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或许觉得山上日子清苦,天天劳作,打坐念经枯燥无趣。
    他却甘之如饴,道藏典籍记载的那个世界,神秘而多姿多彩,是他终生向往。
    心愿有别,追求志趣不同,走的路自是不一样。
    福生无量天尊!
    第27章 好自为之
    听得二师兄重归仙灵观,饭桌上的气氛顿时变得热闹,老瘸子才不讲究什么食不言,他扯着二师兄和驼子,多喝了几碗高粱烧酒。
    张闻风不扫他们的兴致,陪着饮了一小碗。
    三碗烈酒下肚,老瘸子那个意气风发,跛脚半踩着条凳,双手撑在桌子上,红光满面。仿佛回到闯荡江湖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快意年代,声音洪亮,翻着他那本卷边的老黄历。
    人老了喜欢讲年轻时候的得意事迹,每次还要从头讲起。
    众人早就听得耳朵起茧子,耐着性子边吃喝边听着。
    吃饱喝足,张闻风起身拍了拍驼子肩膀,留下二师兄这个老好人听瘸子吹水。
    反正只要有一个人听,瘸子便不会减兴,能短暂活在自己的热血江湖世界里。
    夜色已暮,天边还有一抹迟迟不肯消退的残红。
    “风哥儿,有事交代?老瘸子喝了点猫尿就喜欢翻古絮叨,平时他不这样的。”
    驼子脸上笑呵呵,仰头替瘸子解释一句。
    张闻风穿过晒麦场往东边树下走,待驼子跟上,他如同平常谈闲:“驼哥,二十六日下午,你带着鲁金忠在后院逛了一圈,是吧?”
    二月只有二十八天,其实他来到这个世界,总共才三天。
    期间发生了好多事情,以为过去许久一样。
    驼子脸色一僵,他不知观主如何知道此事?
    那日下午观主去了镇上药铺子,需要挑选几味制香材料,交给他和瘸子办不放心,他们两不识货,每到月底左右,观主都会下山一趟。
    他在道观种菜种地,有时间经常回家,他不像瘸子老光棍一个,以道观为家十多年了,他有家有口,道观干活只是补贴家用。
    以前相熟的道士鲁金忠碰到他,说想念在道观的日子,希望他能通融一下,寻个观主和瘸子不在的日子,去山上转一转,怀旧了却一番心愿。
    看在一颗银豆子份上,他想着不是什么大事,就答应下来。
    提前告知鲁金忠上山时间,把瘸子支去后山菜地,他带着鲁金忠在山上后院转了转,没让鲁金忠进正殿烧香,担心被瘸子回来撞破,瘸子性子耿直,有时候不好说话。
    前后不过半炷香时间,鲁金忠什么都没做,匆匆上山一趟就离去,还叮嘱他不要告诉观主,免得引来责怪。
    现在观主言之凿凿追问此事,也不知是怎生知道的?
    驼子自知理亏,讪笑解释:“观主,是我一时糊涂,让他上了一趟山,但请观主放心,我看着他寸步都没有离开,他只在后院以前他住的茅屋附近转了转,连门都没让进。”
    他聪明地把称呼改了,听出观主语气中的不善。
    张闻风心中呵呵,脸色冷下来:“鲁金忠已经死了,三月初一,也就是昨儿个凌晨五更天时候,死在禾溪镇南面的田间地头。”
    驼子吓得“啊”一声后退几步。
    他在张家庄自个家里办喜事,昨天下午听客人说过几嘴,传得很邪乎,镇上有人撞鬼死了,死得很凄惨蹊跷,那人自个把自个掐死了。
    他当时不知死的是鲁金忠,抬头惊恐地看着以前认为人畜无害,可以随便糊弄的年轻观主,莫不是……
    张闻风没看吓得脸上变色的驼子,问道:“他当日在后院,是不是问过你,我现在住哪座茅屋?”
    驼子已经不敢乱说话,“啊”了一声,他发现自己的嗓子眼似乎堵住,说不出完整的话语,忙使劲点头咳嗽几下。
    张闻风仰头看天,道:“鲁金忠知道我的住处后,他装着下山,其实又返回来,翻墙进了后院,在我睡的床榻做了点邪术手脚,他想做法害我,怎奈道行不够,遭了邪术反噬,便死了,案子详情是我从城里听来的信,过几日便会结案。”
    转身离开,叹息声幽幽传来:“驼哥,你坏了道观规矩,我不能留你,看在师父面子上,过往一切我不想追究,你收拾东西自己连夜回家去,好自为之,若是在外面乱嚼舌头,我会找你。”
    话说完,人已经走远了。
    驼子惊吓交加,哪敢多言半句,他腿软得不行。
    乡间夏夜,大树下纳凉时候流传的道士斗法传说,邪乎恐怖,大家没有亲眼见过,半信半疑的兴致勃勃争论颇大,老一辈则言之凿凿深信不疑,年轻人不信的居多。
    到此刻,驼子才知道这世上真有超乎想象的厉害人物。
    观主一句“好自为之”像石头压在他心头,压得他气都喘不过来。
    好大一阵,驼子恢复一些力气,撑着沉重的双腿,摸黑回自己住处收捡包裹。
    他心中暗悔不该贪那死鬼一颗银豆子。
    山上管吃用,还有老观主当初定下的月例钱拿,算是一个旱涝保收的饭碗,庄里多少双眼睛盯着,这下好了,被他给作没了,偏偏这等丑事还不能声张。
    出后院门时候,碰到喝好了扶着门框走出来的瘸子和张闻行。
    “哎哎,驼子,你这是做甚?才上山怎么又回去?”
