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江舟回答就继续道:“这案子,最初是我们接手的,后来怀疑是妖魔所为,才转交到你们肃靖司。”
    “这段时间我们也一直在协助查办这桩案子,但是那个妖魔很狡猾,一点踪迹也不露。”
    “肃靖司的人怀疑,很可能是八品以上的妖魔,而且是像当初那只屠戮山阴的魉鬼一样,有着某种能改变形貌的手段,否则不可能躲得了这么彻底。”
    “八品以上的妖魔,就算是你们那几个肃妖校尉,遇上也十有八九是个死字,让你来?”
    燕小五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摇头道:“你说是不是要你死?”
    江舟只是笑了笑:“你想多了,斩妖除魔,是肃靖司每一个人的职责,又分什么你我?”
    他虽然喝得有点多,可还没醉糊涂。
    有些话燕小五说得毫无顾忌,他却不能。
    否则传出去一个毁谤上官的罪名,就足以给他招来大麻烦。
    燕小五也明白,摇了摇头:“要我说,以你的本事,到我提刑司来多好?有兄弟在,谁敢给你找麻烦?”
    江舟闻言没有说话。
    这话燕小五说过很多次,就想把他弄到提刑司去。
    说实话,要是没有鬼神图录,江舟肯定会去。
    但事实是,这天底下恐怕没有第二个地方,能比肃靖司更适合他了。
    燕小五看他神情,就知道自己这次又白说了。
    也不恼,摇摇头说道:“就知道你会这要,实话告诉你吧,这烟波楼背后的东家,姓陈,就是那位陈家小姐的父亲,我就是先带你到这儿认认门,没准会用上。”
    “哦?”江舟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
    燕小五已经便举杯入口,直接闭上了眼睛,满脸陶醉:
    “这烟波楼不愧是吴郡首屈一指的酒楼,这酒就是好,比玉京里美酒也不差,更多了些南州独有醇柔,入口一线,如棉如絮……”
    “啧啧,美啊!”
    又有点不满地摇头:“就是这话本听了十好几遍了,也不换一个,不嫌腻味?”
    江舟看了一眼下面台上的说书人。
    此时说的依然是“砚山神女发云梦大水,吴郡隐仙施五色烟霞”的本子。
    这段日子,“吴郡隐仙”的名头,是越发的响亮了。
    不仅是吴郡百姓争相传诵,听说名声已经传遍南州,甚至传到了大稷各州。
    连江舟都有点妒嫉“自己”的名头,偏偏他又不能站出来大声说“老子就是吴郡隐仙!”。
    脸大不大、皮厚不厚什么的他倒是没考虑,只是为小命着想罢了。
    不仅是百姓,吴郡最近这段时间多了许多穿着打扮异于常人的怪人,尤其是什么和尚道士之类。
    听司里的传闻,那都是来寻找隐仙的仙门中人。
    虽说江舟很怀疑燕小五的动机究竟是如他所说,还是单纯就是想来听书。
    但知道这里是那位陈家小姐家中产业,他还是开始仔细打量了起来。
    “嗤~”
    忽然听到几声嗤笑,夹杂在众多叫好声中。
    江舟看到离他们这桌不远,有几张桌子,坐的都是一身雪白儒袍年轻文人学子。
    居中一桌,是几个年长的文士。
    这几声嗤笑,正是出自年长文士一桌旁的几个年轻学子之口。
    “这些愚夫,只知道吹捧什么吴郡隐仙,又岂知如今吴郡承平,大稷能有今日盛世气象,全因圣皇在位,我儒门诸公殚心竭虑?”
    第33章 吴中大儒
    “只说这次水害,若无太守府与典礼司事前筹谋,事后调度擅后有方,莫说吴郡,整个南州恐怕都要大受震动,也不知有多少人流离失所,甚至家破人亡?”
    “此般愚民愚夫眼中,却只见得那什么不知所谓的吴郡隐仙?简直是岂有此理!”
    说话的,是其中一个年轻学子。
    头簪玉骨,一身儒袍,外罩淡青纱衣,玉面生辉,儒雅中微带几分傲然。
    端的是一副好相貌,好气度。
    他话一出口,其余人也纷纷点头附和。
    那几位年长者桌上,一黑须中年文士正望向主位上一位长髯老者歉意道:“此番先生入京,必定是大鹏展翅,潜龙出渊,本该知会郡中诸老名宿,齐为先生送行才是,”
    “听闻这烟波楼顶,可以远眺千里怀水,波澜壮阔,甚是壮观,此楼之名正是由此而来,正应先生此去,该在那里送别才是,”
    “如今却要在此处与市井凡夫一起,着实扰了东阳先生清静。”
    长髯老者摆摆手笑道:“老朽一介清贫之躯,在这里宴请诸位,已经是倾尽家财了,哪里还敢到那等销金之地?”
    “有酒有菜,有诸位高朋共饮,后辈俊彦在座,足矣,足矣。”
    黑须文士张嘴欲言,本想说该由他来请,只是知道老者脾气,若他敢这般说,恐怕老者会起身掉头就走。
    恰好听闻旁边学生狂言,不由责备:“文卿,你适才之言过于偏激了。”
    他不悦道:“此番东阳先生要赴玉京上任,正是扶摇直上,平步青云之时,我等在为在此先生送行,你怎好大放厥词,徒惹人笑?”
