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天天地热起来,沈泽脱下自己穿了三年的秋季校服外套时,突然意识到那是他人生最后一次正式地穿上这件校服了。
    人生能穿校服的日子是很短的。
    小学六年,初中三年,再加上高中三年——十二年的人生里,他们和学校丑丑的校服形影不离,但是当他们把校服一脱,就再也没有了穿上的机会。
    樱花落了下去,海浪冲刷海岸。
    沈泽到了最后的那段日子,几乎是数着手指头过,他是在拼命。
    沈泽头一次理解吃不下饭是什么感觉,知道了一个不确定的未来有多折磨人,倒计时在头顶一天天地流逝,他们高考的纪律一抓再抓,黑板上碳酸钙的□□笔毫无情绪地写下一个数字,第二天又擦掉,数字变小一个。
    咖啡早就不管用了,太阳日升月亮月落,沈泽困了就用六神走珠液点上眼皮,荷氏午夜风暴灌进水杯里头,一口灌下去,起码半个小时没有睡意。
    丁芳芳不知道从哪里搞了个泰国青草膏,一拧开一股风油精味儿,学着沈泽提神的方式,往眼皮上一点——
    简直是人生闻所未闻之惨烈,沈泽说:“……”
    丁芳芳捂着不断流泪的左眼,痛苦到:“谢真你这个狗东西……”
    谢真捂着脑袋:“这个要擦太阳穴不是点眼皮……太辣了,唉你别哭我送你去医务室……”
    谢真拖着丁芳芳走了。
    沈泽拿着支笔,头痛欲裂地算分,四科加起来,怎么抠,都是一个六百六十五。
    剩下的五分——不如说,剩下的十五分,沈泽无论如何都抠不出来,五月的天空晴空万里,像是一个年轻人奔赴自由的前兆,是个翘课出去的好日子。
    ——得考到六百八,他想。
    那么好的天气,可没有人谈论高考之后会去做什么。
    沈泽抬起头,摘了眼镜,看向黑板上那个□□笔写的倒计时:
    “10。”
    作者有话要说: 1设定是高考前报志愿!不过近两年好像已经没有这种做法了……2“非如此不可”——es muss sein,出自米兰昆德拉的《不可承受的生命之轻》3人大非常好!但是一般报清华北大的都会选择top5中的一个学校保底,因为清华北大的确是靠‘摸’的,摸不上这件事非常普遍……4北大分数线初步设定为670/750-大家可能看出来了,这本书里我非常喜欢用的梗都是来自《不可承受的生命之轻》,其次《小王子》。但是不可承受的生命之轻!一点也!不!……总之非常致郁tat下章结束高考了。
    第七十五章
    -
    像一切都会终结一样, 那天终将来临。
    沈泽将自己高三用的所有教辅书打了个包, 那实在是一个非常壮观的厚度, 光是卷子就有近一米厚, 沈泽那笔狗爬的字在上头——仍然是狗爬的模样。
    沈泽纠结再三, 只留了最后刚发下来的,四轮复习的卷子,其他的全丢了楼下的垃圾箱。四轮复习的卷子很少——每一科只有三四张, 没有半点知识,全是梳理的知识框架。
    除此之外什么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什么金榜学案, 什么衡水密卷——还有各科的课本, 堆了厚厚的一大摞,他将自己的桌子桌洞清得干干净净, 又去把顾关山柜子里剩的那点书啊卷子什么的清了出来。
    顾关山的那个柜子里本来就已经没多少东西了,唯一剩着的东西, 就是她零零星星的几张高二时的卷子,上面还有顾关山端正大气的字迹, 她在这所学校的时间停留在了高二,但沈泽仍在前行。
    阳光洒下来,金黄的夕阳柔软地穿过窗纱,盛夏的一中校园里的花儿全开了。
    沈泽将那一堆东西摞在身边, 找了根绳子捆起来,揉了揉眼睛,疲惫地望向整个班——六月初的太阳金得耀眼, 洒了一桌子,窗外的月季花停着蝴蝶,晴天蔚蓝。
    常老师穿着白polo衫和黑裤子,趿着拖鞋,推开了六班班级的门。
    常老师问:“考场布置完了没有?”
