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又容抿了抿嘴,没有骗她,“落水一事陆姑娘失了名节,她除了嫁给四皇子,没有别的出路了。”
    沈清妍面色扭曲了一瞬,“依我看,或许从头到尾都是陆家姑娘设局,目的就是为了嫁给四皇子!”
    沈又容神色严肃起来,“清妍,这事如今还没有定论,陆姑娘或许是受害者,你不能这么说她。”
    沈清妍一顿,眼中怨愤之情忽然消失了,只留下一些愧怍与忧虑,“是,我知道了。”
    回去的当天晚上就下了雨,秋雨打落了枝头的残花败叶,草木似乎是一夜之间染了秋色。近来杨氏染病,府中大小事务由沈又容与沈清和一同照看。两人正待在沈又容屋里,预备发放做衣裳的份例。沈清和跟在她母亲身上学了许久了,第一次做事也算有模有样。
    她们放下了账本,小厨房送来了个红漆食盒,里头装了几样点心,有一碟儿合欢饼,一碟儿蟹粉糕,一份珍珠团子并两碗冰糖燕窝。
    沈又容捻了块糕点,瞧见窗外画眉用帕子包着一包东西回来,问道:“拿的什么?”
    画眉进了屋,将帕子打开给沈又容看,原来是一包枫叶,红彤彤的十分漂亮。
    沈清和拿了只枫叶看,道:“又是一年秋天了。去年秋天,三丫头在枫叶上头作画,然后用彩线穿起来,十分漂亮。”
    沈又容便问道:“三姑娘呢?”
    画眉回道:“三姑娘进来似乎心情不大好,一直在院子里,不爱出来走动了。”
    沈又容与沈清和对视了一眼,吩咐画眉,道:“你亲自去请三姑娘,叫她来我这里玩。”
    “是。”
    画眉去了,不多会儿沈清妍也来了,穿了一身半旧不新的绸缎衫子,脸上不施粉黛,打扮的也十分素净。
    沈又容很看不过眼,道:“你看看你,成什么样子了。事情还没有定论,你却先把自己弄憔悴了。”
    沈清和给沈清妍让了位子,叫她坐下,道:“三丫头,别老这么郁郁寡欢的,对身体不好。”
    沈清妍强打起精神,道:“倒不会全为他,这两日身体不大舒服。”
    沈又容见状,便吩咐道:“去叫厨房煮一碗牛奶茶来,三姑娘喜欢喝那个,要热热的,甜甜的。”
    沈清妍对沈又容笑了笑,道:“你们在做什么呐?”
    “方才在对账,都是些俗事。”沈又容道:“刚说起来去年这个时候你给二丫头在枫叶上描画,今年也不想着画了。”
    沈清妍道:“画画么,不算什么大事,你们要我画什么?”
    沈又容想了想,道:“我之前还说要做个风筝,如今只用纸糊了骨架,你若得闲,给我画个燕子罢。”
    “好。”沈清妍应下,沈又容即刻命人准备笔墨纸砚,沈清和便去一边看沈清妍画画了。
    姊妹几个玩了一下午,沈清妍又活泼起来,拿着画好的燕子来沈又容面前邀功。
    “真好看,”沈又容道:“三丫头,你说要什么赏啊?”
