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菟裘直和菟裘非依旧有些不乐意,好端端地谁想换个父母呢?去到一个陌生环境还未必有现在生活舒服。
    继母劝完丈夫眼看儿子又不高兴,便又开始劝两个儿子:“莫要犯傻,过继之后你们便是官吏之子,很有可能免除更卒,难不成你们还想每年都去做更卒吗?”
    更卒就是秦国时期的徭役制度,按照规定每户每年出一名男子前去服役一个月,并且更卒是不算在兵役之内的,也就是征兵的时候还是要去服兵役。
    菟裘直和菟裘非立刻不说话,他们多少也知道更卒制度,自然不想服役,若是能逃避服役,倒也不是不行。
    只是菟裘直认真说道:“可大夫只要过继一人,我们兄弟二人岂不是要分开?”
    他们这对双生子从出生开始就没怎么分开过,纵然平日里也有些小打小闹,但突然要分开还是有些不舍。
    菟裘敦冷哼一声:“你们尚且年幼,总有相聚之时。”
    继母一听这句话就知道丈夫是同意了,顿时放心不少,开始细细安慰两个儿子,重点在于劝说他们无论谁被选中,剩下的人都不能嫉恨,他们是亲生兄弟,要互相帮扶。
    菟裘咎靠着墙闭目休息,身体上的疼痛让他难以忽视根本无法入睡,是以将这一家四口的对话全部听了进去。
    他忍不住心中冷笑,这一家人别的本事没有,异想天开的本事倒是不小,难不成他们觉得是菟裘阅求着他们过继吗?
    那位可是秦国司法体系中的官员,而且根据已知的信息分析菟裘阅当初算是离家出走从韩国跑到秦国,然后在秦国一路混到了大夫,真当人家是傻子?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菟裘阅要自己过继,但菟裘咎已经准备好了等明天看这几个人的笑话。
    鱼惊是第二天午饭之后才过来,他来时菟裘敦早已是望眼欲穿,见到鱼惊之后他便欣喜说道:“你可算来了,还请你告知大夫,就说……我同意过继。”
    菟裘咎在心里吐槽:这人还耍心眼不说确切名字。
    只不过鱼惊会跟在菟裘阅身边显然也不傻,他重复问道:“可是同意大郎菟裘咎过继与我家郎主?”
    菟裘敦顿了顿笑着说道:“这……却是不能,大郎生性驽钝,怕是难以为后,还请大夫在二郎和三郎之中择一人过继。”
    鱼惊平静地看着他说道:“奴来之前大夫特地嘱托,若不是大郎,便不再过继。”
    菟裘敦皱了皱眉,他不明白为什么菟裘阅就看上了菟裘咎,明明身体不好痴傻愚笨,且心胸狭隘,在他眼里,菟裘直和菟裘非自然是比大郎强上百倍。
    他解释说道:“并非我有意换人,二郎三郎的确比大郎强上许多,我也是为大夫着想。”
    鱼惊虽是隶臣却也不是没有自己的思想,之前去李氏别院他也跟着,菟裘咎如何发现那些蛛丝马迹从而翻案他是从头看到尾的。
    在他看来,菟裘咎可不是这人嘴里说的那般不堪,至于另外两个……迷迷糊糊差点成了替死鬼,已经不能用蠢来形容。
    若是他家郎主要过继双生子中的一个,他这个忠奴是拼命也要反对的。
    鱼惊心思斗转,语气依旧平静:“郎主怎么说奴就怎么做,郎主知晓你或有换人之念,再三叮嘱,若非大郎此事便作罢。”
    菟裘敦小心思被拆穿,不由得恼羞成怒道:“他这是诚心为难于我!”
    鱼惊一向没什么表情地脸上难得出现一抹嘲讽地笑容:“郎主若有意为难,只怕你一家如今已经共赴黄泉!”
    菟裘敦一噎,这才想到对方如今已经是秦国官吏,并非他这样的黔首能够匹敌。
    鱼惊起身说道:“既然你执意换人,此事便罢,告辞。”
    菟裘敦心中一急立刻说道:“我同意,我同意,就让大郎过继!”
