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又容携姊妹几个一起坐在里间榻上,丫鬟们捧上茶果点心,几人围坐在一处闲话。
    “这几日大姐姐不在,祖母和母亲总是念叨,我们几个也不敢多话,怪没趣儿的。”沈清和问道:“阿姐,宫里如何?”
    沈又容端了茶来吃,道:“玉宇琼楼,庄严肃穆,却没甚么好说的,不大自在。”
    沈清妍正剥松子吃呢,闻言笑道:“多去几次,岂不就自在了?”
    沈又容看她一眼,“说的什么话。”
    沈清妍笑道:“阿姐别瞒我,今日你回府,可是四皇子亲自送你回来的?”
    沈清和也看向沈清妍,“这有何不妥?你别卖关子,快说呀。”
    沈清妍便道:“阿姐将要及笄,四殿下也正适龄,况且他又记在娘娘名下,娘娘命他送阿姐回来,又让他拜见父亲二叔,不就存了亲上加亲的意思?”
    沈清和恍然大悟,沈又容却不见惊讶,笑问:“三丫头,这是哪个教给你的?”
    沈清妍摇摇头,“没有人教我,是我自己想的。”
    沈又容不知道信了没有,只是道:“少胡沁,闺阁女儿,哪有把定亲放在嘴边的。”
    “横竖没有外人,自家姐妹说说怎么了?”沈清妍还拉上沈清和,“二姐姐,你说呢?”
    沈清和若有所思,道:“大姐姐是国公府嫡女,与四皇子身份也相配,况又有娘娘在中间,关系更亲了一层。”
    沈清妍略有些得意,“咱们几个都这么觉得,更不要提父亲和祖母了。”
    沈清妍拉着沈又容问她,见过四皇子没有,高还是矮,胖还是瘦,与大哥哥比如何?
    沈又容一概不答,指头戳着沈清妍的额头,“越说越没边了。”
    她招手叫来杜鹃,对几个妹妹道:“娘娘赏了许多东西下来,我给你们分好了,你们叫丫鬟拿了去。我累了一天了,也容我歇歇。”
    沈清和姊妹几个便起身告辞。
    沈又容洗手卸妆,换了衣服躺在榻上歇息。杜鹃拿了美人拳给沈又容捶腿,一面问道:“姑娘,方才三姑娘所说之事……”
    沈又容笑道:“好丫头,又不是明儿就要上花轿了,你容我歇一会子吧。”
    杜鹃哭笑不得,“这样大事,倒不如您现在歇息要紧。”说着她便退出里间,去外头收拾东西了。
    沈又容歇了不到半个时辰,天色渐晚,她起身重新梳洗,用过饭,往老夫人院子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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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屋里灯火通明,老太太坐在罗汉床上,看底下几个丫头玩叶子牌。见沈又容进来,小丫头们停下来,接衣裳的接衣裳,端茶果的端茶果。
    老太太招招手,沈又容便在她身边坐下了。
    一个嬷嬷摆手叫丫鬟们都出去,屋子里顿时静了下来。
    “你在娘娘处,都做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老太太细细问来,一字一句都要问清楚。
    沈又容一一答了,老太太一面听一面点头,道:“你的规矩自来是好的,便是在宫里也未见你出错,这才像个大家姑娘。”
    等听到沈又容与四皇子相见之时,老太太眉头微皱,掖了掖身后的软枕,摇头道:“娘娘太急切了。”
    沈又容没接话。
    老太太拍了拍沈又容的手,道:“虽急切了些,倒也不打紧。毕竟你年岁尚小,与四皇子又是表兄妹,情理上没有大错的。”
    沈又容顺着她的话,“是。”
    老太太看看沈又容,“容儿,娘娘的意思,你可明白?”
    沈又容沉吟片刻,道:“娘娘有意撮合我与四皇子?”