    沈清妍便笑起来,“大姑娘仁厚,有什么能入您眼的,便赏我两件罢。”
    沈又容笑起来,开了妆奁,取了一对点翠穿珠流苏步摇,一支给了沈清妍,一支给了沈清和。
    “这是内造的首饰,我也没有几件,你们可得收好了。”
    沈清妍忙像模像样的行了一礼,道:“多谢大姐姐。”
    说着,几人就笑起来。
    秋风萧瑟,宫中宣政殿里,陛下位居上首,安国公,齐国公,几位大学士,还有郑御史都在殿内。四皇子跪倒在殿中,听着陛下的责骂。
    陛下恼他行事轻狂,坏了人家姑娘的名节。安国公出面客气了两句,道:“若非四殿下相救,小女怕是性命不保。老臣在此谢过四殿下。”
    沈朔站在郑御史旁边,瞧见他的面色越发淡了。今日这一出落水,本来是四皇子为郑家姑娘准备的,借此迎娶郑家姑娘,然而被个陆嫣之横插一道。四皇子同郑家姑娘的事情不成,郑御史当然开心不起来。
    皇帝接过王有的茶,抿了一口消消气。他是真的生气,不是气纪成曜算计人家姑娘,是气他做事思虑不周,弄成如今的局面。
    安国公出列,跪在地上道:“如今已是这个情形,老臣别无所求,只求陛下发发慈悲,给小女一条活路。”
    他姿态放得底,又是老臣,就是皇帝也得客客气气的。
    “爱卿这是哪里话,”皇帝叫人去扶他,“这件事,诸卿有何看法?”
    与安国公交好的张大学士立刻道:“依臣所说,陆家长女与四殿下年纪相仿,又是堂堂正正的国公嫡女,莫过于将二人配一对,成就一番天赐良缘呐。”
    齐国公当时面色就不好看了,齐大学士瞧见了,便道:“可是四殿下早先已与齐国公家的姑娘定了亲,这……”
    “这又何妨?”张大学士道:“齐国公家的姑娘只是定了侧妃。”
    齐大学士笑道:“依张大人的意思,这齐国公不比安国公,沈家的姑娘也比不得陆家的姑娘。”
    “我不是这个意思,齐大人莫要血口喷人。”
    齐国公沉默了好一会儿,出来道:“回禀陛下,臣自知小女无状,性情顽劣。自陛下为小女与四殿下定亲以来,臣日夜忧叹,惶恐不安。今既有良缘,臣请陛下收回成命,解除四皇子与小女的婚事吧。”
    此言一出,四皇子忙道:“不可!”他看向皇帝,道:“父皇,不可!”
    陛下希望能稳住手握兵权的齐国公,四皇子希望能拉齐国公为己所用。同时他们又忌惮齐国公,不想给他太大的体面,所以沈家的姑娘只能为侧妃。
    皇帝沉吟片刻,笑道:“爱卿哪里话,你家的三女与朕这不成器的儿子感情甚笃,你与朕就不要做这棒打鸳鸯之事了。”
    齐国公府面色铁青,沈清妍与纪成曜有私情,这可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
    沈朔忽然张口,“既然我家小妹与四殿下感情甚笃,又何必横插一人,致使夫妻离心?微臣失礼,此事于情于理都不合,请陛下明鉴。”
    安国公立刻道:“你家姑娘只是侧妃,殿下岂有不娶正妃之礼。”
    齐大学士在一边煽风点火,“这有何难,沈家姑娘与殿下情投意合,也是国公之女,怎么就不能立为正妃了?”
    庭下立刻吵嚷起来,几位重臣吵起架来唇枪舌剑,你来我往,谁都不相让。
    最后,陛下敲定,立安国公府嫡女为正妃,齐国公府庶女为侧妃,享正妃仪仗,赐金玉如意一对。
    众人叩谢圣恩。陛下离开了,几人慢慢走出宣政殿,谁也不搭理谁
    安国公跟在四皇子身边,面色称不上热络,还算客气。纪成曜拱手道:“国公爷放心,陆姑娘既然要做我的正妃,我自然尊她敬她,照顾好她。”
    安国公总算露出个笑脸,道:“过两日正是小女诞辰,殿下若无事,可来看看。”
    四皇子忙道:“一定。”
    另一边,太监追上齐国公,说陛下特许齐国公与淑妃见一面,叫齐国公略等等。
    “我引舅舅去罢,”纪成曜走到齐国公面前,对那太监道:“我正好要去给母妃请安。”
    那太监很快退下,纪成曜站在齐国公身侧,叹道:“因缘际会,这也是想不到的事情。”
    齐国公面色缓和了些,道:“旁的倒也罢了,只是三丫头听到,怕是要难过。”
    纪成曜一下子沉默下来,良久才听见他道:“我日后一定好好待她,不叫她受委屈。”
    外头这些腥风血雨府上的姑娘们一概不知。是夜,沈清妍要同沈又容一道睡,她心烦了许久,正想找个人说说话。
    杜鹃在里间铺床,沈又容和沈清妍坐在榻上卸妆。妆镜里露出沈清妍明媚的一张脸,沈又容坐在她身后,拿个梳子给她慢慢地篦头发。
    “瞧你如今这揽镜自怜的模样,哪还有一点飒爽三姑娘的样子。”沈又容慢慢道:“可知情情爱爱害人不浅。”
    沈清妍笑了一下,又叹了口气,道:“可说呢,这个样子我自己也不喜欢。”
    沈清妍拉下沈又容的手,问她:“阿姐,你觉得四皇子好么?”
