,没多久便关了水池的龙头,从外面进来抽纸擦干手,一下拎走了池灿手边的那小瓶碘伏,然后坐在池灿对面。
    “太痛了,”池灿看着李景恪,动了动嘴巴说,“哥,你当初怎么一个人上药的……”
    “把手伸过来。”李景恪还是这么句话。
    他嫌池灿动作太慢,倾身过去抓住池灿的手腕就拉到了眼前,停都没停,手法利落地扯着纱布往外揭。池灿瞪圆了眼睛,痛呼的声音挤在嗓子眼边,刚喊出来——就已经没事了——沾着伤口的那点地方只短促剧痛了一下,皮肉勉强贴合起来的伤口完好暴露出来,没有化脓感染。
    “喊什么喊,”李景恪朝他脸上一抚,“都已经干了,痛个屁。”
    池灿抬右手摸摸脸,盯着不太好看的伤口说:“刚刚是真的。”
    李景恪捏着他的手掌,垂下眼看了看,用沾了碘伏的棉签轻轻按上去,慢条斯理给池灿上药,“开的药吃了吗?”
    “吃了。”
    池灿有点心惊肉跳,总感觉李景恪下手粗鲁没个轻重,不过他整条胳膊挨在桌子上都有点麻,对这样的场景也并不陌生,心猿意马地想起了李景恪以前给他画手表的时候。
    但李景恪动作一直很轻,棉签触碰到指尖时有点发痒。
    “哥,你今天早上在电话里好像说又要去外地出差?”池灿像是不经意间想到的,凑在桌边问出了口。
    “不去了,”李景恪说,“高不高兴?”
    池灿一笑,说:“真的?”
    “所以我在家和不在家有什么区别吗,”李景恪神情无异地问池灿,“洗内裤一直洗得那么勤?”
    池灿垂着头伏桌上一动不动,安静好半天,说:“以前妈妈说过要爱干净,勤换洗。”
    “这样啊。”李景恪把用完的棉签扔进垃圾桶,忍不住笑道。
    池灿“嗯”了一声,仍然抬不起头。
    他不清楚怎么突然就东窗事发了,但显然,这个家里的任何一点变动都逃不过李景恪的眼睛,李景恪仿佛什么都知道,只看他想不想拆穿。
    伤口已经消了毒,李景恪拆了袋子里的无菌纱布,又扣着池灿的下巴把人往外带了带。
    池灿脸上发烫,不得不站起身,蹭着桌边走到了李景恪身前ban。
    “还是有妈妈好,爱干净是好事,”李景恪边给他包扎边说,“在学校里少想点别的,也要爱学习,知不知道?”
    “知道了,”池灿看着李景恪,哪怕是俯视也很想再靠近一点,又说,“是有区别的,”他怕李景恪不明白,继续解释,“想要你在家,晚上就一点都不冷了。”
    李景恪专注地给他系紧纱布的结,不忘叮嘱:“手不能沾水就先别洗澡了,过两天就好了。”
    他见池灿不吭声,笑了笑,手臂揽着池灿往里一收,让池灿靠着半坐过来。
    “以前你一个人睡也没看见冷。”他说道。
    池灿反驳:“你怎么知道就不冷呢。”
    李景恪点点头,揉搓着池灿愈来愈红彤彤的耳朵,说:“看来是我虐待你了,池灿。”
    池灿握着李景恪的手背像是打算起来,说没有,要去写作业了;李景恪没说话,却按着他不让走,没怎么使力那手臂的肌肉也摸得到微微鼓起,池灿根本挣脱不出。
    “哥,”靠在李景恪身上其实很舒服,池灿并不想挣脱,他不动了,突然颇为认真地问,“我们会一直待在风城么,你会不会去别的地方?”
    李景恪轻微敛眉,“去哪?”
    池灿停顿片刻,回答道:“我是在想,老师同学都在说,如果考大学,我大学应该考去哪里呢。”
    “考上了哪里就去哪里,”李景恪慢悠悠说,“送你去上学不是让你去玩,你要是只想着怎么轻松舒服,考得差浪费钱就趁早别读了。”
    池灿呆了两秒,很慢地点了点头,让李景恪满意似乎已经并非一件找不到方向的难事。
    虽然他如今忽然之间不想让时间走得太快。
    李景恪跟着沉默良久,手搭在池灿身上。池灿喉结滑动,不喜欢李景恪因此皱眉头,他轻轻靠上去,试探着,有想接吻的意思。
    李景恪吻了他。
    他把好的那条胳膊攀上去。
    他们抱在一起接吻,牙齿抵着嘴唇,停留又离开,发出轻微的水声。李景恪的吻犹如解药。
    松开之后,李景恪扶着池灿站直,眼神清明平和,放他回去写作业了。
    看着池灿努力集中精神但仍然略带不安的神情,李景恪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他摸到桌上的烟盒,拿在手中转了几圈,最终又放下。
    池灿再怎么掩饰,也已经让李景恪听得很清楚。
    他的弟弟在风城乃至这世上并非和他一样举目无亲。但不知是李景恪的无心还是有意,池灿当初抓牢这根救命稻草,害怕再被抛弃、成为一个没用的被嫌弃的废物,所以想得到李景恪的喜欢。
    所以他好像已经离不开李景恪,没办法想象一个人的生活。
    当手越握越紧,放手就变得难上加难。
    李景恪有时候会想,如果一开始就告诉池灿自己不会丢掉他,池灿可能不会那么难受和伤心,畏手畏脚要看眼色,以至于要矛盾地染上同性恋的怪癖。
    可李景恪已经这样做了。
    无论是什么,池灿的爱都是李景恪没见过的稀缺品。
    他想起下午罗杰的话,池正茂将来要是来接他的亲儿子走,他应该写一个多大的数字可以跟这件稀缺品划上等号。
    曾经对池灿宠爱有加、血脉相连的亲生父亲,和池灿应该也不存在多大隔阂与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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