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文/乃兮
    梅三娘没有取下面具。
    她带着东西下楼。俞宁主动上前想替梅三娘接过东西,却只得到三娘抬手阻拦。三娘看着院子里的空荡。染缸布料针线几乎全被抬出去,以至于院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
    没有权势的人,连一点秘密都难藏。她十一岁时伪装成月娘,在那些大人物眼里像是孩童玩闹。要是她不过寻常姑娘,没人在意她的秘密,只是她偏偏血脉特殊。
    梅三娘没有多说什么,朝正门口走去。
    俞宁跟在其身后。他注意到阿花要跟上,到正门口时伸出手拦住阿花,示意人不该再跟着了。阿花看着三娘走到马车边上的背影,眼眶顿时泛红。
    三娘才十六,才十六啊!为什么要面对这些源于父母的糟心事?
    负责驾马车的将士从马车后方取出矮凳,放在马车侧边,静等郡主踏上马车。
    梅三娘却在踏上矮凳的刹那,看见就在不远地方面上无奈被将士困住的周子澹。两人视线对上。三娘下意识想抬手摸自己耳垂,好在想起自己换装时卸下了耳坠。
    不过周子澹能到这里来,想来是跟着她来的。她今后不再出现在梅家,周子澹猜也猜得出她就是今天被马车带走的人。
    周子澹虽是周家人,但周家人只是江南书香门第罢了。周元淮先生好歹能称为大儒,周子澹只能被称为周元淮的二儿子,周家二郎。他于沐王府而言,等同猫狗于苍山。
    真是想打他。好好在周城和其他人一起过节有什么不好?非要跟着她来。万一俞宁这些人忠心耿耿,为了保密能不择手段,他周二郎命就没了。
    梅三娘收回视线,踏上马车,走进被将士掀开的马车帘内。她所有神情都在面具后,半点没泄露出来。坐在马车内,她压低声音:“不用管闲人。”
    俞宁当然也再次看到了周子澹。他居于马车边上,听到了梅三娘的话,对着周子澹方向摆了摆手,示意众人放开人。
    他戴回头盔,翻身上马,再度下令:“回了。”
    将宅子团团围住的将士当即收队,以最快的速度归到俞宁身旁。马车轻松转了方向,行驶向更远的地方。这一切让旁观的周子澹彻底清楚,他刚才想的完全错误。
    见凶神恶煞的将士们真走了,还走远了。周子澹松了松肩,相当不懂本地贵女出门披头散发戴面具的风格。沐王府家哪位掌上明珠这么疯?
    宅子门口开着,门口的姑娘眺望着远方,似乎是想再多看人一眼。
    周子澹走上前去,朝着宅内打量。
    宅子里连一点生活气息都没,像是空宅。他愣是也没有能够看到梅三娘在哪里。他朝着阿花拱手:“周子澹。我想问梅三娘在吗?”
