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刘希淳与母亲正在厅内享用早点,日常中简单平凡的天伦之乐,却让相依为命的母子俩享受在温馨愉悦的氛围中。
    忽然,王府管事老欧匆匆忙忙地走入厅中。老欧年近天命,人高马大,虽然生的孔武有力人却是亲切和善。老欧发妻早逝,育有一子唤作欧田,今年也十五岁了,从小便随父亲在广陵王做事。
    刘希淳幼时还在广陵的时候,老欧就已在广陵王府当差了,也算是从小看着他长大,因此王府上下对他都是尊敬有加。
    此时见平日稳重沉着的老欧有些急躁,刘希淳放下手上的玉箸,问道:「老欧,这一大早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老欧将手上信封呈予刘希淳,接着道:「少爷,刚刚有名姑娘将这信封交予门口家丁,神情慎重地嘱咐要亲手交到您手上。」
    他顿了顿后继续说:「那两个门子不知手措,便先将信交给我。慎重起见,我询问了来人的面貌衣着,想找出一些端倪。他们俩说来人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容貌绝丽,谈吐不俗,却似乎是外地来的。又说后面跟着六七名姑娘。我想应该不是简单人物,拿着信便直奔您这来了。」
    刘希淳看着手上的信封,五字「广陵王亲啟」清新飘逸,却似是女子笔跡。
    京中虽然甚多官家小姐也写得一手好字,但论翰墨水平,除了紫嫣公主外无其他女子可及得上。但是紫嫣字跡娟雅秀丽,这字却是疏朗清逸。认识的人中他想不起来这究竟是何人的笔跡,便拆开了信封。
    只见信上写道
    刘公子希淳台鉴:
    王爷高谊厚爱,妾身铭感不已。
    眾里寻君千百度,何须回首,醉人簫声已于月夜星斗间徘徊。
    何奈妾位贱人轻,自知洁玉碎瓦终无果,寧留动容旧梦在心头。
    花会败,人会逝,无人会知香魂散。意外邂逅,却匆匆,没
    有誓与盟,只有琴与簫,凭空,一场空。花开是缘,花落是劫,
    燕城情缘燕城尽,今世无缘来世修。相遇是场美丽的梦,我却无
    法作那一醉方休的梦中人…
    洛霞谨致.壬子年三月十五日
    刘希淳一遍又一遍地默视着这封信,心想:「原来,昨夜那大胆的表白,竟只是最终的诀别曲,如烟花般绚丽却又短暂…」
    虽然短暂,转瞬便飞灰湮灭,但确已深刻地在彼此心中留下永恆的印记
    正当刘希淳惆悵不已时,薛氏忽然道:「淳儿,这信究竟是谁寄来的?我见你痴傻地望着这信纸这么久,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刘希淳连忙道:「娘,没事的。许久不见的老友修书前来,感触良多罢了。」
    薛氏哦了一声也未再多问,这孩子自小有事便都藏在心里。他若不想说,多问也无益。
    这是刘希淳从小到大第一次对女子有这么深的情感,十九年来,他的生活便是国事政事军事,间暇时便是读书吹簫练武,本来也不觉得有什么,但这些日子给他心里带来那种异样的感觉,从未体会到的兴奋及紧张,让这个大男孩彻底沦陷了。
    两人相识虽只短短半年,不过志趣相投,甚是契合,刘希淳对薛氏说是老友其实也不为过,不过其中千丝万缕应当只有局中人可领会吧。
    晓夜长,月如霜,落瓣殷殷扣西窗,休扰细细妆。柳丝黄,春幔香,两处间愁万里藏,一别经年长…
    春意蓬勃,一辆马车正缓缓行出北京城的城门。
    城外,官道两旁种满了柳树,清风徐徐,柳枝随风轻摇,恍若翩然起舞的窈窕淑女。
    车内,金陵眾妓兴高采烈地谈论着此次京城之旅的所见所闻,却见洛霞恍若未闻,就这么坐在窗旁,直直地望着车外的景致。
    洛霞正妄自出神,却听一旁的汐羽忽然道:「洛姊姊,怎么啦?从刚刚便不发一语直盯着窗外,这外头有甚么稀奇的东西吗?」
    湘沫在一旁嗤嗤地笑,低声道:「刚刚外头肯定有俏郎君经过,这京城里的少爷就是不一样,生的一个比一个还要俊…」
    她还没说完便被汐羽敲了头,汐羽撇撇嘴道:「你这个春心荡漾的小妮子,这再俊难道还会有我们洛姊姊的淳公子俊吗?」
    两女正兀自斗嘴,却听洛霞咦了声,转头向她们道:「你们觉得,这窗外的景色如何?」
    两人立刻停了下来,汐羽伸长了脖子,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嫣然笑道:「天街小雨润如酥,细雨绵绵,野花儿含苞待放,这京城的春天虽然来的迟,但真是别有一番景致啊!」
    此时马车正行经一座小桥,桥旁整齐的垂柳摇曳,煞是好看,时不时传来了啾啾的鸟鸣声,湘沫也道:「这春天可真是到处充满生机,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春鸟啼鸣,绿丝荡漾,当真是绝胜烟柳满皇都。」
    两个舞妓不愧是受邀来京城的名妓,诗情雅意,随口便把窗外的春景描绘的生动逼真。
    却见洛霞望着窗外朦胧的春色,叹道:「灞桥折柳,离情依依,这早春的景色濛濛如烟,明明应是大好春光,却怎会有些惆悵,有些愁人?」
    洛霞一袭白衣,满脸愁容,又逕自趴在窗上望着匆匆而过的风景。其他几个小姑娘相互望了一眼,脑海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了一个俊美绝伦的脸庞。