    站在他旁边的继妻此时已经明白计划被破坏,恨菟裘咎恨得不行,心中直想反正就算要纳钱赎罪也需要一段时间,等出去之后再让夫君反悔便是。
    结果没想到鱼惊点头说道:“如此甚好,我这便回复郎主,郎主已经将文书准备妥当,稍后他会请县丞过来亲自更改户籍。”
    继母一听顿时心都凉了半截,没想到对方行事竟然如此干脆利落。
    她暗中咬牙心中发狠,既然如此那就只能让菟裘咎死在狱中,只要菟裘咎死了这件事情自然也要作废。
    她现在已经顾不得爵位,反正不能让菟裘咎真的过继过去,否则日后他们一家哪里还会有好日子过?
    她表面功夫做得好,旁人或许觉得她对菟裘咎一片慈母心肠,但她自己却很清楚自己都做了什么,自然更害怕菟裘咎身处高位。
    只是不知道纳钱赎罪需要多久,来不来得及动手。
    早知如此,她当年就不该留着菟裘咎用来表现自己的贤惠,就该在此子年幼时便掐死了事!
    菟裘咎并不知道继母已经心生杀意,他只觉得身上突然一冷,不由得心中警惕,悄悄往旁边挪了挪,生怕算盘落空的母子三人突然暴起。
    他现在算得上是有了新的出路,要是一不小心折在这里可就太冤了。
    鱼惊显然也有此顾虑,是以他拜托治狱吏帮忙看顾一下,他好回去禀报。
    有治狱吏在无论菟裘敦跟继母再怎么心中愤愤也是没用,只能在一旁跟看仇人一样地看着菟裘咎。
    继母是担心自己被报复,而菟裘敦心里就复杂很多,他一直看不起的大儿子突然就扶摇直上成了官吏之子,这让他心里极其不平衡,以后见面他还要对儿子行礼,怎么想怎么心里不舒服。
    菟裘咎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又开始有了新的担心。
    整件事情他一直都是被动的,这让他十分不安,再加上不了解菟裘阅为人,也不知道这过继之后到底是好是坏。
    以之前跟菟裘阅相处的情况来看,对方是个好人,但好人不一定是好爹啊。
    菟裘敦在外人面前也不是那副穷凶极恶之相。
    这么一想鬼薪三年或许还是个缓冲,这期间他能多了解一下菟裘阅的家庭情况。
    就在菟裘咎胡思乱想的时候,鱼惊过来对着治狱吏说了几句,治狱吏转头对菟裘咎和菟裘敦说道:“你们二人随我来。”
    继母有些不安地拽住了菟裘敦的衣角,菟裘敦对着她摆摆手,起身走了出去。
    菟裘咎等他出去之后才往外走,并且走的时候身体微侧,分出了一只眼睛防备着继母跟那两个小兔崽子。
    一旁的鱼惊见他捂着肋间行动缓慢,连忙上前扶住他,菟裘咎对他笑了笑:“多谢。”
    鱼惊连忙说道:“此乃奴分内之事。”
    菟裘咎过继之后也算是他的主人之一,如今这事是板上钉钉,他对待菟裘咎的态度也有所转变。
    两人一路到了公堂之上,县丞和菟裘阅正相对而坐言笑晏晏,见他们过来县丞立刻让人将文书拿上来说道:“菟裘敦,若无异议便签了吧。”
    菟裘咎看了一眼,文书的材质是木板,上面的文字用刀笔雕刻而成,看一眼都能知晓在书写的时候有多费力。
    这时代应该已经有了墨,只不过显然墨太珍贵,别说普通人家,基层都用不起。
    等生活安稳下来,纸张的制作或许可以提上日程,不知道能不能换爵位,就算不能,卖钱也是好的,应该能卖很多钱。
    菟裘咎一边想着一边微微探头想要看上面到底写的什么,然而等看到上面的文字之后,他就忍不住僵硬在了原地——他竟然一个字都看不懂。
    此时秦国用的文字还都是小篆,其中一些文字看上去跟后世的简体字略有一些相像,只是并不能确定是不是同一个字。
    不过绝大多数是属于看着就陌生的,繁体字他或许还看得懂,但小篆实在是有些超出能力范围之内。
    不过他还有另外一份记忆,这份记忆都能把听不懂的秦国话让他听懂,顺便还把他的口音给改了,想来认字也不在话下。
    结果万万没想到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这时候他才想起来,原主好像从小就被苛待压根就没让他读书习字。
    所以他现在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文盲?
