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若有所思。
    ……
    不仅仅是皇族内部,皇帝下令流放周王于?云南这事儿,在朝野和民间也造成了相当大的震动。
    秦庶人也便?罢了,皇帝给他扣的罪名是意图谋反弑父,任谁看来都是妥妥的找死行为,但是周王不一样啊,他的罪过明显要比秦庶人轻多?了!
    皇帝当然没?法跟人说自?己这是要借流放之机历练儿子,所以他只能?没?有条件创造条件,生?编硬造出来——朕不愿因顾惜一子而乱天下法度。
    这话一经流传出去?,朝野也好,民间也罢,齐齐山呼万岁!
    寻常人家的儿子犯了事,做爹的都未必能?狠得?下心?来惩治他,更何况是皇帝?
    可如今皇帝居然狠下心?肠来将自?己的儿子流放到了云南,这不妥妥是封建时代的法律的胜利吗?
    彼时皇帝春秋正?盛,膝下诸子长成者寥寥无几,后妃听闻此事,自?然深以为戒,以秦庶人和周庶人做例管教儿子勿要重蹈覆辙。
    更有甚者注意到,皇帝已经停止了先?前在拟的宗室就藩乃至于?宗藩优待策略的拟定,之于?天下而言,这无疑又是一个好的变化。
    而当今天下,只怕没?有比朱棣更加清楚两世分别的人了。
    有些话他没?法跟当世之人说,只能?跟空间里边的老伙计们讲:“与其说是平行世界,不如说从我跟朱允炆来到此地开始,这个世界的走向就朝着与前世截然不同的方向策马狂奔了。”
    说到这儿,朱棣耸了耸肩:“不过,终究是件好事。我想象不出来,有什?么能?比朱允炆上位,靖难之役再次爆发更糟了。”
    刘彻闷声闷气道:“你成婚了,跟妻子有了嫡长子,嫡长子是朱祁镇,你死之后他御驾亲征……这个咋样?”
    朱棣:“……”
    无言以对。
    其余人:“……”
    噫。
    刘野猪你真的好恶毒啊!
    ……
    皇帝在猎场盘桓了数日,终于?起驾还京,朱棣仍旧随从在侧,第一时间接到了两个好消息。
    其一便?是冤种周王养伤结束,待到皇帝回京之后,辞别君父,便?可启程南下。
    别笑,这真是个好消息。
    带着伤上路跟身强体健上路完全是两回事,这时候千里迢迢南下,要是身上再带个debuff,搞不好真的要死人的。
    其二?,则是太子妃安安生?生?的坐完了月子,没?有任何的不良反应。
    别说朱棣,连皇帝都很松了一口气。
    因为这说明,所谓的前世的确是可以改变的。
    而朱棣在宽心?之余,隐约意会到了老爷子留自?己在他身边的原因——按照朱允炆所言,太子妃之后,下一个要死的,就是自?己这个皇长孙了!
    这叫他怎么能?不为之动容?
    对他而言,老爷子不仅仅是亲人,也是老师,是他人生?的启迪者,甚至于?可以说是他面?前一道无法逾越的高峰。
    回程的御撵之上唯有他们爷孙俩在,皇后与太子另有车驾。
    皇帝盘腿而坐,正?对着案上画作凝神细观,神色柔和。
    倘若燕王在此,只怕立时便?能?认出,这就是他失踪不见的那幅画。
    皇帝神情闲适的问长孙:“你四叔跟你在书房里胡扯的时候,说给这幅画起了个什?么名字来着?”
    朱棣没?因为老爷子知道这事儿而吃惊,想了一想,即便?他此时不是燕王,也有种感同身受的想要脚趾扣地的冲动。
    他道:“……好像是《周王被流放图》。”
    皇帝的心?思与他不谋而合,当下嗤之以鼻:“这什?么破名儿,真亏他想得?出来!”
    嘴上这么说,却还是将腰杆再弯一弯,低下头全神贯注的打量这整幅画。
    威仪深重的天子,意气风发的太子和诸王,风中猎猎作响的旗帜,还有后方一角,皇后带着几个儿媳妇为他们送行……
    皇帝的手指轻轻在图上拂过,却忽的道:“我是不是见老了?老五作的那幅画上,胡子仿佛还没?有这么长?”
    朱棣假模假样的打量了一下,很肯定的摇头:“没?有的事,还是很年轻!”
    皇帝哈哈大笑,笑完了又白他一眼:“小滑头,倒是会说好话哄人高兴!”
    说完,又提起笔来,亲自?在画上写了“周王被流放图”几个字,继而便?是“丁卯年十二?月初九日,老四意欲为老五求情,故而作此画,其父深感欣然,特?此不允……”
    如此云云。
    朱棣见状不由得?失笑:“您不是看不上四叔起的这个名字吗?怎么还写上了?”
