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见瑾的面容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温雅柔和,面庞如玉。连说话声都是和缓轻柔的。
    “她做了何事,我不在乎。要四处传话,给她招致骂名,毁她名声,就是你们的不是了。”
    迎雪静立在旁,咧嘴笑了下,恭谨道:“主子放心。这毒甚是稳妥,一粒下去,死得很干净。”
    空荡荡的柴房中,墙上的暗影晃动,像噬人的恶鬼。
    田七苍白的嘴唇颤动着,话都不会说了,哭哭啼啼地求道:“公子饶了我罢……”
    裴见瑾眉眼一片沉静,蹲下丨身来,捏着田七的下巴,将那粒药捏碎,送入他口中。
    毒药甫一入口,田七便翻过身张大嘴,想将毒药呕出来,然而毫无助益,整间屋子都充斥他从喉中发出的粗哑声。
    不多时,田七的肌肤开始发红溃烂,再也发不出任何声响,停止了挣扎。
    那毒邪异非常,服毒而死之人尸身散发恶臭。
    方英将一切看在眼中,心神俱震,久久不能言语。
    田七身上的气味刺鼻,裴见瑾厌恶地皱了皱眉,冷如冰霜的目光落到方英身上,淡漠道:“到你了。”
    死亡的恐惧占据了心神,方英的脸上出现了此生从未有过的惧怕神色,方英求道:“您绕我一回。往后小的当牛做马,鞍前马后地伺候您。”
    裴见瑾勾唇笑道:“你现在死了,投到畜生肚子里,岂不来得快些?”
    方英求饶无果,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大,用尽力气嘶吼道:“公子,公子就不怕做的这些恶事,坏了舒小姐的福缘?小姐行善积德,您做这样的事,若叫她知道了……”
    裴见瑾抬眸看他,缓声道:“死人不会说话。我自会尽力藏好,不叫她知晓。”
    “至于这杀生的恶报,尽数报在我身上便是,反正也不差这一桩一件。于我而言,并无差别。是我气量狭小,听不得那些关于她的闲言。”
    片刻后。裴见瑾自方英的尸身前站起。
    庆仁递来雪白锦帕,裴见瑾接过,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
    良久,裴见瑾从屋中踏出,立在廊下。明月抖落的寒光中,裴见瑾的衣角被风扬起。
    “收拾干净。明日,再无造播恶言的闲人了。”
    迎雪恭敬应是。
    迎雪犹豫半晌,还是问道:“主子接下来去往何处?”
    裴见瑾眉眼间有淡淡的疲惫,闻言,他弯唇笑了笑:“等此处事了,赁辆马车来,去寺中拜一拜。”
    “冤有头债有主。叫满殿神佛都认一认人。再有,我也应当去上一炷香,静静心。”
    迎雪哑口无言。
    主子哪需要静心呢。从前手上也有几条人命在的。
    怕是哄人成了习惯,就连刚杀过人,也怕带了这一身血腥气,于姑娘有所妨碍,要到寺中让那满室佛香压一压。
    姑娘那般娇弱,若知晓方英田七的死法,可不就是会被吓着么?