    沈又容顿了顿,道:“你是不是对他没那么有信心了。”
    沈清妍叹道:“我也知晓不该轻易疑他,可有些旧事想来,总觉得不一样了。”
    沈清妍不是傻的,她不仅不傻还很聪慧,而有些事情本就经不起琢磨。
    沈又容沉默,她不知道该如何对沈清妍说。
    忽然,画眉匆匆忙忙闯进来,道:“陛下要为四殿下与安国公府的姑娘定亲了。”
    沈清妍愣住,只觉得心里一根弦“啪”的一下断掉了。
    画眉所知道的,是沈朔着人告诉她的。关于四皇子的打算,关于四皇子与郑家姑娘那些事,关于安国公府是怎么掺和其中的,沈朔都让她们知道了。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沈清妍声音艰涩,看着沈又容。
    沈又容不语,只看着沈清妍。
    带入纪成曜的立场,沈清妍很快理解了他所有行事背后的原因。
    沈又容眼看着沈清妍从最开始的不相信,到沉默下来,再到眼圈变红。她看向沈又容,带着哭腔道:“原来,他真的在骗我。”
    第42章
    一场秋雨一场凉,宫中传来消息,说陛下病倒了,宫外大臣府里停止一切宴饮活动。老太太同杨氏李氏进宫陪淑妃说话,回来后便要开佛堂吃素抄经。
    廊下潮湿的青石板上落满了树叶,仆人扫着十分费劲。沈朔沿着回廊走进沈英的书房,回禀道:“先前寻的大夫已经找到了,稍后便遣人送入宫去。”
    沈英问道:“大夫医术如何?”
    沈朔道:“太医院里已经是天下拔尖的人了,便是再厉害的大夫也未必真能有用,不过是跟着其他人家一道做个样子罢了。”
    沈英抚着胡须,道:“这话也不错。”
    沈朔回禀了事情,就要离开。沈英拦下他,叫人关上门出去,看样子是要与沈朔密谈。
    沈朔跟着沈英来到里间,道:“父亲还有何事?”
    沈英道:“我刚收到消息,安国公上了折子请立四皇子为太子。”
    沈朔眸光一凝,神色严肃起来。沈英问道:“你看,我可要跟着安国公一道上折子?”
    沈朔思索片刻,问道:“陛下是何态度?”
    “陛下赏了四皇子一块龙形玉珏,是当年陛下成婚时的配饰。”
    “陛下成婚之时,已是太子。”沈朔道:“看来,陛下的态度已经松动了。”
    沈英道:“既如此,我也写封折子罢。”
    沈朔端着茶,摇了摇头,道:“这会儿就是请立,从龙之功也落不到您头上了。”
    “可清妍还要嫁过去呢,”沈英道:“要是为着我不尽心,四皇子冷落她,该如何是好呢?”
    沈朔沉吟片刻,道:“那就上书罢,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沈英点点头,过一会儿忽然叹道:“你这话,说的我真灰心。”
    齐国公府先前多威风啊,连四皇子都要上赶着攀亲戚,眨眼的功夫,风头便被安国公府抢去了。
    沈朔垂眸,看着澄明的茶汤,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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