    老太太满意地点头,“正是如此。”
    “一来,娘娘是四皇子的养母,咱们与四皇子结亲是亲上加亲。二来,陛下年迈,四皇子又深受陛下器重,来日问鼎帝位也不是不可能,届时,你就是皇后啊!”
    沈又容眸色平静,眼里一点涟漪也没有。
    老太太只当沈又容沉得住气,继续道:“你若成了皇后,来日生下太子,你自己一世的尊贵不说,咱们齐国公府更是百年兴盛,无后顾之忧了。”
    沈又容抿了抿嘴,“虽则如此,哪有像老太太所说一帆风顺的呢。”
    老太太拿手帕碰了碰嘴角,道:“这个道理我岂不知?只是事在人为。”
    沈又容无法,只好又道:“我瞧着,四皇子未必愿意。”
    老太太顿了顿,“从何说来,四皇子亲自送你回来,前头见你父亲时也颇谦逊尊重,未见不情愿……莫不是你在宫里得罪了他?”
    “孙女与他话都没有说过几句,岂会得罪他?”沈又容道:“只是,若四皇子情愿,那娘娘又何必殷勤牵线,在御花园弄那一出,反倒失了风度。”
    老太太愣住了,如醍醐灌顶一般,想通了这番关窍。她一时沉思起来,沈又容见状,下到厅中福了福身子,“孙女先告退了。”
    春末夜风微凉,沈又容的披风在夜里翩然起伏,回到自己院子里时,浑身都凉透了。
    画眉奉了热茶来,两枚腌渍的青梅飘在茶汤中。
    杜鹃吩咐院里的丫鬟嬷嬷关了院门,回来看见沈又容捧着茶在窗下发呆,不由得问道:“姑娘,今日之事,您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沈又容看着茶汤,道:“天下的便宜都可着我们一家么?老太太想得也太好了。”
    画眉一面打了热水,一面道:“老太太是这个意思,宫里娘娘也是这个意思,就是不知道国公爷怎么想的。”
    杜鹃上前来给沈又容挽袖卸镯,伺候她濯沐,低声道:“事关姑娘终身大事,竟也没个人问姑娘愿不愿意。”
    沈又容笑道:“这样好的事,放在谁身上谁不愿意呢?”
    画眉心直口快,“我看姑娘就不大愿意。从老太太到娘娘,都睁着眼看荣华富贵,谁真正心疼姑娘,为姑娘着想了。”
    杜鹃拍了画眉一下,画眉不高兴的噘着嘴。
    沈又容擦了手,道:“拿纸笔来。”
    杜鹃忙拿了笔墨纸砚,沈又容就伏在小桌上写了,约有两页多字。她等墨干了,仔细折起来,装进信封里让杜鹃封好。
    “叫人送去金陵给哥哥,快些。”
    杜鹃说是,出去送信了。
    沈又容的同胞兄长沈朔,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现下正在外游学,客居金陵外祖家。
    画眉服侍着沈又容睡下,心里又是感叹,若是先夫人还在,姑娘也不至于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沈又容自宫里回来已有些时日,每日待在家里,或料理些家常俗事,或与姊妹们一处玩乐。那一日风和日丽,沈又容姊妹几个在花架下头玩。沈清和手里拿着一卷书,斜倚在花架边,细细的腕子上戴了对叮当作响的玉镯。
    沈清妍站在不远处,拿着炭笔画什么不伦不类的画像。沈清和初时嫌炭笔脏,可画出的画儿确实别有一番奇趣,便不情不愿地央了沈清妍给她画一幅。
    沈又容正在教沈思慧绣扇面呢,一边小几上摆了几盘鲜樱桃,略微冰过,滋味酸甜可口。
    正说着,见远处一个老嬷嬷过来,一边给几位姑娘请了安,一边道:“前头来了位王太监,带着陛下旨意来的,说是命咱们国公爷教四皇子骑射,端王教四皇子诗书。又因为四皇子年幼未建府,淑妃娘娘便进言说先住在咱们府上,待王府建成之后再挪动。陛下还说,许咱们府上的公子小姐跟着四皇子一道入学呢。”
    几个姑娘都看向沈又容,沈清和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四皇子要住在咱们家了?”
