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嘉三十二年三月初一,浩浩荡荡的人马终于回到了京城,沿着东直门大街一路东行,刘希淳骑在马上,远远便看到府前几个熟悉的身影,正焦急地东张西望。
    不一会儿,车马终于到了广陵王府门前,刘希淳还未下马,便见薛氏领着凝月凝雪,还有一眾僕役丫鬟,急急忙忙地迎了上来。
    「怎么瘦了那么多,出门在外肯定很不习惯吧?」刘希淳一下马便感觉一隻温暖熟悉的手掌抚上颊来,薛氏爱怜又心疼地关切道。
    「娘您别担心,但孩儿一路上风尘僕僕,我们还是进屋再聊吧。」说完向凝月凝雪点点头,示意她们先将老夫人带回屋里。
    姊妹俩微微地向刘希淳行了礼道:「是的,公子。」
    王府中堂,薛氏坐在上首,凝月凝雪俏立在一旁,等待正各自回房沐浴梳洗的几人。
    不久便见老欧自门外走进来,向薛氏跪下行礼道:「老奴向夫人请安!」
    薛氏连忙示意他起身,关切地道:「这大半年出门在外的,多亏有你照顾希淳,老身得好好感谢你啊!」
    薛氏唤人拿来早已备好的赏银及礼物,老欧连连称谢道:「保护王爷本就是老奴的责任,夫人言重了,小人愧不敢当啊!」
    「娘,我来向您介绍几位贵客。」刘希淳带着洛氏姊弟进厅,老欧连忙起身站到一旁,和许久不见的儿子话家常。
    刘希淳看到好久不见的母亲,喜上眉梢,笑道:「娘,这位是洛霞姑娘,金陵大名鼎鼎的琴师,孩儿特请她到京城来教紫嫣琴技。」
    刘希淳不敢说出洛霞的真正身分,不过他倒也没有说谎,若洛霞不能称作琴师,那天底下还有几人有资格担此二字?
    薛氏上下打量了眼前这对男女,这小姑娘气质非凡,而且又是儿子专程请来给紫嫣的,她连忙笑道:「好,好一个俏姑娘,淳儿有心了,紫嫣那孩子知道后肯定很开心的。」
    洛霞不知为何,自一进厅便十分紧张,苍白的双颊浮起两朵彤云,甚至微微渗汗,忽然看到刘希淳的暗示,才慌慌张张地行礼道:「洛霞见过王妃娘娘。」
    岂料薛氏脸色微变,刘希淳见了连忙低声道:「称夫人即可。」
    洛霞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改口。
    原来,这薛氏并不是刘希淳父亲刘厚真的元配夫人,她本来只是王爷身边的一个侍女,但颇具姿色,又体贴入微,这才被那时已年近四旬的广陵王纳为妾,连侧妃都不是。
    所幸薛氏进门不久,便诞下了刘希淳,这让老来无子的刘厚真十分开心,但没想到直到刘厚真死前,也就只有刘希淳一个子嗣,这在当时是十分罕见的。
    王爷与王妃相继去世,刘希淳年纪轻轻便承袭王位,薛氏母凭子贵,虽然终其一生都没有得到广陵王妃的名讳,却成为了这广陵王府真正的女主人,府中上下也习惯地称她为夫人,倒也没人觉得奇怪。
    幸好薛氏没有表现出不悦,只是继续询问洛风的身分。
    洛霞松了一口气,暗暗地自责道:「我怎么这么鲁莽,要是让夫人留下坏印象怎么办?」顿时忧思重重,开始胡思乱想…
    广陵王府院落交错,园园相连,房室百馀间,刘希淳亲自领着洛氏姊弟参观,经水门洞,幽兰园,最后到了王府的西北角,一处景緻幽深的别院,院内最特别的就是处处皆种满了荷花,此时正值春日,满池嫩荷仍尚含苞待放。
    刘希淳道:「这座院落叫作芙蓉阁,虽然平时没人居住,但每日还是都会有人来打扫,而且离幽兰园也近,你们姊弟俩就先在这住下吧。」
    那芙蓉阁牌匾下还提了四字「风露清愁」,洛霞一看便识出这是刘希淳的字跡。
    她笑着道:「冉冉香莲带露开,心神爽快,没想到你这王府还有这等雅緻之处。」
    步入院门,芙蓉阁内分东西两楼,洛风住东楼,洛霞居西楼,刘希淳带他们稍微熟悉了环境后道:「稍后我会遣一眾僕役来此,你们平时有甚么需求就尽管吩咐他们吧。」
    随着刘希淳的离开,两姊弟高呼一声,兴冲冲的地到处参观。
    这院落比普通百姓家里的三合院还大,里面的装潢还处处都是最上等的家具,随便的装饰品都是古董,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也难怪这两个十来岁的少男少女会如此兴奋了。
    毕竟他们自出生便过惯了苦日子,哪里享受过这种任人侍奉的生活?
