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人开口却是洗清了定远侯所负冤屈。
    宋辉勾结燕王,打着廷招揽军士的名号,实则为燕王起事募集兵马,私造兵器,其实力在地方上不容小觑。剿匪一事,明面上是给宋辉立功的机会,实为试探。那山匪兵强马壮,闹得当地衙役叫苦连天,其凶悍嚣张超乎寻常匪患。
    那时燕王已然暴露,在京中失了踪迹。京中消息一时间尚未传到宋辉耳中,宋辉只得按捺住焦急心情,静静等候,全然不知早被人看清了底细。
    定远侯得了皇上授意,安排了这么一场大戏,只等看着宋辉在危急时的反应。若宋辉调用了那暗中部署的人马,只等着人赃并获,将宋辉和山匪一道处置了。
    不成想那宋辉与山匪对峙几日后,忽然想通了其中关窍,心知燕王那边怕是不好了,便也不敢再拿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来做赌注,用尽心力应对匪患,最后在剿匪中身亡。
    大理寺侍郎未满三十,在满朝文武中算是年轻的,但他到此时的气势摄人,冷声道:“有那密信在前。这些证物也经数人验过,已给圣上过目,诸位大人若还有疑问,尽可上前一观。”
    只差明晃晃地递到那些人眼皮底下去,叫他们一个个睁大眼瞧仔细了。
    满朝官员听得圣上已看过这些物件,哪还敢出声。唯有曾经办宋辉后续事宜的官员出列又补充了些许细节。
    匪患清除后,衙门派人上山给宋辉收尸,在他怀中找出血书一封。
    血书写他临死前痛彻心扉的悔悟,字字泣血。家中老母年事已高,妻子腹中尚有他的骨肉,求皇上念他经年的战功,绕过家中老幼妇孺。
    他也给身边人留了口信,侥幸逃脱的小兵将宋辉遗言带到,给京中过来的官员省去了麻烦。
    而这事为何没有叫大家知晓,背后的原因也不难猜到。能站至此处的官员哪个都不是笨的,瞬间便想到了其中关键。
    宋辉悬崖勒马,最后也算为民舍了性命。且宋辉的兄长有从龙之功,为今上登基出了大力,可谓鞠躬尽瘁。到最后,这平静下的暗涌,不费朝廷一兵一卒便平息了。宋辉这一死,还算死得干净。
    且出事时,恰好遇上宫中妃嫔新诞下两位皇子皇女,喜事连连,便保全了宋家的脸面,未将这事公之于众。
    散朝时,定远侯府又恢复往日荣光,仍是那高高在上不可攀附的门户。
    一个时辰内,早朝上发生的事,长了翅膀一般飞到了官家富户。
    有刚入官场的年轻人庆幸自己没蹚浑水,和同门师兄弟在一起感叹此事。
    “定远侯府那是在沙场上一战一战拼出来的功绩。哪有那般容易出事。”
    “最紧要的是战功么,你别忘了,定远侯还占个今上妹婿的身份呐。”
    话至此处,着青衫那人皱了皱眉,疑惑道:“这般大事,定远侯当年定是请圣上定夺。那为何,圣上还将此事放了许多天,由着流言遍地,平白叫侯府背了骂名。”
    另一人笑了下,道:“宋将军这事闹得这般大。也没见谁再挖出其他不妥之事,可见侯府上下作风清正。况且……你消息怎如此不灵通,你可知晓圣上给定远侯府赐了多少好东西。”
    “哎,那许多金银珠宝,珍贵玉器,换是我,再多骂几日,我都绝无二话。”
    “你也就这点出息。”青衫公子摇摇头。“侯爷对圣上还有救命之恩。定远侯府合该圣眷优渥。”
    定远侯府。舒煜手中拿着赏赐单子,过目后交给长风,“拿去让姑娘挑一挑。”
    舒沅在书院苦读一日,回府沐浴后,累得手都抬不起来,那些赏赐的东西便交给轻霜去打理了。
    翌日是大长公主在私宅办宴席的日子。
    楚宜一大早就冲到侯府来,把舒沅拖到车上,一路停也没停,直直奔向京中最热闹的茶楼。
