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沅对这些一无所知,一门心思数着外出赏花的日子。听说清潭寺山后的桃花开得绚烂,她已经期待许久。
    出行的前一日,舒煜亲自来与她说,常念即将启程回到司国。
    舒煜知晓舒沅与常念情谊颇深,顿了顿才续道:“丰国那边的人松了口,已然透露了周将军遗骨所在,是在丰国与司国交界处的山林里。沈彻亦会同行。”
    这两桩都算是好事。舒沅早有准备,因而还算平静。
    舒煜却尚未离去,踌躇半晌,眉心微蹙,轻叹道:“裴见瑾的事,还是让杨叔亲自同你说罢。”
    裴见瑾进府的次数不多,但与杨叔是见过也说过话的。杨叔进门时面有忧虑,斟酌一番才与舒沅开口。
    杨叔说,裴有继先前久寻不得的旧人有了消息,是定远侯府的人先得了线索。为明了身份,裴见瑾须得出京一趟。
    杨叔大约是不好与舒沅解释,抿唇勉强笑了笑,安慰道:“先前他在安国公府的境况不好,这趟回来,大约便不同了。”虽然话中也没提及究竟是在安国公府的境况会有好转,还是别的。
    杨叔顿了顿,眉心轻皱,沉声道:“那人住在偏远之地,路上一来一回也要三四个月。姑娘有所不知,那人……缠绵病榻,许是支撑不了多久。要将事情办妥再归京,兴许会用上七八个月。”
    路途漫漫,做足准备便耗了许多天。舒沅寻到常念的住所,与她见过几次。
    护卫常念的将士皆是在战场上历练过的精锐,哪怕着寻常衣衫,也有股迫人威严。裴见瑾到进璋书院与先生辞行,舒沅赶去见他,便见到了面熟的将军,同裴见瑾并肩行出。
    左将军识得舒沅,见她在此,只笑着解释:“届时裴六公子与我等同行,有些琐事要提早告知。”
    舒沅大致也明白内情,轻轻颔首,并不追问。
    常念,沈彻,裴见瑾三人出发那日,天光晴朗,万里无云,正是京城景色最好的时候。
    司国早年战乱不休,有许多司国子民从司国逃出,随着司国贵族来到中原定居,常念启程这日,京城和周遭数百里的司国民众俱赶来相送。
    沈彻按着缰绳,收敛了平常玩世不恭的神情,嘴角抿紧,抬眸看向天际,面色复杂。
    裴见瑾面色如常,倒真像是去见什么裴有继故人的样子。那位左将军时不时地往裴见瑾身上投去一眼,小心而又谨慎。
    舒沅和楚宜在马车里看着他们渐渐远去,才放下帘栊。
    “他们很快就回来了。”
    周兴将军身死他乡,无儿无女,家中只剩继母一人,将旧宅打扫得干干净净,老人家精神矍铄,为人开朗,唯有每年周兴将军忌日时,哭得不能自已。九年,年年如此。
    裴见瑾,也该回家了。
    裴见瑾离京后的第五个月,燕王的死讯传入京中,众人议论不休。
    燕王一死,许多曾为他做事的官员心头的大石便落了地,过往旧事从此便死无对证了。
    燕王写了长信,死前嘱咐要送入宫中。听闻天子手握长信,久久不语,拆开的信在桌上足放了三日,方令人收拣起来。自此,燕王尸骨得以回京安葬。
    在燕王死讯传入京中后不久,宫中那遗落在外的三皇子亦有了讯息。
    三皇子不仅尚在人世,且近在眼前。
    关于皇城贵主对此事的反应,大家说什么的都有,唯有一项,众人俱是认可的——那日进宫传信的太监简直是祖坟冒青烟了,竟能遇上这等好差事!
    三皇子虽尚且身在千里之外,宫城里却已为他掀起巨浪。其他几位皇子心思各异。只是这底下的暗流汹涌都与舒沅无关。
    太后召舒沅入宫。太后握着舒沅的手,轻轻抚过她的手背,温声问道:“他这个做表兄的,待阿沅可好?”