    “先生教训,学生自当谨记。”
    年轻学子赶紧站了起来,施礼道。
    他名为徐文卿,乃是白麓学院的学子,还是其中的佼佼者。
    胸中才气、心中傲气都非常人所能及。
    自然不是这么容易便能认错。
    说这话时,眼中也是轻淡傲然,鞠了一礼,又正色道:“只是学生认为,此等愚夫之论,近日已是甚嚣尘上,越传越烈,”
    “甚至如今市井之中,百姓遇事,多是只知求仙拜神,长此以往,必定祸延连绵,遗毒甚广。”
    “学生心忧,胸中不忿,不吐不快。”
    在场之人,除了那几位年长的文士,都是白麓书院的师长。
    其余人都是他的同窗,大家多是志趣相投。
    边上一个与他相熟的同窗友人道:“徐兄所言不错,其实非止是如今,也不仅是在吴郡,”
    “当今天下,佛道之流盛行,寻仙求道之人不绝,不仅不思学有所成,为国效力,甚至抛家弃口,只为寻那虚无缥缈之事。”
    又有人接口道:“不仅是佛道之流,还有法墨阴阳那些不知所谓之人,学而无术,不走正道,不讲仁义,以种种邪说蛊惑世人,其流毒之甚,更甚于佛道。”
    “这些也倒罢了,虽是走上了邪道,毕竟也都能称一声文人,那些粗鄙武夫竟也能称家道子,堂而皇之的以兵家自称,还与我儒门大贤并立于朝堂之上,何德何能啊?”
    “对对!要我说,圣皇英明,就应当罢黜百家,独尊我儒门。”
    “有我儒门众贤,礼定天下,以仁义教化万民,令天下人人皆知礼明义,以仁待人,何愁天下不定,大稷不兴?”
    众学子越说越兴奋,话题却早已经偏离了最初的方向。
    那几个年长文士面上神情各异。
    其中多是点头抚须,称赞有加。
    却有两人相视一眼,暗自摇头。
    一位便是那长髯老者。
    一身朴素青袍,长髯垂胸,气度沉凝,正是此次送行宴的主角,白麓书院的前山长,李东阳。
    是南州文坛泰斗,天下闻名的大儒。
    另一位头发稀疏,形貌高古,稍显老态,名为戴幼公,也是与李东阳齐名的名士大儒。
    那黑须文士注意到两人神情,便赶忙喝止:“够了!”
    “尔等不过是区区书院学子,怎敢狂论大道,妄议国之大事?”
    众学子顿时闭口不言。
    黑须文士才对李、戴两人笑道:“文卿之言,虽是略有偏激,不过也是有几分道理。”
    “想那些所谓的仙门圣地,虽是自恃出尘,孤芳自赏,但也算是不学有术,也多遣门人弟子入世,在那监天司中为国效力,”
    “如今大稷内忧外患之象已显,陛下励精图治,正当用人之际,若是那位吴郡隐仙真如百姓所言,有这般大本事,正该挺身而出才是,”
    “否则,即便法力通天,那也不过是枯木一株,顽石一方,于国何益?于民何益?实是当不得万民朝奉。”
    黑须文士名朱元皓,是白麓书院的博士。
    徐文卿是他最钟意的弟子,不愿看他在李东阳这等大儒面前失了份,言语中多有回护之意。
    当然,这也确实是他的看法。
    并非是针对那所谓的吴郡隐仙,而是对所有所谓的隐士高人、世外真仙都不以为然,认为他们是空负了一身本事。
    朱元皓点到即止,话锋一转:“不过今日是东阳先生的送行宴,这等扫兴之事不说也罢。”
    “陛下三请东阳先生,先生皆拒,今日却终于要应诏,自今而后,便要扶摇而上,一展胸中抱负,真真是守得云开见青天啊,可喜可贺。”
    李东阳抚须笑道:“什么扶摇而上?不过是风中残烛,稍放余热罢了。”
    “老夫这把老骨头,本已无心再趟进那浑水之中,只想在白麓岩上育人著书,只是时局动乱,四边不靖,老夫也实在无法安坐。”
    朱元皓可惜道:“只是吴郡少了东阳先生坐镇,恐怕今后要风雨难靖了。”
    “近来异族频频异动,吴郡南临诸越百蛮,内有妖魔为祸,还有那些不安分的暴民聚众作乱,借各路邪神之名,行不轨之事。”
    “远有山南县令勾结山蛮叛乱,近有妖魔屠戮山阴,听说就在上个月,城外就有个刘家庄聚起了数千暴民,公然与官府对抗。”
    他叹了口气,忧心道:“这往后啊,也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
    边上头发稀疏的戴幼公笑道:“这治国平天下,自有朝中衮衮诸公,还有东阳先生这等贤人大儒,”
    “往后,还有文卿这些后起才俊,我等老朽闲人,就不必多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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