    阿花收回视线,重新调整好自己面上的表情。她知道面前的人是周家二郎,半点没打算让梅三娘和月娘的事从自己嘴里说出去:“你找梅三娘来我这里干什么?这是我家。”
    说完把门一关,全然谢客姿态。
    周子澹吃了个闭门羹,抬手摸了摸鼻子:“这都什么和什么?”他到现在有了几个新的猜测。沐王府的贵女恐怕要找梅三娘做事,但这事又不能让人知道。或者说贵女和梅三娘是熟识,里面有各种复杂关系,也不能让人知道。
    “到底是什么事?”周子澹在门口望了望,再到墙边跳了跳。确认看不到这个宅子里面情况,他脚转了个方向,朝来时的路走,自言自语叹息,“先去梅家买个柴火火把,晚上再问三娘。迟早会知道的。”
    马车与人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前进。车轮滚滚,浑然无所觉的周二郎根本没预料到马车内佩戴面具,面具下神情淡漠的是三娘,且他们将有一段时间不可能再见面。
    周子澹到了梅家家门口,果不其然随手抓过梅家二哥,买下了一个崭新的柴火火把。
    自制手持的柴火火把能烧好一会儿,并不是单纯只用树枝做出来。为了易燃且经久耐烧,上面缠绕了特制油布。用火引点燃后,周子澹兴高采烈和梅家兄弟结伴朝外走,先将梅家家门口的大火把点燃。
    火沾染到易燃的枝条,火光冲天而起。与此同时,各家各户门口也纷纷点起了他们家门口的火把。这时周子澹和梅家兄弟才赶着去找柴火堆。
    沿途,一朵火花又一朵火花绽开,如同是太阳落下的余晖点亮了这些人间烟火。人手中的火把传递着更深层的情感。摇曳的火光中,人脸都被照得红彤彤,眼内都带着光亮。
    周城的路不算一马平川,而道路一眼望去,火焰连成了一条长路。带着人对丰收的祈愿与对生活的热情。这种最朴实的魅力能让人内心产生震撼。
    那是与江南元旦过节时灯笼满街时截然不同的另一种繁华。
    梅二哥消息灵通和他爱结交朋友分不开关系。他不会像一些自以为是的江南人一样看不上纨绔的周子澹,反而拉着他唠着星回节的事:“每年这会儿是找爱人的好时候。大家都会围成一圈绕着火把跳舞,你围着总要牵手吧?牵着牵手,有些事就牵出来了!”
    周子澹恍然:“这样。”
    梅大哥听着这两个“弟弟”的不着调,在前面警告他们:“没有那个心思,别去乱招惹别人姑娘。”
    梅二哥听到这个警告,当即侧头假装大哥只是在说周子澹:“听见没。别乱招惹。万一你招惹的是我们三娘这脾气的,头都给你拧下来,往后当蹴鞠踢。”
    周子澹摸了摸脖子,心里同情梅三娘。瞧瞧这风评,和他在江南有得一拼。明明他是真不着调,三娘却是个勤奋用功有才能的匠人。
    他问两人:“三娘在哪里?她不和我们一起去挤前排么?”
    梅家两兄弟倒是不意外三娘不在。梅大哥回答周子澹:“三娘年纪一大,经常和自己朋友一起玩。她会先去和朋友跳一会儿,再来我们这里。我们一般给她留位置。你不也一样,很少见你和你大哥结伴。”
    周子澹想也是:“我大哥和我不一样。他是要继承我爹学问的人。我只要能有口饭吃就行。玩不到一起。”啊,不知道他爹和他大哥会不会出来绕着火堆跳舞。要是他们不跳,那他学了回去给他们跳。让他们百忙之中感受一下异地风情。
    天渐深,周城多个地方火光冲天。
    火把点燃了柴火堆,火焰的热浪一股股涌向周围围着柴火堆的众人。周子澹和梅家兄弟凑在一起摇着身子,大声唱着他完全听不懂的歌。他笑得畅快,脚跟着踢,人跟着转。
    火焰的星火点燃夜空,轻易在天上洒满点点。周子澹和梅家兄弟都没有等到梅三娘。
    当狂喜欢庆的人们分食、诉说爱意、牵手拥抱,周子澹也没有从人群中看到梅三娘的身影。
    周子澹热闹够了,一个人折回周家时,心里总觉得缺了点什么。这种莫名的情绪,被他理解为一个人走夜路太过寂寥。
    他回到周宅,兴冲冲进门就喊:“我回来了!我给你们示范一下今天我和周城人一起围着火跳的舞。”
    周子澹强行到书房和卧室轮流给他哥他娘他爹展示了一下刚学的舞,情绪非常高亢。跳不够,他还要问:“怎么样?我是不是跳得很好?”