    舒沅点点头,拣着裴见瑾温和好说话的模样说与她听。裴见瑾起初是如何拒人于千里之外,舒沅只字未提。
    但太后如何会想不到,一个在那般境况下长大的孩子,若是心肠柔软,早被磋磨得活不下来。
    舒沅答应要给常念写信,裴见瑾又在旁边,她不好厚此薄彼的。
    这几个月下来,她去信好几回。但只收到一次裴见瑾的回信。
    他的那封回信还是因大雨逗留驿站,才找到空当提笔。舒沅算了算日子,那大约是在他见到燕王的前几日。
    转眼便到了十月。若一切如常,裴见瑾本该在这时归京。舒沅做过打算,待他回宫后,应要忙上一阵,但若抓紧些,在他生辰那几日大约能清闲下来。
    可九月中旬,边境又起战乱。常念回去后即将被立为皇太女,昔年曾加害她父母的臣子乱了阵脚,有人投靠了丰国。
    丰国国中几派势力亦不大安宁。借着司国的这场波动,便趁着司国朝堂人心不稳之际,大肆进犯司国边界。
    沈彻为找回周兴将军的尸骨,在司国边境逗留许久。除去周兴将军,亦有其他将士死于此地,此行带足了人手,是要一并将这些英烈的遗骨带回家乡的。
    司国与丰国边境一乱起来,丰国又有人动了歪心思。想抓住沈彻,伪装成司国士兵所杀。沈彻险些被卷入其中,数次陷入险境,逃脱时亦杀了好些丰国披坚执锐的士兵。
    裴见瑾所在之地只相隔两百余里,当地亦受了影响。前往燕王住处查探旧事的俱是英勇善战之辈,听闻沈彻那边的情形,便动身前去接应。
    战乱之中,活人死里逃生已算艰难。但,又怎可叫死守边境的将士遗孤散落在乡野之间。
    如此一来,沈彻和裴见瑾便在边境上耽误了些许时日。
    踏上回程,二人一并前往这些战士的故居,将这些东西和残存的旧物亲自交到战亡将士家人手中。
    周兴将军征战多年,死前已将家安在京城。鬓边花白的继母一身素净衣裳,接过了周兴将军的骨灰,流下两行清泪。
    “十几年的母子情分,老身便难过成这般模样。若他当真是我亲生的孩子,那叫我怎么活啊。”
    沈彻经此番历练,脸颊已然褪去青涩之意。他郑重地将周兴将军的骨灰交到老人家手中,听到此话,双眼亦微微湿润。
    从边疆一路到京城,他们走到数十位战亡将士家中。抵达京城到周家这日,已是正月底,京中刚下过一场大雪,目之所及皆是雪白。
    这一趟,耗时十个月。
    冰雪消融之际最是难熬,但心里念着即将见到的满目春景,便也不觉得寒冷了。
    第79章
    ◎如今所做的梦,她是没办法去查明的。(已补全)◎
    春色正好,天光明灿。
    舒沅久不练字,趁着今晨日光颇好,在书房抄起佛经。
    桌几上的香炉燃着香,烟雾袅袅,分外怡人。躁动心绪慢慢静下来,经文抄到最后几字,舒沅轻轻舒了口气。
    近来心头烦闷,鲜少能如今日这般一字不错地抄写下来。
    外头丫鬟轻推门扉,楚宜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掀起珠帘,惹起噼啪一阵响动。
    楚宜今日本是闷了一肚子气,正想找舒沅说道。但一见舒沅,不自觉地便将那些烦扰抛到脑后。
    天光自窗中缝隙漏进屋中,桌案前的美人肌肤白皙如玉,如同笼了一层轻纱,真如画中走出来的人物。
    舒沅抬眸看来,眼波流转间愈显得双眸明湛。
    楚宜喝了轻霜倒的茶,摸了摸舒沅的手,装模作样叹道:“我为何不是个男子?若我是男儿身,在你及笄那时便上门提亲。唔,如今不知要便宜了谁家小子。”
    末了,楚宜朝桌几上的香炉投去一眼,温声问询:“这香可还管用?”
