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卉笑着把姐妹们请进来,椅子不够,大家还像以前在单身宿舍一样,挤挤挨挨地坐在床沿上,有聊不完的话题。
    说起钟卉分流的事,都一阵唏嘘。
    王茹忍不住抹眼泪:“我没想到你是我们当中第一个离开工厂的。”
    这群姐妹中,她和钟卉走得最近,知道钟卉在外头买了商品房,说不定哪天就搬走,心里愈发不舍得。
    钟卉看她这个模样,故意板起面孔:“你现在知道当初你结婚的时候,我是啥滋味了吧?姐妹中就你最早嫁人!你倒是喜滋滋地搬出单身宿舍,我哭了一晚上,枕头都哭湿了。”
    一番话说得大家哄堂大笑,气氛瞬间轻松下来,王茹被她说得也有些不好意思。她结婚的时候,钟卉是伴娘。那时候她沉浸在新嫁娘的喜悦当中,根本没注意到小姐妹的心事。
    个头最高的纪玉洁大着嗓门道:“现在厂里这光景,离开了是好事。听说何厂长在跟清荔的各大商场、房地产公司、公交公司联系,希望他们能接纳咱厂的女工去当售货员、售楼员和售票员,这要是谈成了,我都想去!”
    钟卉想到纪玉洁以后可能是她们当中知jsg名度最高的一个,微笑着点头道:“都去试试!找到合适的,没准趟出一条路子!”
    姐妹中最斯文的苏雅萍则道:“看钟卉这个样子,我们也是白操心了。她男人刚下海那会,给人干外包一天工钱就好几十块,现在当包工头更不得了!哪还需要她上班赚钱啊?”
    钟卉并不多说,只将自己打算开服装店的事告诉她们,“等我的店开张了,你们可得好好帮我宣传宣传。”
    一听说是服装店,大家都来了兴趣:
    “这下荷包肯定保不住了。”
    “放心!以后发了工资就去你那光顾!”
    姐妹们说说笑笑,恍惚间钟卉仿佛回到了刚进厂那会。那时候的日子,每天一睁眼都是新鲜的。
    再一定神,白炽灯光下,每个姐妹眼角都爬上了淡淡的细纹。
    十年,一不留神就这么过去了。钟卉和她们又隔着几十年的时光,她忍不住再次细细打量面前的每一个人。
    禾禾紧紧挨着妈妈,羡慕地看着这些阿姨们,听她们聊着自己似懂非懂的话题,对大人的世界心生向往的同时,又生出一丝忧虑。
    妈妈分流了,那她以后还能在纺织厂上班吗?是不是连纺织工人都当不成了?
    江嘉禾第一次为自己长大干什么犯起了愁。
    ……
    新世界那边开业准备的时间只有一个月,钟妙一直在催姐姐南下去进货,好在厂里这边手续办得也快。
    上辈子钟卉辞职辞得突然,禾禾后来经常念叨着小时候待过的托儿所和“大苹果”老师,想念厂里自制的盐汽水和酸梅汤。
    当时没觉得什么,女儿出事后,无数个夜晚那些被自己忽略的往事重又冒出来,钟卉心里头都像针扎一样难受。
    刚好禾禾放假了,去工厂办手续的那一天,钟卉特意带上她。
    一大早,她给女儿换上小裙子,小皮鞋。
    “妈妈,你分流了,我以后还能在纺织厂上班吗?是不是连纺织工人都当不成了?”
    钟卉被问得一怔,反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禾禾很担忧:“张芃芃说她妈妈是厂办的干部,她长大了以后也是厂办的干部。你是纺织工人,我长大了也是纺织工人……”
    钟卉眉头微凝,对女儿道:“妈妈那会是没的选。念中学的时候,学校搞运动,根本没学到啥文化知识。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当时也没啥工作可挑,赶上纺织厂招工,我就进厂了。你跟妈妈不一样,你们赶到好时候了,好好学习长大了肯定能上大学的。”
    “还记得妈妈的同事叶孃孃吧?她儿子就考上了医科大学,去省城念大学了。以后毕业就干医生这一行。这世上有意思的工作多着呢!等你长大了,了解每个工作是干什么的,那时候你再想想自己喜欢干什么吧。”
    禾禾似懂非懂地听着。
    “走吧。别忘了带上暖瓶和茶缸,今天妈妈带你去厂里打盐汽水。以后可就喝不着了啊!”