    含烟惹雾每依依,万绪千条拂落暉。为报行人休折尽,半留相送半迎归…
    时光匆匆,转眼间便到了赫赫炎炎的六月天。
    自南京眾妓离京后,刘希淳要不是望月凝神,便是失神不语,凌枫辰察觉到他反常的举动,便去寻傅宇轩商讨对策。
    天茗阁中,桌上四样玲瓏精緻的糕点,一壶香茗自壶口蕴出裊裊蒸气。两人琢磨了一番。
    凌枫辰道:「其实或许是我们多心了。希淳话本就不多,也许他只是公务繁忙,觉得疲倦乏味罢了。」
    傅宇轩听了后摇摇头道:「我不认为,虽说操劳事多,但他何时不是一副自信从容的样子。要说他平时话少,但似乎什么事情都逃不过他的掌握。那么多年的兄弟,你难道没发现他现在整日如同魁儡一般,死气沉沉。」
    原先那剑眉星目的京城第一美男子,年少有为,任重道远。如今眼中星瞳已落,满腔热血彷彿浇熄不剩,令人感慨万分,不胜唏嘘。
    凌枫辰点点头道:「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有发觉,以前不论多么困难的事,也没见他刘希淳皱过眉头,现在却终日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不过,希淳不是和紫嫣两人…」
    傅宇轩打断道:「哎,就说你这一切随缘的逍遥公子不懂,举个例子,今日即使紫嫣和那洛霞比我的愁烟好上千倍万倍,或是她们谁和我可能有个指腹为婚的这种无稽之谈。难道我便会弃愁烟而转去喜欢旁人吗?」
    凌枫辰听了摇摇头,傅宇轩继续说:「那就是了,感情这事可不能用任何框架规则去限制,甚至不能用脑,要用最诚挚的真心去引领你。」
    看到凌枫辰一脸茫然,傅宇轩道:「算了算了,之前听希淳说还以为你和汐羽姑娘可能有缘呢,看这样子你俩该是还没到生死相许,执手白头的程度。」
    见凌枫辰想了想还是摇摇头,傅宇轩只好道:「你这种无欲无求的人不知道何时才会遇到那命定之人,到时自会明白的,你想压抑或克制可都是徒劳无功的。」
    凌枫辰笑道:「我何时无欲无求,只是所寄之物不同罢了。对于棋艺,对于丹青,我可也无法克制。但即使如此,你和希淳可都曾被圣上讚赏才情,我可什么都没有,唉!」
    傅宇轩捶了凌枫辰一拳笑道:「还真不是无欲无求,皇上随口一句你也能记那么久。我们还是想想如何来帮我们那燕城三俊之首如何脱离失落吧。」
    傅宇轩说完后,自顾自地摇摇头笑道:「没想到啊没想到,原来希淳竟是这不爱则已,一爱则魂牵梦縈,整副心思都投了进去的性格。」
    凌枫辰也叹道:「是啊,从前见他如块冰砣子般,即使对京城第一绝色的紫嫣也无动于衷,我们那时还笑他不是寒冰,根本是块石头了吧。世事难料,谁又能猜到不久后的现在,顽石早已被焐化,百炼钢都成绕指柔了。」
    两人密谋了许久,最后起身自广陵王府行去。
    爱悠悠,恨悠悠,情到浓时方始休,青丝恨不留。朝也忧,暮也忧,落尽梨花空寄愁,孤阁守白头…
    两人到了王府,正好见凝月凝雪姊妹俩要出门。
    凝月愁眉苦脸地道:「两位公子来的正好,最近我家公子看起来无精打采,整日都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连幽兰园也不去了。我们看着忧心,却也无从劝起,两位爷替咱们好好和公子聊聊吧。」
    傅宇轩点点头,凝月说罢,心事重重地便牵着妹妹向两人施礼离去了。
    凌枫辰和傅宇轩走进了王府的书房,见刘希淳依旧将自己埋首于战情文书间。
    傅宇轩连忙道:「希淳啊,你可是王爷,不是应该整日赏乐听戏,享受生活吗?这些事交由满朝文武百官来做就行了,否则朝廷养着他们有何用?再说内阁三位大学士,他们不是文官之首嘛,那吴世藩整日打着他爹吴首辅的旗号仗势欺人,便让他们多做点事呀。」
    凌枫辰帮腔道:「是啊,整日纵情于琴棋书画诗酒花,那才是我等的身分该做的事啊。再说,上次元宵时你我对奕我小输半子,我要再次向你讨教。」
    刘希淳听了却似是有些不悦道:「你们所说的可是出自肺腑?如今天下黎民有多少人正挨饿受冻,边疆有多少人饱受战火摧残。北有俺答,南有倭贼,身负才绝却袖手旁观,那我们燕城三俊和那些紈裤子弟有和区别?」
    见刘希淳有些动怒了,傅宇轩连忙道:「没事没事,还不是见你近日闷闷不乐,便想寻你去散散心。我等这么多年的兄弟,难道你还不了解我们的理想抱负吗?」
    凌枫辰也道:「我爹是兵部尚书,各地战情他最了解,我也时有耳闻。你说的对,男儿不该留连于富贵场,温柔乡中。尤其你我出生才智皆不凡,更要珍惜感恩,为大熹兆亿子民尽一份力!」
    刘希淳听了之后,叹道:「抱歉兄弟,我最近心神情绪较不平,刚刚若有冒犯,请你们见谅。你俩说得对,这人有时也该陶冶一下性情,整日杂物缠身人都变俗了。谢谢你们的好意,待我整理一下便随你们出门。」
    凌枫辰笑道:「自己兄弟,何须如此见外。不过希淳如此胸襟,心系天下,虽为三人之幼,但实不负燕城三俊之首的名讳,吾犹实不及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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