    后果不用说。在卧室的给他飞了一个枕头,在书房的给他砸了一本书,都搭配上:“睡你的觉去,少来找我。”
    周子澹回自己屋直摇头:“真是无趣。”不知道这会儿梅三娘在做什么。
    她的日子肯定从来不会无趣。
    作者有话说:
    梅三娘:确实不无趣,甚至太过有趣- -
    第23章
    文/乃兮
    梅家兄弟两人回到家里,把脸上手上的黑灰洗干净。梅大哥拿着布将脸搓得通红,想起刚才牵着喜欢姑娘手的,心头如同有一只雀鸟在喳喳。喳了半响,他才意识到:“三娘呢?怎么这个点还不回来?”
    梅二哥一样疑惑。三娘是爱乱跑,却从不会夜不归宿,几乎每天晚上早早就会回到家里。他寻思着:“她身边总不缺人。以前有我们,后来有朋友。难道一成年还能心思直接野了?”
    梅家兄弟想到这个可能,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要命,妹妹要是比哥哥们先成家,在周城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他们拖着拖着,却没想到要拖到三娘之后。
    董氏这个点没睡,听见了两人对话。她抬头望了眼家里祭本主的房间。支撑梅家那么多年的老人,平日里每天睡得都很早,今天到现在没有睡下,点着灯跪坐在本主面前。
    孩子祖母的性子她最清楚不过,丈夫早逝,梅菊支撑起了整个梅家染布坊。梅家子嗣单薄,梅菊只剩下一个儿子。要不是一身不服输的狠劲,哪能拼到现在?周城人年年跪拜本主,在梅菊眼里跪拜归跪拜,却是人无奈才会去求神佛。
    董氏收回视线轻叹:“这一年,三娘不会回来了。”至于以后,她不知道。
    沐王府的人前些日子就找人送了消息来,说是今日会将三娘接走。这是梅菊五年前就和沐王府的约定。她作为一个养母能做什么?刚开始哭过闹过恨过,却也清楚她哪能争得过沐王府?
    梅家两兄弟听到亲娘这话同时沉默。
    半响过后,梅大哥嗤笑一声,平时努力维持一家长子的姿态彻底维持不住。他难得发火将,将布往盆里一摔,甩出了半盆水:“欺人太甚。”
    梅二哥声音都哑了一些,看向他娘:“不能接回来?”
    两个男人根本不知道五年前的事。不管梅菊还是董氏,都不想让事情牵连到梅家两个儿子。董氏艰难点了头:“你们祖母定下的事。”
    她指了下不远处的牌:“瞧,名字这不还挂着呢。只是一年罢了。”
    梅子芝的木牌挂在房梁上,到现在都没有取下。说是只是一年,一年后什么情况,在场三人猜不出。三人一起看了片刻,最终寡言收拾了洗漱的东西,各回各房间睡觉。
    欢庆过后谁能想到是几乎一夜无眠,就如祭祀房内点了一夜的烛火。
    至于赶夜路的梅三娘,只有一个感受:好饿。
    这群非人的丧病将士,傍晚接她走不带晚饭。他们自己不吃,连带着也没打算给她吃晚饭,只拿了一包糕点打发她。他们熬夜将她带回沐王府,力求第二天沐王爷一睁眼就能看见她这个便宜女儿。
    糕点大概是府上厨子做的,趁热吃估摸很好吃,趁冷吃简直能噎死个人。数量稀少到似乎大门大户家里女子都只吃三口饭,日常以喝露水为生。梅三娘勉强垫了垫肚子,没过多久又饿了。
    她在马车内从戴着面具端坐装模作样,到掀开面具把糕点吃完,再到瘫在马车里将车厢内各个角落摸索一遍。百无聊赖挖出了两本不知所谓的书,以及一副折叠棋盘。
    下棋这种高雅的事与她无关,看书这种雅致的爱好更与她无关。她寻思着穿自家生母的衣服也没什么意思,干脆在马车上当场换衣服,把今天过成人礼的新衣服重新穿上,头巾围上,连周子澹送的耳坠都戴上了。