    如今定远侯府冤屈洗去,外面的风声又调转过来,起先不敢吱声的支持者,又挺直了脊背,同人说道侯府的战功,和人吹嘘时兴致勃勃,讲得天花乱坠,就像是当年从旁亲眼见证过似的。
    楚宜道:“可还满意?若还没听够,我找人来写两场戏,保管不出三日,京城中处处都是侯府美名。”
    舒沅从不知还能这样。
    楚宜哼了哼:“用这手段的人还不少呢。有些人家为了经营出个好名声,略有善行就恨不得叫全天下人都知晓。”
    二人抵达时,园中已有不少应邀而来的公子小姐,俱是衣着光鲜,神采飞扬,平添了一抹春色。
    如此青春年华,往庭前一站,便独成一景,无须其他花卉装点。
    舒沅久不见人,乍然看到如此多人,竟有些眼花缭乱,看不过来。
    好在与她相识的人,也不用她去寻,主动便迎了上来与她叙话,交谈一二后便极有眼色地离去。
    不多时,大长公主身旁的嬷嬷笑盈盈地找了来,请舒沅前去。
    室内淡香充盈,丝竹阵阵,大长公主斜卧在美人榻上,姿态懒散随意,手中捏着一本乐谱,正细细翻阅。
    舒沅一来,大长公主施施然起身,又有了些长辈模样,从美人榻上挪到椅中,同那奏乐的伶人道:“退下。”
    大长公主同华琇长公主年纪相仿,看着舒沅长大。大长公主勾着舒沅下巴轻轻抬起,秀眉微挑,红唇轻启:“让我瞧瞧。沅沅在那进璋书院累成什么样了。”细细打量后又哄小孩似的,将牛乳糕放到舒沅跟前。
    舒沅吃了一块,喝了大长公主递来的蜜茶,才道:“不怎么累,和往年在家中无甚区别。就是……天气冷了,有些困。”
    大长公主美眸一转,笑道:“阿沅还小,又这般聪慧。晚一个时辰也不妨碍什么。”
    跟随大长公主多年的吴姑姑在旁无奈轻叹。
    叹过之后,吴姑姑唇角轻轻牵动。她们殿下膝下无子,养别人家小姑娘倒是很喜欢。
    听听,姑娘一说困,殿下就想要全然惯着她。便是为人长辈,哪有一味纵容的?
    大长公主轻轻瞧了吴姑姑一眼,指尖在桌面敲了敲,发上的流苏簪微动,荡出优美的弧度。
    大长公主故作怅惘,声线略低下来:“你娘小时候可不像你这般好学。瞧瞧,她不在京中,生个乖巧的女儿也日日不落地往书院跑,一个也不来陪我。”
    舒沅觑了眼帘后弹奏乐曲的年轻男子。
    大长公主伸出手在舒沅额上点了点,面庞添上一抹笑:“前阵子听说你和裴家六郎有两分交情。前阵子流言不断,可传到进璋书院了?”
    “他并未听信谣言。”舒沅抬起头,立时答道。
    大长公主眸底笑意漫开,弯唇颔首:“不错。”
    舒沅走后。大长公主同吴姑姑低语:“沅儿心软,见到哪个在跟前受苦都得管一管。那裴六郎状况凄惨,她不知暗地里花了多少心神在那人身上。若前几日在流言里,裴六轻信旁人,那我少不了也得管一管。莫让沅儿被人花言巧语骗了。”
    “穷困潦倒也不尽是坏处。他全然倚仗于她,便须得处处费心,尽力叫她开心。把她放在头一位,这关既然过了,纵是有其他坏处,也能叫这点盖过去。”
    吴姑姑应是。而后轻轻抬起眼,看向自己侍奉多年的大长公主殿下。
    但或许是不曾为人父母,亦无亲长在世,殿下这些年依旧存了那旧日的秉性。
    吴姑姑想起殿下那位久不露面的夫婿,眉心轻轻皱了一下。
    而人最经不起惦记。吴姑姑不过想了这么一瞬,在外接见一位前来谢恩的学子后,便冷不丁地看到了面容肃严的镇国公。
    镇国公姜玮年近四十,相貌英朗,面有不虞。他一出现在此,尚未离去的学子和乐师皆不自觉地顿了步子,悄悄往他身上看去。
    在大长公主府上的人,没有不知道她这位夫婿的。今日怎么来了?
