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长、胡羌儿、冷香和水清如、庄玉、山獾不用抢位,排在离观主最近的好位置,乐子平素不念经做功课,这次也斜靠在坡下的树干来听热闹。
    观主手持流珠,点燃三炷长香插在身前地面,盘坐古树空地,默念《太上说常清静经》,不用吟唱,无形念力柔若如水,往四处蔓延。
    于无言处听真经,树动枝摇,春光灿烂。
    满山寂寂静无声,暗香幽动,胡桃花开。
    弟子们听得如痴如醉,不知身在何处,一个个都坐了下去。
    最后面的乐子还是第一次知道,不念出声的经文竟然可以如此触动人心,美妙不可言说,他不觉沉浸其中,坐在树下泥地。
    张闻风掐珠不言不语念真经,三遍《太上说常清静经》之后,换为《道经》,再换为《太上通玄四方妙经》中的“修身养静篇”,有手中流珠加持,虽然没有天花乱坠异象,却也较以前他的念力增添了一成功力。
    待地上长香烧完,他站起身,飘然离去。
    留下满山坡的听经人,沉浸在各自所得所思之中,无法自拔。
    灵气木气交汇,涓涓流淌若雾似烟。
    张闻风嘴角露出恬澹浅笑,戴上流珠,像这样念力开悟的授课,每过得三两年,可举行一次,太过频繁也不好,过犹不及。
    感悟有长有短,先行醒转的修士默不作声起身回去,趁感觉新鲜在自己房间闭门修炼。
    中午到膳堂进膳的修士,少了大半,即使进膳也若有所思。
    下午近黄昏时候,与山长饮茶,听山长恭维“听观主念经一回,若沐甘霖,满身俗气尽去,心镜尘埃洗净,进益良多”等等,期望“观主闲暇了能够多办几次这样的念经授课,何愁宗门不兴?”
    张闻风放下茶盏,笑而不语。
    山长也就不再多言,观主现在越发的高深莫测。
    观主上午的念经大课,确实精彩绝伦,他有感觉,过几日他就能晋级渐微境圆满,听说好些弟子收获颇多,需要数日时间消化,更有几个打破小瓶颈,直接小晋级。
    他虽然掌管宗门修炼资源,却很少服用丹药之类加快自己修行。
    听观主“无意”中与他提及一次,让他尽可能“顺其自然,慢就是快,不急不急”。
    他按部就班修行,于琐碎杂事中将心境磨砺得扎实,乐于其中,一路走来,几乎没有碰到大小瓶颈,虽然修炼速度不快,走的是坦途。
    晚上时候,乐子那个不穿道袍的家伙混在晚课弟子堆里,和钱璟挤一起,正儿八经念念有词,做得还有模有样。
    下了晚课,张闻风身后跟着两个小尾巴,往后山走去。
    胡羌儿天真烂漫笑道:“老爷,您说奇怪不奇怪,还没有到花季的胡桃树,今天听了老爷您的讲经,居然提前开花了,您今后得闲,请多到胡桃树下坐坐,讲讲经,那地儿看风景独好。”
    张闻风笑问一句:“那今年的胡桃树会不会结果?”
    “可难说了,或许您多去讲几次经,结满树胡桃也有可能。”
    胡羌儿舍不得浪费力气在结果这种小事情上,他大言不惭说他一个小老爷们,结果干嘛?
    头发上别着五彩梅花的冷香弱弱提议:“老爷,您也可以去梅花树下坐坐,那边风景也不错。”
    张闻风笑着道:“你们两颗树下我都会去坐,想让我念经,得看时机,经不是随便能念的。”又转头对后面鬼祟跟着的乐子道:“乐子,这么晚了你找我请教‘九宫算术’吗?”
    乐子嘿嘿挠头发笑道:“想请观主喝酒,聊一聊别的事情。”
    除非他喝醉了,才会找观主请教“九宫算术”。
    胡羌儿拉着冷香告退飞走。
    张闻风没接乐子不离身的酒葫芦,他从纳物空间取出一个老早以前的葫芦,装了一点陈年佳酿,应景地喝一口,问道:“有啥事,你说?”
    水清如没有拜师之前,乐子躲着他走。
    自从那丫头拜师之后,乐子经常出现在他面前刷存在感,笑嘻嘻打招呼。
    乐子也喝了一口酒,道:“观主,下一批去定西城历练的名单还没定吧?能不能算我一个?”
