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遇正在打字的指尖忽地一顿。
    倒不是说他心里不愿意回答对方的问题,造成这副景象的也不是这个问题本身。
    他目光一瞬不瞬的垂眸盯着后面的那条消息,忽然从大吱问出的这个问题上意识到了另外一个,他刚才一直下意识的忽略了的问题——
    那就是他现在是已经重生。
    那么大吱呢???
    这是他心里后知后觉的生出来的疑问。
    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疑问呢。
    这还得追溯到昨天晚上,也就是他生日的前一晚,他还没莫名其妙的重生回现在的时候。
    当时的他在晚饭桌上,因为长期以来的家庭矛盾——
    他的父母很少在家,从某一年起,就再也没陪他过过生日,即使在那样接近的时间里,也又非要连夜出远门,死活不肯多呆一晚,留下来陪他过他十八岁的成年礼和生日
    ——跟莫羡渔他们大吵了一架。
    然后在一片混乱中,不小心互相吐露出了自己多年以来,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和怨气,得知了对方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和一些一直都在被自己误解着的真相。
    和其相对无言的沉默了许久之后,终于还是一声不吭的揣着手机,看似平静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那天晚上他认认真真的思考了很多东西,也思考了很久。
    但却怎么也无法接受莫羡渔他们给出的那个,十几年来对他不亲不爱,就只是因为他们自身的原因,就莫名让无辜的自己遭受了十几年冷落的,近乎荒谬的理由。
    所以他一个人在房间里独自坐着沉思良久,还是怀着一种迷惑又难以理解的心情,把这件事情告诉给了这个,他很多年前就机缘巧合的在漂流瓶上认识的负能量垃圾桶。
    大吱这个人,一开始在江遇的眼里其实有些冷漠。
    只是他的冷漠不是那种典型的孤傲式冷漠,而是一种在温和跟礼貌中,又能让人明明白白的感受到,你跟他之间其实有着特别明显的界限,是泾渭分明的那种,不动声色的疏离型冷漠。
    就比如他和江遇明明已经认识了很多年,却从未跟他交换过真实的姓名,地址等等信息,更别说是其他的有效信息了。
    可以说在今天之前,他甚至都从来没有主动的跟江遇说过话,全都是江遇自己,在不顾面子和尊严,死皮赖脸的主动找他。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也一直都是个特别好的被倾诉者。
    尽管一开始,他好像并不是特别的乐意搭理江遇,总是要等江遇不厌其烦的给他发上很多很多条消息,才肯把江遇倾诉给他的那些琐碎的东西,攒在一块儿,通过漂流瓶礼节性的回复他几句。
    而后来,大概是因为那时候的江遇实在是太过缠人了吧——哪怕是他不回复,也要一条接着一条,没完没了的继续给他发——也可能是因为在看完他的那些絮絮叨叨之后,实在是忍不住心生同情,觉得他确实有点儿惨。
    江遇其实已经记不太清楚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反正最终的结果是,他们在只通过漂流瓶你来我往的交流了略长的一段时间之后,为了更方便一点,大吱终于还是在某一次回复江遇的漂流瓶里,顺便问了一下他要不要加个好友,彻彻底底的把他自己变成了一个专属于江遇的负能量垃圾桶,和回不回消息,都仍旧要看心情的正式听众。
    甚至随着时间的流逝,在更加熟悉之后,他还会把消息回得不那么的公式化,在极偶尔——比如江遇心情极度低沉的时候,发条语音温声细语的开解一下他。
    或是找点儿别的什么话题来转移他的注意力,讲点儿笑话逗逗他开心。
    比如【大吱】这个名字,就是对方在他们交换称谓的时候,对方听见他说自己叫小鱼,而特地亦真亦假的说出来逗他的产物。
    但也只是在极偶尔的时候,次数不多。
    不过昨天晚上倒是很不一样。
    也不知道是因为江遇当时的情绪波动实在是太过剧烈了,还是因为第一次了解到江遇的全部,所以同情心突然爆棚。
    总之,大吱在沉默的听他单方面诉说完之后,竟然少见的耐着性子陪他聊了很久。
    不仅温言细语的开导他,还放弃了惯常有的早睡习惯,弹了语音过来,认认真真的安慰和劝诫着他。
    甚至还讲了一些自己小时候的趣事给他听。
    比如,说他以前在路边遇见过一个小孩儿,在跟他玩儿完之后,死活闹着要跟他回家,最后还是在他说他妈妈做饭很难吃,吃完会肚子疼好久,才把人给吓走。
    两人絮絮叨叨的聊着,一直聊到近凌晨的时候,大吱那边的新闻里开始播报,说预计当天晚上十二点整,天边会有大批量罕见的流星雨划过,才转开话题,慢慢的开始聊到别的。
    江遇还清楚的记得,就在流星雨划过的前几分钟,才刚刚在大吱的开解下想通了很多事情的他还在语音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对面的人说:
    “其实我现在还忽然感觉挺后悔的,这几年来就光顾着为了一个这么莫名其妙的误会和原因去跟他们和自己较劲了,好像一件自己喜欢和感觉有意义的事情都没来得及去做。”
    大吱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在手机的另一头叹息似的说:“是啊,时至今日才得知真相,确实蛮可惜的。”
    “要是能再来一次就好了,”当时的江遇看着天边果然如期而至的流星雨,异常认真的说,“再来一次的话,我肯定不会再那么傻逼。”
    谁知道上天还真听到了他的声音,真的让他梦回两年前来重新做一次选择呢……
    这谁想得到?!