    一把年纪的人了,皇帝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这画毕竟是他作的,至于?名字,索性还是听他的吧。”
    这个未来将冰冷的闪烁在历史中的帝王,脸上少见的浮现出一种寻常人家才?会有的温情,抚摸过整幅画之后,将其小心?的合上,继而叮嘱身边的长孙:“我跟你爹父子相重,并无可疑之处,但有些话告诉他,反倒不如告诉你来的好些。英哥儿,你用心?记住。”
    朱棣微微一怔,继而端肃了神色:“皇爷爷请讲,孙儿必定铭记于?心?。”
    皇帝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放松些,不是什?么大事。”
    又顿了顿,才?说:“老五当年作的那幅画,现下正?收在乾清宫书房里,这幅画带回去?,也会与之放到一处,来日我百年之后,两幅画一同为我陪葬,放入地宫吧。”
    “人到了地下,也想有个念想。我这辈子是无法无天,无所畏惧,我倒是不怕死,真是不放心?你们这群孽障……”
    朱棣又是一怔,回神之后,竟然红了眼睛。
    “跟我说这个干什?么啊!”
    他擦了擦眼睛,气道:“不跟我爹说,怕他听了难受是不是?我是死人吗,听了没?知觉的?你怎么这么偏心?眼啊!”
    皇帝失笑道:“哟,生?气了?”
    朱棣恨恨的道:“我讨厌偏心?眼的老头子!”
    皇帝大笑出声。
    第175章
    皇帝尤且在笑, 朱棣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在他的记忆里?,上一世老父亲直到驾崩都一直是强悍的,毫无?弱点的, 甚至于在死后仍旧能够以一种精神图腾一般的力量庇护着建庶人,若非后者昏招百出,只怕自己如何也坐不上那个位置。
    可是此时此刻, 他就坐在自己身边,满面风霜,两鬓生斑, 居然?显露出一种少有的脆弱感来!
    朱棣的心骤然?间被刺痛了。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而今时今日、在他面前交代?身后事的皇帝,又何尝不算是英雄迟暮?
    朱棣怆然?泪下, 不由得将头靠在了皇帝背上, 小声的抽泣起来。
    这样的动作,大?抵只有现在的他能做了, 七八岁的小儿,稚气未脱,先天就有一股对于强大?祖父的眷恋与崇敬。
    从前小的时候, 他也曾经在父亲的背上待过,但是那时光太短暂了,父亲又总是匆忙, 以至于连过往的记忆都变得模糊了, 到最后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那真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而非他自己一厢情愿的杜撰吗?
    但现在不一样, 坐在自己身旁这个上了年?纪却仍旧腰挺背直的,迈入到老年?行列的人, 仍旧是一个饱含人情味的,舐犊情深的祖父。
    空间里?的人瞧见他这动作,却没有人笑,连一向最爱犯贱的刘彻都怅然?若失。
    “我小的时候,我爹也时常抱我呢,等我有了儿子,就更加不必说了,千求万盼得来的,怎么疼爱都不为过……”
    可是最后,却还是惨淡收场。
    嬴政与李元达也是面露惘然?。
    天下帝王,谁会?不对自己的长子寄予期待?
    而孰人又不曾在父亲的臂弯里?。
    李世民的心情也很复杂。
    他跟爹的关系也好?,跟儿子的关系也好?,都不是几句话所能描述的。
    朱元璋默默的看着这一幕,心下更是五味杂陈。
    皇帝察觉到背上传来的重量,不由失笑,反手拍了拍他的背:“英哥儿向来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豪气,倒少有这样情深的时候……”
    然?后忽觉不对,心头生疑——我家大?孙很少有这样多愁善感的时候啊?
    这个年?纪的小孩儿,能真正的理解生老病死吗?
    皇帝麻利的把他提溜到前边来,深深看了几眼,马上就给大?孙一个机会?,让他证明自己还是自己:“走,咱们爷孙俩出去骑马跑几圈,活动一下筋骨!”
    朱棣:“……”
    其余人:“……”
    刘彻:“讨厌一些破坏氛围感的老登。”
    几双眼睛齐齐落到了他身上。
    欲言又止。
    刘彻面无?表情道:“讨厌一些没有边界感的舍友。”
    其余人:“……”
    ……
    御驾回?到京师,皇帝首先召见了周庶人,先是训斥过他的罪过,又语出勉励,让他此去好?好?悔改,做出个人样子来,不要?丢自己这个老子的脸。
    周庶人都一一应了,又去辞别皇后跟太子。
    两人自然?各自有所劝勉。
    周庶人强撑着应对完,出了乾清宫之后,叫那寒冬腊月的冷风一吹,鼻子就开始发酸,好?悬忍住没有当场哭出声来。
    如果?说皇帝毁灭掉的是周庶人的物质生活,那他养在周王府的那些姬妾们摧毁掉的,则是周庶人的整个精神世界。
    皇帝没有插手对于周王府后院一干女人的处置,故而此事便由皇后亲自操持,如先前对周王妃所言那般行事。
    对于自己的妻子,周庶人还是有点逼数的——夫妻俩情分平平,他给的更多是敬重(他自己以为),而非情爱,所以他不强求王妃与自己同去云南。
    甚至说即便王妃真的想去,他也会?拒绝的。
    理由很简单,世子年?幼,不能离开生身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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