    要不是没有镜子,她能当场给自己脸上抹点胭脂,唇上沾点唇脂。
    即便这么折腾了,她还没到沐王府。
    梅三娘出门前一腔对沐王府的怒火都快被无聊浇灭。她算了算时辰,肚子扁扁撇嘴,将月娘的衣服披在身上,合上眼决定睡觉。睡一觉总归能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梅三娘感受到马车停下。她朦胧睁开眼,身体缩在披身上的衣服里,伸手掀了一下马车侧面帘子。马车到了一扇门口前,一看就知道不算是正门。大门大户进出走门有讲究,谁什么时候能走正门,而谁不管什么时候都只能走侧门,分得清清楚楚。
    反正现下的她没能走正门。
    这种换成懂一点的姑娘,或者同样讲究的大家闺秀,心里怎么都有点憋屈,或者强行要求走哪个门闹腾一下。梅三娘不同,她对沐王府没有过期待,当然不会失望,脑子里只想着:终于到了。
    又饿又困,路边乞儿不过如此。
    门打开,门内候着的女子朝外行了个礼:“王妃喊我在这里候着。郡主的屋子收拾出来了,有什么物件府上人抬过去就行,不劳烦诸位大人。”
    “外人不能抬东西进去?”梅三娘见马车是没法进去了,将帘子放下,收起衣服钻出马车。将士还没来得及把矮凳放到马车边,梅三娘已经跳下了马车。
    她面具和衣服一起收了起来,穿着和沐王府里的人一看就与众不同。门口的侍女头上是银木簪子,而三娘头上系的是布。
    侍女比梅三娘年长,见到梅三娘行了个礼,却并没有面对郡主或者府上主人是会有的小心谨慎。她坚持着:“大晚上动静大,要是惊扰了王爷和王妃就不好了。”
    梅三娘并不是热衷于给人添麻烦的性子。她听侍女这么说,也只重申了吩咐:“我的东西要一滴染浆一根针都不能缺,全原模原样放到我睡的地方。”
    她说到这里想到:“沐王府这么大,我住地方应该不会比我原先的地方小吧?”
    侍女以能在沐王府做活为荣,听到这话,恭敬回答:“不会。王爷对郡主上心,王妃怎么可能会让郡主住小房间。”她内心隐隐埋怨起这位突然冒出来的郡主:真是小家子气!半点比不过府上的小主子们。外面住的地方怎么可能比沐王府大?
    梅三娘不知道也不在意侍女想的念头,只是想着自己的染画要及时交出去。想也是。她只住一年,众人表面功夫肯定要做好。堂堂沐王府王妃,不可能在这种小事上折腾她。
    她当即和俞宁说:“让府上的人把我的东西抬进去吧。对了,人要吃饭,马要吃草。你们回去吃点东西,我也想……”她看向侍女,“晚上能开灶么?我中午过后就吃了几块糕点。”
    侍女想着王妃再三要她上心,让郡主说不出半点沐王府不好的话,只能憋出话来:“……能。”
    俞宁将东西一一交给沐王府的下人。他自己一顿不吃没问题,考虑到其它将士和马必须要吃饱,没有久留,朝梅三娘行礼后就离开。
    梅三娘则跟着侍女以及一群下人往内走。
    侍女吩咐了人去给新来的郡主备上一点吃食,将梅三娘往住处领:“府上主管,王主事已经睡下。他常年跟着沐王爷伺候,而后院的事则是多由王妃操持。”
    “府上除王妃之外,还有几位姨娘、五位郡主、三位世子。”
    她没管梅三娘能不能一口气记住,说着几位郡主世子的称号。到了三娘耳里,听了又好像没听,只觉得这些人的名字都叫得很相近。
    “郡主们年纪都要大一些,世子们年纪小些。”侍女说到这里,“您如今是府上年纪最大的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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