    姜玮皱眉,目光扫向吴姑姑,只问:“她在何处?”
    作者有话说:
    有点事,来晚了,抱歉。
    第63章
    ◎想在众人里博得头筹,还得多多用功。◎
    吴姑姑怔了怔。
    镇国公可算是稀客中的稀客。
    吴姑姑是大长公主身边的老人,自不会惧怕镇国公的冷眼。吴姑姑沉默着不答,往镇国公的衣衫和脸庞上细细看去,暗自琢磨殿下这位鲜少登门的夫婿是从何处过来。
    镇国公气势迫人。青衫学子和乐师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喜,匆匆离去。
    姜玮发觉吴姑姑那探寻的眼神,眉间皱得越深,只是隐忍着没有发作。
    他从前竟未曾注意他妻子身旁的侍婢竟会用这等目光看他。
    一股怒气在心头窜起。但姜玮终究不是气盛的年轻人,只一瞬便收敛了心绪。
    积淀在心底的情绪幽微难言。姜玮站在门前,忽然觉得自己与结发妻子之间已有无法跨越的隔阂。
    似乎就算他此时如少年时一般放下脸面,在她跟前轻声哄求,她也不会再红着眼回心转意。
    这个念头来得极为突然。姜玮指节微微泛白,微抬下颌,目光直直盯着门扉。
    吴姑姑见夫妻俩吵闹多年,但从未见过镇国公这般神色。
    这夫妻两人,向来是体面庄重地在某场合见面,而后渐生不喜,恶言相对,最后不欢而散。几乎回回如此。
    而眼下,镇国公仿佛是特意为了同殿下谈话来的。吴姑姑神色微沉,还未开口,便听得悠悠传来殿下的声音。
    “让他进来。”大长公主的嗓音轻而淡,她顿了顿,又道,“你在外面候着,若他们来了,你叫他们改日再来。若不肯走,便再等等。”
    外间的氛围一瞬间冷了下来。静得落针可闻。
    纵是吴姑姑也有些恍惚,飞快地看了眼镇国公的脸色。
    这话说得,似乎见镇国公和其他客人竟然无甚差别了。
    吴姑姑眼看镇国公独自走进屋中,殿下也摒退了伺候的婢女,忧心地叹了口气。
    屋内。珠帘轻晃。
    大长公主低头翻着乐谱,不曾向外面投去一眼,就连脚步声愈近时,也只顾着去看那书册上的字句。
    姜玮在两步外静站。默默地看了眼屋内陈设。
    他许久未来了。上回他们在镇国公府不欢而散,此后不见的日子,久得他数不过来。
    她久待的这处宅院,好像与往年无甚差别,却又处处不同。
    复杂心绪在胸中翻涌,姜玮一时无言,只这一瞬,过往十余年的桩桩件件都浮现眼前,令他罕见地沉默下来。
    大长公主不管他,自顾自探出手去够小几上的杯盏。她伸出手去没够到,这才把乐谱放到边上,起身去拿。
    然而姜玮快她一步,将杯盏端在手中稳稳当当地递与她。待大长公主接了,姜玮欲将那随意搁在一旁的乐谱收起,却遭了大长公主阻拦。
    她轻轻看他一眼,很快便收回目光:“等会儿我还要再看。不劳烦国公爷了。”
    姜玮垂眸仔细看了看乐谱,道:“我记得你从前不喜欢这些。”
    大长公主唇角勾出一个讥讽的笑:“国公记得的,是哪一年的事了?可知今夕何年何月。你我相识至今,几近二十年……”
    顿了顿,续道:“你那表妹为你生的女儿。恐怕也快及笄了。至少该记得此事,不至于糊涂了。”
    姜玮唇角抿直,指节用力地捏着乐谱,嗓音沉沉道:“这乐谱,是谁给你寻来的?”
    大长公主府上近年结交文人墨客,姜玮权当她只拿来打发时间,从未过问留意。直至他听得一人倾慕于她,特意为她寻来这琴谱,姜玮才发觉自己不是不在意的。
    大长公主慢条斯理地抿了口清茶,丝毫不见急切,落座时才慢悠悠地抬眼:“原是来兴师问罪的。”
    姜玮道:“你与他没有牵扯。何来问罪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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