    所以按照常理推断,他俩既然当时是同时在流星雨落下的时候许的愿,那么照理来说,对方也应该跟他有着同样的际遇,一起重生过来才对。
    加上大吱刚才跟自己说话的态度,也同样在引导着他潜意识里去那么默认。
    让他误以为对方也同样是跟自己一样已经重生,所以才会觉得他应该非常能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的。
    甚至都打算后面再顺便好好的跟他探讨一下这个令人匪夷所思的玄学问题。
    可是临到这个时候,大吱却意外的反问了他一个“为什么会那么生气”的问题……
    “那也就是说——”
    江遇在短时间内飞速的转动着大脑一顿分析,得出结论之后感觉自己简直又跟早上刚醒过来的时候一样懵逼。、
    “当时被猝不及防的送回现在这个时间的人,只有我自己???”
    搞了半天那场流星雨挑人实现愿望的方式居然是随机,这搁谁谁不懵逼?
    [你真不知道?]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不甘心的试探着问了大吱一句。
    大吱那边回得倒是很快。
    [?]他问,[我应该知道?]
    江遇想说你本来是应该知道的,但碍于对方看上去实在是过于原装,他又只好退而求其次的先换了个话题,从头开始给他解释说:
    [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特别详细的跟你说过,我为什么会突然想要去学文科?]
    作者有话要说:
    多年以后的小剧场:
    不知名记者:请问大佬们的对象都是哪里找的?
    江遇:?没找。
    顾知:嗯,是我在漂流瓶里不小心捡的。
    第10章 意见
    大吱给他发了一个问号。
    江遇没答,只是又问:[那你还记不记不得我曾经跟你说过我爸妈为什么不喜欢我?]
    [……]
    大吱在手机的另一头沉默了片刻,才说:[记得,你说是因为你哥哥。]
    [因为我哥哥什么?]江遇说。
    [因为你哥哥比你懂事。]
    [比你优秀。]
    大吱一点一点的重复着江遇以前给他说过的话。
    [也比你更会讨他们的欢心。]
    [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
    他似乎打半句话就要努力的回想和斟酌一下,因此短短的一个长句愣是变成四短句打了半天,过了好一会儿,才又确认性的问了江遇一句:[是么?]
    [是,]江遇看他一条一条的慢慢复述完,还算心平气和的回应说,[我以前是这么跟你说的,也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很努力,想尽了各种各样的办法想要去获得他们的认可和注意——]
    他指尖飞快的在屏幕上面敲击,说到这里的时候却顿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调整好情绪深吸了口气。
    [但其实我直到现在才发现,不是这样的。] 他面色还算平静的一字一句在屏幕上敲着,[事情的真相,并不是我当初所听到,和心里原本以为的那样。]
    当年江遇不小心在背后听到和以为,并且告诉给大吱的事情是:他的父母之所以一直都不愿意多回并且留在家里,是因为他们觉得江遇处处都不如他那个早就在很多年前的那场意外之中夭折掉了的哥哥,也事事都比不上那个早就已经过世的人在他们心里的地位。
    所以他们才不喜欢自己,也不愿意为了照顾他而留在家里——这也是为什么江遇在“上辈子”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一直在因为不小心听见他们在背后一次又一次的把自己跟江小水做对比,而疯狂的跟对方赌气,除了一直在努力的证明自己也可以跟他一样优秀以外,只要他们一说“要是你哥还在的话,他会怎么怎么样”,就卯足了劲儿的跟他们对着干,就连选科这种事情都因为一时意气随随便便的瞎选了一气的原因。
    但直到昨天晚上,也就是他重生过来之前,眼见着就要过十八岁生日的前一天,他才知道,原来不是这样的。
    [真正的理由,竟然比这个还要荒谬。]江遇说,[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他们不是不喜欢我,而是因为他们就是太喜欢我了,所以才不敢时时刻刻的见到我。]
    [你猜猜这是为什么?]他忽然冷笑着问。
    [……不猜。]大吱无奈的说,[也猜不到。]
    [你当然猜不到。]
    江遇本来也没想着真让他猜,捏着手机又是颇为嘲讽的一笑。
    然后说:[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因为他们越喜欢我,心里对我哥哥的愧疚就会越深。所以干脆就以这么一个荒谬可笑的理由,把他没得到的那些东西,也一并的从我的身上给剥夺了。]
    大吱:[……]
    其实经过这一整天时间的缓冲,加上重生,江遇现在的情绪比刚知道的时候已经稳定了很多。所以他说完上面那些指尖又只是很稍微的在屏幕上停顿了片刻,又迅速的让自己冷静了下来,算得上是平心静气的接着说:
    [这明明就是他们自身的问题,可最后遭受不公平待遇和各种各样冷落的人却是我。别的不说,我就问这要换做是你,这么十几年如一日的卯着劲儿去跟对方各种赌气,就想着什么时候能被正眼看上一看,期以能引起他们和以往不一样的关心和注意。结果最后却被告知那些你所有自以为能有用处的作为和努力,其实根本就毫无意义,你生不生气?]
    大吱没说话。
    江遇也没管他,只是又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带了个摊手的表情包打字说:[反正我是气得不行了。]
    顿了一下,他又还是没忍住连珠炮似的一句一句飞快的在手机键盘上敲字:
    [抛开这个,就只是单纯的拿当年的那场意外来说,又不是我造成的。可是他们在那场意外里所自认为犯下来的过错,最后竟然是由我这个勉强有幸被救下来的无辜者来担着的。这简直太荒谬了——]
    他异常不能理解的说:[我又有什么错?]
    [……是挺荒谬的。]
    大吱一直等到他情绪起伏的把所有的话说完,才又顺着他的话慢条斯理的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这件事情你确实不存在什么过错,我也是第一次听见有人是这样做父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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