    “我要喝酸梅汤!”
    “行!”
    禾禾一进厂就跑去小时候待过的托儿所,那儿有滑滑梯和秋禾,还她最喜欢的“大苹果”老师。
    钟卉则去厂长办公室办手续,在解除劳动关系的文件上签字。手起笔落之间,钟卉忽然发现自己这段时间签字签得特别多。
    上辈子她在家里当主职主妇,什么事情都不用她拿主意,自然也用不着签字。现在不一样了,每一个签名都意味着一个决定。
    何桂珍收回她签好字的文件,站起来用力握住了她的手,“欢迎你以后常回‘娘家’看看,遇到什么问题,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来厂里找我。”
    钟卉莞尔:“还是希望不要有那么一天,说明我在外头混得不错,没给咱纺织女工丢脸。”
    看钟卉还能笑出来,何桂珍也难得露出一丝笑脸。最近跑了很多用人单位,腿都跑细了,压力和疲惫快让她喘不过气。
    还是年轻人心态好啊。
    何桂珍面露难色:“这个月厂里的帐上没钱了。唯一还剩的一点钱要给职工们把医保给报销了。下个月厂里会拿到一笔欠款,你们这批分流职工买断工龄的补贴下个月统一发给你们。”
    钟卉爽快道:“好。”
    重活一世,她对何厂长的人品更加坚信不疑。国棉厂94年就停止生产了,一直到04年才正式宣告破产。那十年,何厂长一直呆在工厂,安置职工就业,清理变卖资产,直至最后一笔欠款偿还完毕才离开。
    何桂珍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抬头却触到钟卉的目光。那目光十分复杂,沉甸甸地压得她说不出话来。
    “何厂长,以后国棉厂就靠你撑了。多保重。”钟卉冲她点头道。
    “谢谢!谢谢你们这些年轻同志的理解!”何桂珍再一次握住她的手,比上一次更加用力。
    从厂长办公室出来,禾禾已经打好了汽水,一手拎着暖瓶,一手端着茶缸,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钟卉赶紧接过女儿手里的暖瓶,禾禾很高兴,“妈妈,我已经想好了我长大干什么了。”
    钟卉:“干什么?”
    禾禾骄傲地昂起头:“我要当食堂大师傅!想喝多少汽水就喝多少汽水!”
    钟卉:“……”
    *
    江晟在琼海要同时盯三个工地,白天在工地上跑,晚上回到宿舍倒头便睡,一个月下来终于攒下三天假,又跟建筑商老板请了两天假,打算回一趟清荔。
    几个清荔一起过来的电工也打算回去一趟,个个欢天喜地地如同过年。在外头打拼图什么?不就是图个赚钱回家看老婆和孩子么。
    江晟没什么兴奋的,只惦记着回去陪女儿过生日。
    临走前一天,他特意去了趟琼海当地最高档的商场,给女儿买了好几百块钱的生日礼物。吃的、穿的、用的、玩的,只要他觉得禾禾喜欢,统统买下来。
    这些天,江晟尽量不想去想他和钟卉之间的事,一想起来就特别烦躁。
    前些天,他心里头一直七上八下的,总觉得有事。直到李大头打电话告诉他钟卉买了商品房,他才恍然——难怪那天那么爽快地签下离婚协议,原来搁这等着他呢!
    现在钱花得七七八八,他倒要看看她接下来打算怎么办。难不成她真的以为离了婚,她两手空空的能带着禾禾把日子过好?