    月色清寒,朔风侵肌,迎雪抬眼看去,公子一身清冷,若有所思地望着那盏摇来晃去的灯笼出神。
    一个念头忽地跃入心头。迎雪连忙低下头来。
    杀人的勾当自然见不得人,要好生将事情瞒住。怕吓到小姑娘是个缘由,但除此之外,大约也怕叫她知晓他的真面目。
    虽说定远侯府中尽是手中带血的将士,但那是卫国戍边,杀人乃是义举,和主子的行径大不相同。
    姑娘不染尘埃,像尘世间的小菩萨似的,和他们这位手段狠厉的主子,不是一路人。
    *
    一夜过去,树梢挂满白霜。
    底下的人还是没将舒沅瞒住,舒煜夜里回来听了这事,捏了捏眉心,又留了几句话,叫她宽心。
    楚宜沈彻两个冬日向来惫懒,这日也为愈演愈烈的流言登了门。
    楚宜睡眼惺忪地赶来,到了门前才想起舒沅不一定知道这事,踌躇半晌才踏了进来。
    沈彻心中敬重定远侯,且他那义父忠直一生,从未说过定远侯一句不好,这些日子怒火烧得极旺,亏得近来读的圣贤书起了作用,叫他学会忍耐。
    然而两个都不是会安慰人的性子。沈彻忍了又忍才没出去跟人理论。而楚宜一向喜欢带着舒沅吃吃喝喝,这天冷了也不方便总往外跑,且指不定会听到什么难听的话。
    三人做于桌前,皆握着茶盏默默不语。
    舒沅看他们一个比一个生气,忍不住笑了笑:“你们今日到我这儿来,是做什么来了?我也不生气,气坏了身子最不划算。”
    如此这般,舒沅将他们都劝了回去。
    而她,今日也不打算闲着,还是照常往进璋书院去。
    照长风的说话,这场乱子没几日便会平息。她眼下是不怎么忧虑的,任京城官员与百姓骂得再难听,父亲和娘亲都听不见,自然也不会心烦。她若将自己气坏了,才真是让他们担心的。
    往后的事谁也说不准。她还是先将裴见瑾看住,维系好表兄妹之间的情谊,往后才有靠山。
    快到了落雪的时节,舒沅的衣裳越发厚了,走起路来慢吞吞的。
    许是今年经常出府走动的缘故,舒沅没走多远,便觉得周身暖和起来。
    春桃的步伐微顿。舒沅疑惑地抬头。
    裴见瑾在等她。他唇畔笑意温浅,眸光柔和地看着她一步步走近。
    “夜里歇得可好?之前顾大夫提过你用的安神香,我去寺中上香,便也从大师父那里求了些。”裴见瑾伸手,给她理了理兜帽。
    舒沅静静站着没动,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雪白的双颊透着微红,她轻轻抿着唇,眸光清澈,像个冰雪揉成的小兔子。
    裴见瑾的动作轻缓,很是温柔。舒沅暗忖,他应是把自己当成小表妹对待了罢,也不枉费她日日往进璋书院跑。
    再想起初识他那几日,他冷若冰霜,如何也无法接近的模样,舒沅恍如隔世。
    迎上他关切的目光,舒沅摇了摇头:“那些流言,我没放在心上。”
    裴见瑾含笑点了点头。他垂眸看她,她的脸颊莹□□润,精致又漂亮。
    裴见瑾心想,幸而没叫方英二人活到今日。怎么能让人叫她心烦呢。
    舒沅离他太近,只得仰起脸看他。
    她的嗓音轻软:“身子最要紧。若为了那些愚昧之人的言语闹得茶饭不思,反叫那有心人得意。”
    舒沅的目光轻轻落在他脸上,抿了抿唇:“你日后要是有相似的境况,也不能时时想着那些恶言……也得多想想我,我可是盼着你一切皆好,事事如意的。”
    裴见瑾眼睫轻动,他点头,似是颇为赞同:“自然。那些愚昧之人终究是少数,只需要一点耐心,等真相大白,他们自己便悔不当初。”
    舒沅见他似乎走上了修身养性的正途,心中很是欣慰。
    之前觉得要将他掰正,养成宽和温润的性子,是遥不可及的。现下看来,似乎也没那么麻烦。
    寒风渐起,舒沅将手缩到袖中,轻轻地叹了口气。这天是越发冷了,每日往进璋书院跑,也很辛苦的。
    第二天,舒沅就病倒了,浑身乏力,也没有胃口。