    张闻风“哦”了一声,看着在厨房里做得开开心心今天突然说这个话题的堂弟,道:“你的本事,当历练队长不在话下,但是得征询你师父的意见,我这边没问题。你爹知道吗?”
    “没告诉老头,被他烦的,整天就想给我说媳妇,耳朵都起茧子了。”
    乐子口中说烦他爹,脸上没甚不耐烦,笑道:“麻烦您帮我问问。我师父其实不怎么管我,好像我这个徒弟是捡的,我想去边城历练,听说那地方不错。”
    “瞎说,你师父知道了,不训得你脱层皮。”
    张闻风摸出飞剑,默念几句之后打去,对嘿嘿笑的乐子道:“你师父如果同意你外出历练,你得与你老爹讲清楚,一年时间对他可不短。”
    “明白,我会的。”
    乐子又喝了口酒,犹豫半响,低声问道:“她,还好吗?”
    张闻风偏头看向神色低沉的乐子,揣着明白装湖涂道:“应该还好吧。”
    乐子揭开衣服领口,指了指里面的内甲,低声道:“她送的,我知道。”内甲的袖口内里有一排蝴蝶状缝线,和当年水丫给他缝的补丁一模一样。
    那个裙子下摆露出鱼尾巴的小泥儿,来玩过几次,无意中提及“娘娘”,他听到后,特意悄悄问过才来不久的冷香小丫头,冷香不知情,对于在仙灵观有超然地位又是观主堂弟的乐子,自不会隐瞒,冷香曾经在柳枝河待过几天,知道那位娘娘的名号不奇怪。
    张闻风看了半响,他本就是个灵巧精明人,突然一脚揣过去,被乐子轻轻一跳让了过去,笑骂道:“你们俩个演戏哄我们玩呢,你自个问她去,瞧你那点出息,她老巢在哪,你肯定都打听清楚了?”
    乐子忙举起葫芦敬酒,笑嘻嘻道:“我爹那口气难消,我现在又没甚出息,哎,脑壳痛,观主,您帮我想个法子,出出主意。”
    “我现在自个都还没媳妇,懒得管你的闲事。”
    张闻风取下流珠在手,清心寡欲拾阶而上,走进自己洞府。
    话不投机半句多,撂下那傻小子在下方抓着脑袋吹风。
    第556章 莫将俗事挂心头
    土堃回讯同意乐子去边城历练一年,第二日得到这个消息的乐子,立刻屁颠颠去找他老爹,拿着鸡毛当令箭,就说是他师父如此吩咐,师命难违不得不去云云。
    张观主在膳堂外面听着,差点被那混小子气笑。
    老瘸子是个讲规矩的老江湖,再怎么不舍,也说不出口让儿子留下来的话。
    眼巴巴看向门外的观主,老脸上布满愁苦、担忧。
    去年劝慰韦兴德,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轮到自个家了愁肠百结、纠结万分,什么曾经的英雄气概豪情任侠一律都是屁话。
    张闻风瞥一眼在老瘸子背后打躬作揖的乐子,与走出来的老瘸子道:“瘸叔放心,我到时派山獾给他们做护卫,再则有韦敬杰他们几个传授经验,比自个去摸索要强不少,都会安排妥当。”
    “能不能还是让驴子跟着去做护卫?”
    “驴子混的时间久了,会被对面高手针对,不如派山獾这个生面孔安全。”
    “对对,还是风哥儿考虑周全,驴子那货爱现,蹦跶了一年,只怕已经引起对面的注意,是江湖大忌。那个,山獾的本事和驴子比起来怎样?”
    “差不了多少。山獾这几年在土护法的教导下将性子磨去,遇事不再毛躁。”
    “那就好,那就好,哦,还有一点,风哥儿别嫌老头啰嗦,山獾不像驴子能够开口说人话,战场上沟通起来且不是很麻烦?”