    舒沅这一年来同楚宜时常出门游览山水,几乎日日安眠。可前阵子忽然发热,病了一回,好了之后不知怎的,夜间也睡不好,还做起一些荒诞离奇的梦,闹得她心神不宁。
    今日抄写佛经,除去静心之外,还想压一压那股邪异之感。
    那次发热持续了三五日,她夜间总睡不好,但醒来也不记得梦中情境。反倒是身子好了,梦境又变得离奇起来。
    从前叫的裴六哥哥,如今变成了三皇子薛见瑾。他回京的路走了许久,抵京后她一面也没见过。
    但偏偏梦到三殿下将她捉住,在书房练字,她大约是写得不好闹了脾气,他也不来哄,冷言冷语地对着她,强令她抄完几卷佛经。
    从梦中醒来,舒沅揉着手腕,想了想这一年她所作所为,便有些心虚。
    他那方没有回信,之后和沈彻陷于纷乱处境里,更不好收送信件,她便没再写信过去。
    他离开前,她说是要练习画作。可长进也不大。
    这梦境来得没头没尾,但那股被人欺负的感觉醒来还积在心里,让她好生别扭。
    舒沅只好安慰自己,比起作画,她的字还写得不错,不至于落到那般地步。
    她也想过,会不会与那年秋日所梦一般,是上苍怜悯,叫她提早知晓了往后之事。
    可那时所知晓的桩桩件件,翌日便得了证据,叫她知晓真有裴见瑾这么一个万分可怜的小公子。
    而如今……如今所做的梦,她是没办法去查明的。
    许是这场梦里她被吓哭好几次,惹得她心中不安,在这场写字的梦过后,她这些日子总睡不好,醒来混混沌沌,什么也记不得了。
    别无他法,只有多抄抄经书,求个清净。
    今日燃的香令人心旷神怡,效用甚好。舒沅点点头,轻笑道:“今日是打何处来,这般大的气性?”
    这些琐事不提便罢,一提起,楚宜神色一变,明亮眼眸简直像燃了两簇小火苗,几乎咬牙切齿地道:“隔壁郑老太太大病初愈,便大办了生辰。邻居几十年,我自然随嫂嫂到郑府去庆贺一遭。不成想又碰上那位秦夫人。”
    郑老太太今年七十,年前病了一回,瘦得只剩一身骨头。家中儿女孝顺,延请许多名医,也没能治好。还是舒沅偶然听得一位名医在青州游历,派人请来为郑老太太医治。
    郑老太太病好,这回寿宴,本是想请舒沅这位小恩人到府中去。可舒沅近来精神不大好,便只送了贺礼,人是没去的。
    舒沅身子不好,这个理由摆出去,大家轻易便接受了。且定远侯府出手不同凡响,心意是尽到了。
    可郑家人不知。她这不去的缘由,精神不佳只占一半。
    另一半便是因为楚宜此时提起的那位秦夫人。
    秦夫人乃是郑老太太娘家的亲戚,正好带着儿子秦却入京赶考,便住到了郑府。
    舒沅去岁秋日在开福寺上香,便曾遇见过秦夫人。
    舒沅想起秦夫人,眉心轻蹙,也知晓楚宜为何不喜这人。
    她那儿子尚且算个知礼的。秦夫人却常常摆出个长辈的架子。
    舒沅忧心郑老太太的病情,那位名医入郑府时,便亲自去看了一趟。那天在郑府,便是第二次遇见秦夫人。
    那日秦夫人守在郑老太太窗前,伺候还算尽心。舒沅在外等候片刻,待那位医者出来,便交代了些话,大致便是让大夫尽力一试之类的话。
    这前两回相见,都还好好的。舒沅也是把秦夫人当做长辈敬重,恪守礼节。
    但第三次见面。郑老太太的病情稍有好转,许多族人进府来看望。舒沅与郑家并不熟稔,略略问过便想离开。
    可那秦夫人却笑眯眯迎上来,请舒沅过去与众人见一面。话也说得好听,说是大家心怀感激,必得见面道谢。
    舒沅一贯好脾气,又无琐事缠身,思忖片刻便随她去了。
    舒沅回府后,还没琢磨过来秦夫人的意图。还是当日,楚宜随亲长前去看望,偶然听得了秦夫人与婢女所言,才知秦夫人的图谋。
    秦夫人私下里同婢女说:“这位小姐,样样出挑。只可惜身子弱些……不过也要看接人待物如何,听说她这些年不怎么出来见人的。”
    楚宜忿忿不平:“她是什么人物,轮得到她来挑?”
    舒沅听了也觉得奇怪。秦夫人这人,往后她大约也不会有什么往来。且近日为那梦境有些烦闷,便干脆闭门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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