    作者有话要说:
    菟裘咎:读了那么多年书,一朝成文盲,我受不了这个委屈!猫猫伤心捂脸.jpg
    第8章
    菟裘咎一时之间颇有些无法接受自己变成文盲这个事实,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而就在他震惊的时候,菟裘敦犹豫再三还是签下了文书。
    一旁的鱼惊见菟裘咎还在发傻不由得轻声说道:“小郎君,该拜见郎主了。”
    菟裘咎这时才回过神来,哦,对,他爹换人了。
    他只好将变成文盲这件事情先放到一边,对着菟裘阅行跪拜大礼说道:“孩儿拜见阿父。”
    菟裘阅一边起身往这边走一边接过身边另外一位隶臣的斗篷,到了菟裘咎面前的时候弯腰将菟裘咎扶起来又将斗篷披在他身上,揽着他的肩膀欣慰笑道:“好孩子。”
    说完他转头对菟裘敦说道:“既然签了自此之后他与你家再无瓜葛,你且离去吧。”
    菟裘敦愣了一愣:“我……我已能归家?”
    一旁地咸阳县丞说道:“你的罪罚已经用钱赎过,可以归家。”
    菟裘敦顿时喜笑颜开,过了一会他才反应过来:“那我的妻儿……”
    县丞说道:“他们未曾被赎罪,还需服刑。”
    菟裘敦立刻有些着急,转头看向菟裘阅:“他们还要服刑?”
    菟裘阅淡淡说道:“当日我与你约定的是为你赎罪,又没说为你一家赎罪,他们自然是要继续服刑。”
    菟裘敦瞪大眼睛恨恨说道:“你……你竟如此奸诈。”
    菟裘阅冷笑一声:“你我当时仅口头约定并无文契,便是我不替你赎罪你又能如何?”
    以法治国的秦国哪怕是买卖东西也要有契书,上面会写买卖的东西是什么,有多少数量,买卖双方是谁,然后买卖双方一人一半,若是有纠纷需要告官,这就是证据。
    所以秦国的识字率还挺高的,哪怕是平民不认识那么多字,日常经常接触的也都会认识几个。
    只是别的国家没有这一说,菟裘敦成为秦国黔首满打满算还不到两年,并没有完全适应秦国社会,都没意识到这件事情。
    更何况菟裘阅也算是履行了承诺,从一开始人家就没说要给菟裘敦一家全部赎罪,是以此时此刻菟裘敦除了愤怒也没有别的办法。
    更不要说菟裘阅是大夫而他是黔首,差距可用云泥之别来形容。
    一旁的菟裘咎在心里默默给新爹点了个赞,他原本还担心过继之后这家人还会骚扰他或者做出别的什么事情来。
    毕竟之前他离开的时候回头看过一眼,继母看着他的眼神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一旦她出来,但凡寻找到机会必然不肯善罢甘休。
    他已经跳出了龙潭虎穴甚至身份地位都与以前不同,想要报复这一家人想来也不难。
    唯一忧虑地就是刚转变身份就急着报复会不会给新家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万万没想到菟裘阅居然有此神来一笔。
    经过短暂的接触菟裘咎看得出来,菟裘敦本人暴躁易怒但没什么主意,没有继母在他耳边挑拨,想来他暂时也没有要找菟裘咎麻烦的想法。
    更何况他一人孤身在外,生活中事事都要自己亲力而为,怕也没有就那个精力来找他麻烦。
    菟裘咎没有了心理负担,只觉得空气都新鲜几分。
    一旁的菟裘阅看他眼中阴霾尽去,眼神越发明亮显得整个人都鲜亮了几分,不由得若有所思,在他看来只是让这一家暂时分离并不算什么,只有真正让他们消失在菟裘咎的生活中才好。
    不过此事也不宜太过着急,这一家如今正被人关注,且再等等吧。
    菟裘敦本想再争辩一二,然而县丞一挥手,立刻有亭卒上前将他拖了出去。
    菟裘阅不再理会大声喊叫的菟裘敦,转头看向菟裘咎:“今日起你便犹如新生,既如此,不如将名也一并更改吧。”
    菟裘咎连忙点头说道:“凭阿父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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