    “怎么会呢?瘸叔见外了。您与山獾打交道少,山獾会说人话,它只是不怎么说,不信您问问乐子,他们待一块的时间可不短了,相互熟悉得很。”
    张闻风微笑着为老瘸子一一解惑,可怜天下父母心。
    老瘸子回头看向笑呵呵没心没肺应“是”的乐子,气不打一处来,抬起那条瘸腿踢了儿子一脚,看着儿子夸张地抱腿蹦跳叫痛,骂道:“臭小子,催你找媳妇次数多了,故意怄你老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底那些小九九……”
    “爹呀,您喝酒消消火气。”
    乐子赶紧递出酒葫芦,打断他家老爹的话。
    老瘸子扒开伸到面前的酒葫芦,气哼哼往厨房走,道:“晚上我找山獾喝酒去,等驴子回来,让驴子给它干儿子好生说道说道。”
    乐子已经习惯了他老爹的办法,对观主做了一个抱拳感谢手势。
    张闻风微笑着点头,沿着走廊往练功房、训堂方向巡视,一圈转下来,指点了几个小家伙的剑术,给几个绘制符箓的弟子做了示范,又校正几名弟子念经些许不准的音韵。
    自从观主静坐古树下,给道观众多弟子展示了神奇的功德念力,推开一扇只存在典籍中的崭新门户。
    对此感兴趣的弟子,尝试着接触此道,并请教观主其中诀窍。
    近中午时候,张闻风接到朱浔的飞剑传讯,说玉龙观准备周全,三阶丹师过几日将开炉炼制积善液灵丹,请他派遣仙灵观的炼丹弟子提前去等着。
    张闻风回复了朱浔,写一封信派何和跑一趟定西城,在城外汇合严静,护送严静前去玉龙观。
    半个月后,张闻风再次接到朱浔的飞剑传讯。
    “……丹师竭尽全力,第一炉出实丹四枚,今次第二炉灵丹炼制完毕,出实丹五枚,盼贤弟前来商榷要事,恭贺大驾光临……”
    他能想象到朱浔合不拢嘴的模样,他也摇头笑了笑。
    第二炉丹药能出五颗,丹师很拼了,属于仙灵观的半颗交换给玉龙观亦无妨。
    将飞剑回传,他与山长打过招呼,即刻启程赶往都城方向。
    下午赶到离都城往南两百里外的玉龙观,与重天殿不同,玉龙观是建筑在平原之上,占地七八十里,地盘上只有三座拔起来的高峰。
    无暇欣赏玉龙观的风景底蕴,张闻风与朱浔在玉龙峰半山腰的亭子里喝茶,交接了四颗珍贵的破境丹药,剩余的半颗丹药交换事宜,没怎么费口舌,张闻风直接提出他需要玉龙观库存着的“玉树木”木片。
    他即使拥有不知品秩的玄元剑,寻到合适的珍稀灵木,仍然值得入手。
    朱浔没有二话,吩咐弟子从宝库取来玉树木片和二十颗三阶晶石。
    双方算是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张闻风见了前来学炼丹术的严静,和一直在玉龙观客院等着的何和,说了一阵话,让两人在玉龙观再待半月,潜心学习,婉拒朱浔留客,告辞离去。
    返程路上,他特意转到南江州城,拜托何广君请其师父出手,帮着将珍稀的玉树木片精心打造成木剑,他支付量身定做的费用。
    他自己也会凋琢木剑,能做到形制独特,却不懂里面的炼器门道,做不出引导元炁丝丝入扣的境地,便不会献丑浪费好东西。
    仙灵观目前底子薄弱,差缺各种高阶技艺人才。
    迎头赶上需要时间,他在为弟子们创造与大宗门交流学习的条件。
    翌日下午,未时二刻,张观主领着所有在道观的弟子,和山长一起来到山门牌坊前,他昨日连夜赶回道观,就是因为提前收到传讯,去边城的历练队伍今日回归。
    他要给历经劫难的弟子们一个隆重的欢迎仪式。
    “来了,来了。”
    在路口探望的韦敬成激动大叫,赶紧缩回来,与他爹韦兴德站一起。
    紧着便听得熟悉的“得得”声,驴子一个急停,摆臀甩尾,卷起官道上一片灰尘,脑袋朝向牌坊后面黑压压的队伍,咧嘴露齿怪模怪样笑道:“我的个乖乖,好大阵仗!驴爷我都不好意思了。”
    韦敬杰五人排列着尖刃战阵,随即出现,他们是到了十里外才从空中落下,这一路跑来,肃杀之气令路人侧目,见到观主摆出如此礼仪,赶紧变阵列队。
    “韦敬杰率小队前去边城历练,历时一年,今日归来,请观主训戒!”
    “诸位功德圆满,欢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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