    嬷嬷笑道:“那也不能够,听说是要新修园子专为接待贵人,就从咱们东花园起,连带着隔壁荒废的人家也买下来了。”
    “可够劳民伤财的。”沈清和道。
    “二姑娘这就错了,”嬷嬷笑说:“皇子居臣家,应是天大的荣耀才是。”
    沈清和不说话,沈又容就道:“稍整修一番罢了,亭台楼阁都是现成的,倒也不是多大的花费。”
    沈清妍手里捏着画笔,看向沈又容,“我看呀,这就是圣上有意要咱们家与四皇子多亲近,或许就是为了大姐姐的事呢。”
    “什么话。”沈又容皱起眉。沈清妍俏皮地笑起来,跟沈思慧挤眉弄眼的,叫沈思慧咯咯地笑起来。
    沈清和问那嬷嬷,“是所有的姑娘都去,还是只有大姐姐去?”
    嬷嬷答道:“国公爷的意思是姑娘们都去。”
    沈清和点点头,道:“听闻端王的诗文是一等一的好,许多当世大儒夸奖过的,能得他指点两句,比咱们自己瞎琢磨好了不知道多少呢。”
    家里这几个姑娘,只有沈清和是爱好诗文的,沈清妍觉得没意思,还不如看大姐姐与四皇子的事有趣。
    沈又容想起那日在宫里,山上石亭中的人影,心说确有宁静致远,静水流深的气度。
    沈又容又坐了一会儿,那边小丫头过来说院里有事请姑娘裁度,沈又容便起身回去了。沈清妍的画还没完,叫沈清和再等会儿。
    沈清和捏着手绢,有些神思不属,“圣上下这道旨意的意思,就是默许了咱们大姐姐与四皇子的事了吧。”
    沈清妍回道:“或许,不过大姐姐还未及笄呢,就是许婚,也得再等两年。”
    沈清和又默了一会儿,沈清妍抬头看她,问道:“想什么呢?”
    沈清和道:“大姐姐是咱们府里的嫡女,若是嫁与了四皇子,日后身份更加尊贵了。”
    沈清妍了然,“你又酸了不是?”
    沈清和嗔了她一眼。
    沈清妍道:“你这个人,就是心眼太细。大姐姐是嫡长女,你也是府上正经嫡女,能差她多少?”
    “说是这么说罢了。”沈清和心道:人家是正经元配嫡女,自己母亲是姨娘扶了正。自己娘矮了她娘一头,自己也矮她一头。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沈清妍道:“大姐姐虽是嫡长,我却不因这个服她。我服她是因为她行事端正,性和宽容,更兼眼明心亮,事事妥帖。莫说咱们家,闺阁来往的这些姑娘,都不比她。”
    沈清和越发不得劲了,“她又不在这儿,你多好听的话她也听不见呐。”
    “我好心劝你,你反倒挤兑我来了。”沈清妍摇头,“罢罢,我多余劝你。”
    晚间沈又容用罢饭,穿着家常衣裳在榻上翻账本。府内的事情一应都是杨夫人管理,但齐国公却将沈又容生母的嫁妆全数交予她自己打理。
    正看账时,听见外头丫头喊,“国公爷来了。”
    沈又容放下账本起身行礼,就见沈英已大步流星进屋来,摆手叫沈又容起来。
    沈英在上首坐下,沈又容便到下面坐在绣凳上,丫鬟端了茶。沈英看了眼沈又容,沈又容会意,叫丫鬟们都出去。
    “父亲夜里来寻我,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沈英端起茶杯啜了一口,道:“先前你在宫里与四皇子见面一事,我听说了。”他摇头叹道:“娘娘这事做得不好,像咱们上赶着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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