    班里稀稀落落地应了声,常老师环顾了一下四周,道:“别忘了,5x6的考场——多余的桌子要搬出去,清洁一定要做到位,一张纸片都不能留。咱们班就在这学校里考试,别打扫不干净,坑了自己学校的同学。”
    理科班去隔壁学校考试,文科班呢就留在了他们的学校,一中和隔壁三中的考场历来是一年一变——明年再换一次考试场所,天下所有的高中每年送别一次学生,今年终于轮到了他们。
    常老师环视了一圈周围的同学,淡淡道:“这会是一场决定你们命运的考试。”
    -
    “……如果我在高一高二的时候对你们这么说,”常老师说:“你们会在心里腹诽我夸大其词,我给根鸡毛就当令箭——但是你们终究是长大了。”
    没有人说话,都安静地看着常老师,阳光洒在他们的教室里。
    常老师说:“我给你们开过很多次班会,这是最后一次,我准备了很多东西,但当我站到这个讲台上来的时候——”
    “——我意识到我不能把那些公式化的东西,再拿出来和你们一一强调了。”
    常老师说:“你们这一年想必听得耳朵都要长茧子了,所以我打算想和你们仔细讲一讲,开诚布公地。”
    沈泽撑在了自己的那堆卷子上,那堆卷子被他翻得写得破破烂烂——晨光的那种0.5的黑色中性笔笔芯——十五块一盒,沈泽两个星期就能将那一盒用得精光。
    一天一支笔芯,早上拆一支,第二天早上再拆一支。
    沈泽后来将那些东西都攒了起来,拿了根皮绳拴着,摆在自己的柜子里——在六月四号的如今被他拿了出来,堆在自己那堆书上——两捆空空的晨光真彩笔芯,支棱着朝向天空,像束高三生才能种出来的花儿。
    常老师说:“有人告诉你们高考不重要,他们说名牌大学毕业生照样给专科生打工,北大毕业也照样卖猪肉。”
    “所以高考重要吗?”常老师温和地看着这个班,道:“我负责任地告诉你们,非常重要。”
    “你在二十岁之前,甚至三十岁之前——高考的那两天,都是你们人生最浓墨重彩的日子,它决定着你可以去哪里,遇到什么样的人,展开怎样的故事,拥有怎样的平台,过着怎样的生活。”
    常老师淡淡道:“它还会直接地影响你的考研,影响你的就业,影响你生活的方方面面。”
    “在未来的……你们所会面对的社会,”常老师说:“到处都是不公,无论是你往哪条道路上走,都是如此——高考就是你们所面对的,最公平的一场考试了。”
    “你考得好,就是那个分数……”常老师顿了顿,说:“考得差,也就是那个分,不会有什么关系户压在你的身上,也不会有什么人挤占你的名额,你拿到的终究是你应该得到的。”
    常老师说:“我知道我这么说完,会给你们不小的压力,但是放心——”
    “——回去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常老师顿了顿,温柔地说:“然后一切你所为之努力的,都会出现在你们的眼前。”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而且天道终究酬勤。”
    “——这世上不公很多。然而,勤奋的人可能会走远路,可能会被遗忘,但不可能被埋没。”
    最后他说:“祝你们旗开得胜。”
    -
    高考的前一天,沈泽像个英雄,九点上床睡觉,结果可能太过兴奋,犹如喝了十罐红牛一样怎么都睡不着——这一辗转反侧,就到了十二点多。
    ……
    六月七号的凌晨一点钟,沈泽高考前一天,顾关山正在熬夜开车。
    她已经在等offer的阶段了,闲的要死,从认识的主催处接了好几个墙头的约稿——同人本的稿酬都不太高,能破一千的都屈指可数——尤其是合志——但是胜在画起来开心,还有很多车可以画。
    顾关山一看时间,凌晨一点零二分,揉了揉眼睛,关了电脑就打算上床睡觉,明天还有要事。
    顾关山解开了自己一头细软的头发,把手机解锁打算和沈泽说一声考试顺利,沈泽的微信就咻地一声飞了过来。
    顾关山心里有点惊喜,又纳闷他怎么还没睡——她点开消息一看,沈泽发了条语音,外加一行字:
    “起床尿尿。”
    顾关山点开语音,听到‘嘘嘘’的尿尿号子,又看着那行字儿:“……”
    顾关山平静地心想:“高考之后我就要把姓沈的混球打死,留着是个祸害。”
    屏幕亮起,沈泽又发微信:“老子睡不着,想你,给老子啵一个。”
    顾关山:“……”
    顾关山心想这人莫不是得了失心疯吧,刚打算装没看见,沈泽又飞来一条:
    “你睡了吧?不该叫你,好好睡觉,明天考试有点紧张。”
    “……见到了再啵。”
    顾关山停顿了一下,脸有些微微地发红……
    考生最大,关山山摁开话筒,生涩地学了一下:“……啾、啾?”