    书院里常见到她的学生听说了这事,都暗地里猜测她是因最近的流言病倒的。
    第60章
    ◎他们都来了。◎
    舒沅这一病。平时不往定远侯府来的稀客纷纷登门看望。沈澜梅晏之都来了。
    舒沅身体不适,是在天亮前就发作的。天色大亮后,服过药,神色便和缓许多。
    每年冬日都要病上几次,屋中婢女都十分稳重,按部就班地忙前忙后。
    春桃贴身伺候,瞧得仔细些。待伺候舒沅用完早膳,春桃道:“姑娘的身子比往年强了不少,从前哪有这般精神,往往是一口饭都用不下的。今日好歹多吃了些清粥。”
    舒沅点了点头。
    兴许是这一个月以来一日不落地往进璋书院去,比现如今里头的正经学生还要去得勤,她清晨醒来也没有卧床休息,换了衣裳便下了榻。
    前些天念书久了,哪怕头脑昏昏沉沉的,也觉得有些过分闲了。
    舒沅靠在圈椅中,揉着额头叹了口气。她今日心有余而力不足,连手上这话本子都看得很慢。
    轻霜回话说来了客人,舒沅这才丢开话本子,去见来人。
    沈澜是一个人来的。舒沅十分在意地往他身后望了眼,沈绫是真没来。舒沅有些失望地收回眼神。
    舒沅的精神还算不错。但面容免不了带了病气。
    黑润的眼眸似蕴藏着淡淡水汽,恹恹地半垂着眼皮。雪白的脸颊失了血色,愈发苍白。原本红润的唇瓣失了两分颜色,却仍弯着唇角,没有显露出病中的不适。怎么看都觉得可怜。
    沈澜是代谢老先生来的,他自己也有话要说。但甫一见得舒沅这般模样,沈澜沉默半晌,难得反省起自己说话行事是否太过冷硬,不近人情。
    舒沅不知沈澜心中所想,她垂下眼,摸了摸精致的小手炉,而后抬眼看向沈澜,主动挑起话头。
    一开口,便止不住咳了两声,平复后嗓音也微微嘶哑:“你难得过来一趟。怎么一进门,好像就不认得我似的。往常你说话直白,怎么今天变了性子?”
    舒沅冬日里常闭门谢客,不喜应酬。而沈澜若非必要,是绝不登门的人物,且他也不是那等爱虚与委蛇,假模假样的秉性。
    舒沅看他一眼,便知道这人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索性开门见山地问他。等听完了他说的话,她也好回去歇着,继续看看那话本。
    这些天和裴见瑾一道闭门用功,那看了半截的话本早被她抛之脑后,今日再拿起来,还是觉得颇有趣味。至少与沈澜对坐无言相比,那话本子是极有意思的。
    沈澜目光在她脸上微顿,将谢老先生的话带到:“谢先生说你往后不宜日日奔波,等天气暖和些了再去书院也不迟。叫我给你带了两三本书来。”
    沈澜的长随早将书籍交给轻霜。舒沅转头看向轻霜,轻霜点了点头,是已经收好的意思。
    “我知道了。你还有其他事么?”冬日里身子不适,总是困倦疲乏的,舒沅说着话,便忍不住掩唇轻轻打了个哈欠。
    “还有一事。”沈澜道。
    见她困成这样,沈澜唇线抿紧,斟酌片刻,又道:“你近些时日刻苦用心,先生们都看在眼里。若你执意想参加季考,休息数日也不可荒废了学业,其他学生……都花了很多心思。”
    舒沅无言,握着茶盏抿了一口。
    她的确用心。且是用心守着裴见瑾呢。
    果然不出她所料,沈澜这人太正经,总惦念着她读书的事。
    想来是怕她远远落于人后,损了兄长的名声罢。舒沅便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沈澜颔首。
    他总觉得她吃不了苦,又爱勉强自己。毕竟她小时候也是争强好胜的,不肯输给别人。但她态度端正,过去这一个多月日日不辍,虽还比不上那些十分刻苦的学生,已经很是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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