    江晟心下冷嗤,和钟卉一起生活了八年,他太了解她了——任性,爱撂狠话,拧起来完全不顾及后果。
    ……
    从琼海回清荔没有直达的火车,为了减少路上的时间,建筑商把车子借着江晟。
    几个回清荔的电工刚好塞满一辆车,大家一起分摊油费和过路费。
    江晟开了个大夜车,第二天中午才到清荔。将几个电工送回家,便去了亮子家。
    亮子帮他一起将那三个编织袋放进后备箱,“江哥,你难得回来一趟,晚上一起吃个饭,我把人都喊上……”
    一整夜没合眼,江晟脑子脑门突突的疼,他靠在车门边抽了根烟,淡淡道:“不用了,我还有事。”
    亮子扯了扯嘴角:“行。等你空了打电话给我。”
    江晟拿了行李便直接开车去禾禾的学校。到了学校门口,一只脚已经下车了,突然又想起什么,他赶紧缩回车里。
    拉下前方的后视镜,江晟看到镜子里的人忍不住飙出一句脏话。一个月没照镜子,都快不认识自己了,满脸胡子拉碴,衬得两只眼睛像两个深坑,人也黑了一圈。
    低头闻了闻身上的衣服,一股被汗水腌透的气味直冲脑门。
    江晟已经能想象女儿撇开脸捏着鼻子嫌弃的表情。
    打开钟卉整理出来的那几编织袋,一通翻找,终于找到剃须刀。江晟对着后视镜开始刮胡子,刮完胡子,用手拢了拢头发,又找出件干净衣服换上,这才勉强像个人样。
    在车里整理好自己后,江晟又等了一会,看了眼手表,已经到了放学的时间。学校门口连只麻雀都没有,大铁门在暴烈的日头下闪着白花花的光。
    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江晟抬腕看了眼手表上的日期,忍不出又飙出一句脏话,黑着脸发动汽车,一脚油门轰下去,掉转车头疾驰而去。
    小卖铺的老板娘站在门口嗑瓜子,冷不丁被喷了一脸汽车尾气,不由狠狠啐道:“二五眼!放假了还跑到学校门口掼什么派头!”
    第13章 看新家(捉虫)
    钟妙原本以为自己在天桥市场的摊子不好转手,谁知几天就转出去了。
    三个月租金八百多块,三百多块的货款,总共一千多块钱。被门口流动摊位卖百货的个体户给连货带摊子一起接手了。
    钟妙算了算,这么一来她手头就有两千多块钱。之前她打听过了,在天桥市场做服装生意预算最低3000块钱,1000租摊位,2000做为流动资金。
    新世界的店面租金低,怎么算这次开店投入至少也要2000多块钱。
    她和姐jsg姐一人分摊1000多,倒还在可承受范围内。钟妙处理好摊子,便打电话给姐姐,两人约定7月15日一起坐火车去五羊城。
    钟卉叮嘱妹妹:“这两天,你记得提前去火车站买票啊。”
    钟妙不以为然:“姐,我每个月都坐火车去瓯城进货,从来没买过票。这年头外出做生意的谁买票啊?实在不行上车再补呗。”
    钟卉在电话这头“啧”地一声:“我现在这个情况,哪能挤来挤去?再说去瓯城是省内,看着熟脸乘务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让你过去了。去五羊城可跨了省了,你听我的。手中有票,心中不慌。”
    钟妙虽然觉得姐姐多虑了,但想到姐姐挺着大肚子,确实没办法在人群里钻来挤去的,便应了下来:“行。我明天就去排队买票。”
    这年月买火车票特别麻烦,整个清荔只有几个售票点,最大那个在火车站附近。钟妙决定明天去火车站那头把票先给买了。
    钟卉一手抓着话筒,一手抓着女儿的头发,“我不跟你多说了,正给禾禾梳头发呢。”
    昨天一整天,禾禾连写作业都趴在电话旁边。只要电话铃响,她就跳起来接。
    钟卉自然知道她在等谁的电话,虽说她是没有任何期待,但看女儿这个样子,还是有点不落忍。嘴一快,便答应带她去江荔广场吃肯德基。
    一年就这么一次,禾禾还没去过,带她去吃尝尝。
    果然,禾禾一听到“肯德基”三个字,瞬间雨过天晴,又活蹦乱跳起来。
    清荔市第一家肯德基家乡鸡已经开张了几个月,班上好几个同学已经吃过了。何晓霞上次就是在那过的生日,回来将肯德基夸得天花乱坠,食物好吃,还很好玩。禾禾没去成她的生日会,委屈得哭鼻子。
    这次禾禾过生日,也很想去,又不好意思跟妈妈说。听说那儿一个汉堡要9块9,真贵!要攒两个半月的零花钱才够用呢!
    如果爸爸在家还有可能,禾禾一直觉得爸爸比妈妈大方。她要买什么,跟爸爸说,爸爸通常都会答应。只要她跟爸爸说过生日想去肯德基,爸爸肯定会同意的。
    哎!爸爸八成又把她生日给忘了。
    真是做梦都没想到妈妈主动提出带她去那过生日。禾禾简直美滋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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