    回到自己的房中,还在门外便已听到房内的笑声,刘希淳会心一笑,一拉开门,便看到两个穿着一模一样服饰的姑娘起身道:「公子,您终于回来啦!」
    凝雪蹦蹦跳跳地来到门口,凝月随之在后,也是满脸笑容,刘希淳好久以前便跟她们说过,若无外人便不用那管些繁琐礼节,因此她们也不像刚刚在外堂那般拘谨。
    两人拉着刘希淳坐下,凝雪抢着道:「怎么半年不见,公子好像变黑了?」
    刘希淳笑着道:「南方的太阳不比北方,晒的多当然黑了。怎么,黑了就不俊了?」
    看到凝雪摀着嘴偷笑,却怎样都不回答,刘希淳作势要处罚她,凝月连忙帮妹妹解围道:「很俊很俊,而且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刘希淳放下本来要弹额的手,转头道:「我也不知道,大家都说变得有些不一样。不说啦,我倒要看看你们两个小丫头有没有长个子,还是都白吃饭了。」
    姊妹俩笑嘻嘻地站起身来,刘希淳细细打量,之前身量差不多的两人,如今凝月却高出凝雪半颗头了。凝雪不仅没长高,那小圆脸看起来似乎更加圆润了。
    刘希淳不禁笑骂道:「凝雪你这小猪蹄子,是不是把姐姐的份也抢来吃了,怎么不但没长高,好像还长胖了呢?」
    凝月听了在一旁嗤嗤偷笑,凝雪却大喊不依,还好刘希淳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礼物,许多自江南带回来的精美小品,两个姑娘东挑西选,目不转睛,也就忘了这事了。
    一阵嘻笑打闹,凝月忽然道:「公子,那洛姑娘便是先前与公子合奏的神祕高人吧?」
    她把玩着手中的小饰品,随口问道。
    凝雪连忙好奇的道:「姊姊,你是怎么知道的呀?」
    凝月笑而不语。
    凝雪转而去问刘希淳:「公子,难道那高人竟是这样一个年轻的小姑娘?」
    刘希淳见状,也不好隐瞒,只好道:「是啊,这洛姑娘便是琴声的主人。」
    他正讶异着凝月的直觉,却听凝雪又问道:「所以公子,您以前就认识洛姑娘了吗?」
    刘希淳本想找理由搪塞过去,但见两个小姑娘真切好奇的眼神,他忽然起身,前去把门闭紧。
    回到座位上后,他低声道:「我和你们俩说个秘密,你们千万别传出去,尤其不要让夫人知道。」
    两女连连点头答应,刘希淳呼了口气,全盘托出,说道:「我找她来教琴其实只是一个幌子…」
    两女张大了嘴,似乎不敢相信,刘希淳将前因后果都和这两个信的过的小婢说了。
    却听凝雪开口第一句话竟是:「所以…我们要唤她叫少奶奶吗?」
    刘希淳没想到她会问这么令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差点将口中的茶水喷出。
    他强自忍住,清咳两声道:「平素时当然不行,暗地里要唤她少奶奶或是少夫人都随便你。」
    凝雪像得知了一个不得了的消息,连忙向外跑去,房内剩下凝月和刘希淳两人。
    刘希淳正担心凝雪一大意便会将事情说出去,就听凝月在一旁道:「公子放心,凝雪虽然浮浮躁躁的,但她行事自有分寸。」
    刘希淳点点头,露出轻松的笑顏道:「也是,若不是完完全全地相信你们,我也就不会说出来了。」
    见刘希淳松了一口气,凝月忽然起身,行至墙边的檀木柜,从里面取出一件紫金色的雀金裘。
    刘希淳一看,正是自己出行前不小心勾坏了的那件,这是不列颠外使来晋见时的贡品,皇上嫌那顏色过于鲜艳,便赐给了刘希淳。
    此时见那破损处完好如初,丝毫看不出来痕跡,他忍不住问道:「凝月,你是怎么办到的?」
    他知道凝月女红十分高超,手巧心细,府上织匠但凡有无法处理的织品,最后都是送来凝月姑娘这儿。但听说这金裘是用那孔雀金线,针法复杂,与东土的工艺大为不同。
    却听凝月笑道:「前些天傅少爷带着那个泰西教士来府上作客,我便藉机向他求教,那洋人虽然不懂针织,却对西洋的服饰颇有研究。经过他的指点,我自己再琢磨琢磨,便推敲出一些心得啦。」
    看到凝月那充满成就感的神情,刘希淳想起利玛竇,他不自觉地摸摸凝月的头,笑着道:「你这小妮子还真是不容易,跟公子说吧,想要甚么奖赏?」
    凝月感觉到他那厚实的大手,身子颤了一下,却歪着头道:「帮公子修补件衣服,本来就是我们丫鬟该做的事,怎还能要赏呢?」
    刘希淳听了心想:「这两姊妹还真一点都没变,还是那般单纯。」
    他只好摆摆手,笑道:「这该赏还是得赏的,容我好好想想。」
    凝月听后嗯了一声,看着刘希淳若有所思的样子,她微微一笑,也轻轻地步出房去。
    看着那小巧玲瓏的背影,刘希淳忽然脑中一震,恍惚间脑海浮现出一句话:「只愿伴君天涯路,月随日转永不息。」
    他喃喃道:「这句话怎么如此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月随日转…嗯…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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