    瘸子叫住背着包裹想要悄悄溜走的驼子。
    驼子不想张扬自个的丑事,露出一个紧巴笑脸,道:“才想起家里有两样紧要事情,没交代二小子,得连夜回去,瘸叔,您慢慢喝,等回头咱们再聊啊。”
    “那成,路上黑,你掌个风灯照亮,别摔着了。”
    “用不着,我跑夜路惯了,熟得很。”
    目送驼子匆匆往山下走去,瘸子也没当回事。
    驼子干完活吃完饭,经常夜里回家,对乡下人来说五里路不算远。
    瘸子去茅厕撒了泡尿,醺醺然回来慢慢收拾厨房里的家伙什,哼着不着调的小曲。
    好久没有这么喝得尽兴了,观主这几天用的油多了,灶上的腊肉少了一条,他不会多说,只以后不能再让观主掌勺子,年轻人大手大脚。
    二师兄运起内力,消去满身酒气,洗了把脸,净手后去灯火通明的正殿。
    观主可以不陪瘸叔喝酒,他重归山门,哪里抹得开面子?
    张闻风在殿里等着,他不是不近人情,只要不坏规矩底限,他都可以包容。
    奉香念经做完晚课,把二师兄请去西殿,烹了壶茶水,把驼子的事情与二师兄讲了,气得二师兄捏拳头上火。
    “糊涂啊,他怎么能吃里扒外……唉,气煞我了。”
    “等过两天,瘸叔问起驼子时候,你与瘸叔掰扯下此事,也不用传到庄上去,毕竟家丑不可外扬,不好听。”
    “我懂得起,观主放心。”
    “我明天上午去一趟城内,那伙贼人被剿灭了,咱们也不用日夜防贼,可以睡个清净觉。”
    张闻风把他协助道录分院剿灭贼子的事情,简单一说,免得二师兄执拗地要守通宵,喝完茶水,出去给安排了住处,另外一套钥匙交给二师兄保管,让其落好铺盖,早点歇息。
    返回西殿,就着油灯光亮,抄完剩下的册子,将师祖留下的原本放回密室。
    翻开抄录的册子,找到传音术,只寥寥不多几行字。
    有上午傅孤静传授的元炁运用指点,张闻风参详琢磨了约刻余钟,感觉差不多了。
    尝试几次,便掌握这门束音成线传音入密术,俗称“传音术”。
    江湖上有类似秘术,可在后天境使用,但是传音距离不够远,至多十丈,而真正的传音术,在初期传音数十丈不成问题,待修为高了,可达百丈、甚至数里之遥。
    第28章 没什么复杂的内幕
    夜幕深深,浑身漆黑的驴子在夜里幽灵一样巡游。
    丈许高的院墙,它轻轻一纵,便跃了过去。
    硕大坚硬蹄子踏在青砖上,几乎不发出声音,它对力道掌控,特别是四个蹄足,早就可以做到收放自如,平常没机会表现而已。
    新接了观主交给它的看家护院使命,它必须尽职尽责好好表现一番。
    秋寒露重,五更梆子响过后,毛发湿哒哒的黑驴碎碎念。
    巡了一夜,别说蟊贼,前些天高来高去像跑大路的小鬼今晚也没上门,它深感失望,转回敞开的驴厩中站定打盹。
    张闻风准时在卯时三刻起床,多年习惯养成自然。
    洗涮打理整齐,走出后院门,右边厨房内油灯如豆,瘸子正在忙碌揉面,准备早膳,张闻风嘴角挂着浅笑,拾阶而上来到正殿,二师兄在擦拭法器,打声招呼,两人配合默契,分头做早课前的准备事项。
    待念经声如唱如吟传开时候,黑驴出现在正殿台阶下的右边场坪。
    它眼神迷离,听得如痴如醉,还是内个熟悉的味。
    瘸子出门去菜地摘几颗青菜、大蒜,他绕过场坪,微微晨曦中透过石栏杆,突然看到站在高处的黑驴,骇了一大跳,定睛才看清一动不动的那团黑色,是应该在牲口棚子安生呆着的驴子。
    “驴日的,咋还跑出来了?”
    瘸子快步上台阶去捉,突然一拍额头,自失笑道:“忘了风哥儿昨晚打过招呼,给你去了束绳,说你有灵性。你个驴日的一身黢黑,以后莫站到黑咕隆咚地方骇老子。”
    一巴掌轻拍在驴子顶门儿上,算是惩罚呆头呆脑吓人的驴子。
    黑驴被老瘸子打扰雅兴,也不着恼,拿脑袋蹭了蹭回转去的瘸子,用驴话无声回敬:“你个驴日的老货,谁叫你走路只带卵泡不带眼睛的?”
    它几乎所有骂人脏话,都是从走过江湖的瘸子口中听来学会。
    回头继续聆听正殿内传出的琅琅念经声,它惬意地半眯眼睛。
    去了束绳自由自在听经的滋味,真好。
    做完早课,张闻风一身香火气浑身通透从正殿迈出,看到一个驴子背影正往山下去,慢条斯理的,毛发上沾着新鲜露珠,随着驴子走动滚落。
    晨风薄雾,轻纱般缓缓流淌。
    草木清香随风好闻。
    吃罢简单早膳,张闻风不急着动身,翻阅半个时辰《元炁化木符咒浅析》,待太阳升起来,雾气初散去,戴上斗笠,腰间佩青剑,与二师兄打声招呼,往山下飘然而去。
    没有弄清楚驴子身上妖气问题之前,他觉着还是不要骑驴去城里招摇过市。
    走进道录分院时辰尚早,张闻风把斗笠系到背后,穿过走廊,在尽头拐弯处遇到一身青衫、打扮得干净利落的云秋禾。
    “云道友安好!”
    “张道友你来得挺早呀,这边请,院主在公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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