    沈泽惊喜道:“你没睡!是不是起床尿尿了!我就知道有用!”
    顾关山:“……”
    顾关山气得打开电脑,连上数位板,继续开车:“滚。”
    ……
    高考的早上,一切都在为高考让道。
    每年的六月七号早上社会新闻都挤满了交警运送学生,帮学生送准考证,爱心接力的新闻——不少单位甚至会推迟上班时间到十点钟,连交通主干道都为他们腾了出来。
    沈泽站在一中校门口等着开门,晨光万丈,梧桐翠绿,熟悉的校园里空无一人,景色却一如往常。
    他打了个哈欠,沈妈妈担忧地提着个包,给沈泽捏掉脸上的头发,关心地问:“阿泽你没睡好吧?”
    沈泽揉了揉额头,头疼地说:“……也就三点睡的吧。”
    沈泽拿着手里的星巴克美式,咖啡热腾腾的,漆黑又光亮,能映出一个累得要死的高三考生。
    沈泽头疼地道:“……不说不好的了,我进去尽力答题。”
    沈妈妈忧虑地说:“别想有的没的……一切肯定都顺顺利利的。小顾没来吗?”
    沈泽嗤地笑了起来:“我昨晚拖她说话拖到三点多,她估计还在床上睡觉,是我不好。”
    那一刹那阳光从教学楼后升了起来,校门口的保安拿着哨子,哔地吹了一声。
    沈泽那一瞬间意识到,他手里的语文复习资料——可以放下了。
    那些来送考的家长开始送别他们的孩子,老常挤在校门口不住地叮嘱‘一定要沉着答题,作文一定要审好,找不出名人名言就自己编一个,没人较真’。
    沈泽在人群的空隙里见到了自己曾经的班主任,一班的班主任,老严——那个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他一年的女老师。
    她接触到沈泽的目光,对他笑了起来,四十多岁的女人笑起来有种别样的风韵,对他以嘴型说:
    “——加油。”
    沈泽那一瞬,觉得心口一暖。
    他打了个哈欠,对来送考的自己妈挥了挥手,钻进了人群。
    要挤进去的学生特别的多,沈泽挤在人群里,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一个瘦削的姑娘头发松松挽起,挤在人流里头,不怎么修边幅,像是在找人。
    ——沈泽的心都揪紧了。
    他硬生生地挤了过去,一把抓住了顾关山的手,夏天的草和花都是翠绿雪白的,天蓝得像是刚洗下来的靛蓝颜料。
    顾关山还没怎么睡醒,被沈泽一扯,回头都回得很慢。看到沈泽就笑起来:
    “我来给你送考啦……”她眼睛笑得像月牙儿,对沈泽伸出一只手,说:“抱抱。”
    沈泽喉咙发干:“……你怎么不在家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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