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妖塔中又是数月,四季转变气候更迭,崇轩出门已不必再披着从谢贞屋里顺来的厚羊皮裘。
    谢贞家院里地上的积雪早已消融,蜀山却迎来反复无常的又一次瑞雪兆丰年,大雪压境,铺垫在层峦叠嶂上,就仿若一只只雪白蜡象在此蛰伏。
    即便在如此天寒地冻的时节,通天池里的池水依旧在散发着升腾白雾,池中几尾身具气运的红鲤也丝毫不见倦意。
    山峦楼宇尽数覆雪,五朵金莲依旧娇艳不衰。
    大衍居中,太一掌教与四大长老同聚一堂,五人各自拈连同大小狮子印在内五种不同的法诀,脑门处皆有汗水涌现。
    被五人围在中间的,本该是象征天下气运流转的一副仪轨,如今却仅剩下两团光点,一静一动。
    悬浮静立的拳头大小,一张一息全然是跟随五人同步的吐纳节奏,另一枚枣核大小的光点绕着此物盘旋飞行,速度之快,肉眼能看见的似乎唯有一道光圈。
    常人极难察觉那光圈渐渐收缩的趋势,太一等五人忽然又同时放松,相继呼出一线浊气。
    快速运转的光点随之平息下来,以较之先前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速度缓慢绕行,中间那一拳大的光球亦不再“呼吸”急促。
    正在主持一件逆天之事的太一理顺了丹田气机后,阖上双眼对四人沉声开口,“四位师弟辛苦了,接下来一旬内好生调理气机,一旬之后我等再合力牵引。”
    “师兄,罗睺星每逢千年降世,势必引发一场浩劫,我们为了崇轩在此行逆天之事,真的值得吗?”
    听闻三长老问话,太一真人仍是闭眼作答,“这不是一场赌博,没什么值得不值得,只有你认为对与不对。”
    五人中脾气素来火爆的老幺,亦是蜀山执掌刑法的四长老气的脸红脖子粗,脖子上是真的鼓起一根如蛇青筋。
    “这分明是一场赌博,他跟魔剑仙的一场豪赌,我们在用天下苍生做赌注。”
    “我就不信了!”四长老接着抱怨,“没了他崇轩这个宿敌,娄松师叔祖会胜不过一个魔剑仙!加上三个那个傻徒弟如何?实在不行,加上我们五个老不死的又如何?”
    “师叔祖近日就会赶赴武夷山,至于你认为可行的人海战术,再加上几个人也未尝不可,不过这样会死很多人。”
    醉剑仙黄阵图,白眉剑仙李洪兵,青锋剑仙吴青锋,以及黄泉世家家主黄泉听涛和太上长老一辈的黄泉明海,襄樊城内雄踞一方的八层檐之主,闭鞘半生的梵天策。
    进来江湖上名声大噪的后期新秀,身为当朝五名皇子剑术师父的靖安王,蜀山三日创一剑的憨傻弟子,北凉那边一把木剑令一州剑林俯首的面具剑客,笄礼之年开窍的唐门千金唐雨嫣,以及近日一直与娄松憨娃形影不离的叶江流??????
    六百年后的今天,整座江湖依旧在传颂黄泉明轩当初那一剑的风采,可这一代的剑林亦有不少应运而生的俊彦人物。
    若是这些天之骄子肯联手对敌,那该是何等恢宏雄壮的场面,足以代表当代剑林风骚不假,怕是连天上神仙也能给拽下来喂他们一嘴凡间尘土。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些惊才绝艳的人物不论少了谁,于剑林于江湖而言都是会被后人扼腕叹息百年的憾事,正因有他们在,这座江湖才显得精彩。
    压下心中万千感慨,太一真人缓缓抬起眼皮,“你们都认为崇轩不堪大用,与我们小时常听师尊长辈谈起的崇明师叔祖截然不同,其实不可否认,我心里也曾有过类似的念头。”
    “那么现在掌教师兄是如何看待此人?”向来寡言少语的大长老也被勾起了兴致,殊为罕见的主动开口。
    四人目光同时望向太一真人,蜀山掌教的老头儿却挑起一对花白长眉,沉吟间似乎在甄字酌句。
    “我们这位师叔祖啊,别看他整天无忧无虑,好像一天到晚除了自己开心就对任何事情都不上心,其实啊,他活的比谁都累。”
    四人若有所思,都没再开口催促,任凭他们的掌教师兄约莫是组织好了言语,再接着为他们答疑解惑。
    “不管他明白不明白,愿意不愿意,都因那比什么都虚无缥缈的前世所累,与生俱来便命中注定,不得不一力扛下天下苍生的气运。”
    “是我们逼着他走进魔剑仙曾经被困的镇妖塔,是所有人逼着他一步步成为剑仙,甚至提剑以来,有数的几次真正用心苦练,也没有一次是为了自己。”
    记得崇轩第一次肯狠下心去磨练自己的剑术,还是被黄羽那老头儿赶鸭子上架。
    为了救回两个女子性命,一个自己想娶回家去一起操持客栈,一个想嫁给自己,想了六百年。
    往后的几次拼命,也都只因那日歪脖柳树下一个自作自受的承诺,他要打败蜀山掌教,他要做天下剑林第一人,他要取缔那个男人在杨柔心目中的地位。
    想起这段插曲,太一真人由衷失笑,其余四人则面面相觑,听掌教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那小子活的其实并不像表面那般轻松。
    二长老两指顺过五人中唯一还没白透的胡子,喟叹一声连连摇头,“这么说起来,那小子好像就当初的走进江湖是自己所选。”
    “天下武人钟爱的那么多兵器里,最终被他拿起的还是剑吗?”大长老一脸苦笑,似乎在自问,又像是在问周围同门。
    三长老和四长老相视苦笑,虽然不愿承认,但四长老眼底已经彻底没了先前那一抹不屑。
    憨娃的师父道出一言,算是盖棺定论,“是啊,谁让他是咱们的师叔祖,这一辈蜀山弟子们的太上师叔祖,他天生就该用剑。”
    不错,正因为他是崇明,亦是六百年前使六百年后的天下仍然望尘莫及的黄泉明轩。
    魔剑仙本体乃上古仙剑昆吾之灵,如果说魔剑仙是因剑而生,那么崇轩就是为剑而生,两人命中注定该是宿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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